《王冠与剑》苏昔

24、摇摆

　　在回去的路上，我设想过许多爸爸妈妈不给我回信的可能性。

　　譬如，我送去塔拉堡的信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丢失了（但可能性很小）
　　又或者是，爸爸妈妈确实看见了信，但因为我信的内容都是日常问候，没写什么特殊事件，因此他们觉得并没有什么回复的必要，只要等我回来就好了（这种可能性最大）

　　除此之外，我当然也设想到了坏的可能性，比如塔拉堡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导致爸爸妈妈顾不上给我回信。
　　可我确实没想到，这个“坏”的可能性包括——妈妈会出事。

　　我回到塔拉堡时，迎接我的只有城堡内的仆人与骑士。
　　爸爸在正殿的大厅等我，他的脸庞依然英俊，只是神态远比平时严峻。我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来不及深思，我条件反射般地问：“妈妈呢？”

　　这个问题出来我自己都愣了，然后像是在黑夜中点燃了火把，一切都明朗起来。
　　是呀，妈妈呢？正常情况下，我过了两个月才回家，最先迎接我的人一定是她。她一定会热情地将我拥进怀里，在我的脸颊、额头连连亲吻。
　　那现在，她人呢？

　　爸爸的嘴巴张了张，看着我，叹息了一声，说：“你妈妈生病了。去看看她吧。”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

　　妈妈在回到塔拉堡不到半月的时间就生病了，那时候威格塞纳刚下了第一场雪。一开始听说只是伤寒症，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后面情况越来越严重。

　　我伏到她的床边时，她还在睡着。
　　两个月不见，她瘦了许多，脸色十分苍白，然而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这红晕并没有让她显得健康，反而更看着病态。

　　我已经竭力放轻了动作，但是床边依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她的眼睫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看见我，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一个轻柔的，或者在我看来十分虚弱的笑。
　　“佩尔，你回来了。”

　　这熟悉的嗓音……我的眼睛一酸，长时间积压的情绪，加上这一刻涌现出来的后怕，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现在不是展露脆弱的时候，至少在妈妈跟前，我要坚强。
　　我的脑中闪过一大堆可能引起妈妈生病的原因，人为的，或者偶然的，可面上，我却往她跟前靠了靠，抱住她的胳膊，说：
　　“妈妈，好好的，怎么生病了！”
　　我柔软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撒娇地说：“而且，你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如果我知道，早就回塔拉堡了。”

　　她宠溺地笑了起来，刚想说话，却突然咳嗽了起来。这是一种短促而延绵的咳嗽，一开始虚弱，而后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咳出身体内的某个器官。

　　听着这咳嗽声，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发凉。
　　在我眼中，妈妈用小方帕捂着嘴，身体躬着，瘦弱的肩胛骨凸起，在某一瞬间，她像一幅还未干瘪的骨架。这咳嗽，正在摧毁她的身体。

　　我徒劳地拍着她的背，似乎这样就能帮助她。
　　可爸爸却走上来将我往后拉了拉，“佩尔，不要靠你妈妈太近，家庭医生说，你妈妈这样的病症需要安静和独处。”

　　我几乎惊异地抬眸，直视他，有些尖锐地说：“独处？爸爸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在旁边是吗？什么样的病症需要独处？”

　　我的态度并不好。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心理。我其实在无声地谴责他，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妈妈，为什么让她病得这么严重。
　　我知道我的谴责或许没有道理，只是一种迁怒。
　　可那又怎样呢，他做了那样的错事，还指望我能对他有什么好态度吗？

　　很可惜。真的可惜，他没听出来我的谴责。他以为我言语的失态是源于对妈妈的关心。
　　他温和地跟我解释：“听家庭医生说，这是一种由伤寒症引起的肺部疾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所以才需要静养……但你不用担心，医生已经给你妈妈用了放血疗法，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而这个时候，妈妈也终于缓过劲儿来，女仆走上来想要给妈妈喂水，而爸爸接过那杯水亲自给妈妈喂了下去——这个动作让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妈妈朝我摆摆手，有些虚弱地说：“你爸爸说得对，我的病可能会传染，尤其是在我咳嗽的时候。所以，佩尔，不要离妈妈太近。”
　　她笑一笑，“不给你写信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按耐不住，早早地跑回来了。”

　　我很无奈，不赞同地说：“我就是回来得太迟了，说不定有我在旁边，妈妈就不会生病了呢。”
　　我意有所指，但爸爸却以为我是孩子气的发言。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好了，你妈妈需要休息，不要老是呆在她的房间.你该走了，佩尔。”

　　纵使有万般不愿，我也只能离开。无力就是在这一个个瞬间产生的。

　　我和爸爸一起并肩往外走，我问他：“妈妈是在什么时候生病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城堡三层的天台上，这该死的默契让我心惊。
　　无数次，无数次我和爸爸谈心或者说悄悄话时都会选择这个地方。或者我们什么也不说，他会用单臂将我抱起，静静地瞭望远方。

　　他将手伸出天台外，一片雪花落到他的掌心。
　　“在威格塞纳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妈妈就不小心感染了伤寒。”

　　我皱起眉：“难道没有及时叫医生给她看病吗？为什么会越来越严重呢。”
　　爸爸转过来看我，那一瞬间的气氛很沉默，他像是终于发现了点什么。
　　“佩尔，你听起来像在质问我。你觉得你妈妈的生病是我的错吗？我没照顾好她？”
　　我相信他一定在审视观察我，和我一样的蓝色眼眸正细致地扫过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警惕，甚至兴奋的大叫。
　　这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正在强烈地激荡着我内心的情绪。
　　哈！心里的湖泊被压抑得太久了是不是，不然怎么一颗小石子就能激起我这么大的反应呢。

　　我在心里讽刺地笑笑，却极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我展露出了一瞬间的“惊慌”，而后我强制“镇定”下来，我甚至捏紧了拳头。
　　“爸爸，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只是不在家两个月，等我回来，妈妈就变成了这样，我记得她的身体一直很好。”

　　我看得出来，这小女孩般任性的、盲目的指责反而让爸爸的面色和缓下来。
　　他叹了口气，“佩尔，你要知道有些总是会超出我们的控制，譬如疾病。”
　　“所以连爸爸你都没办法吗？”
　　“是的，我不是全能的。”
　　我提高了嗓音，“你无能为力！”
　　沉默了几秒，他还是回答：“是的，我无能为力。”

　　哈！我几乎在心里笑了出来。我早该知道的，爸爸不是全能的，更不是完美的。
　　光辉的形象早已坍塌，残骸之下，连失望这种情绪都显得多余。

　　我垂下眼眸，仿佛置气般说道：“好，我知道了。”
　　“爸爸，我坐了一天的马车，我想回去休息了。”

　　从开始到现在，我扮演的都是一个任性的小女孩的角色。
　　然后我发现，任性真好。有些时候任性也是一种快活。我终于体验了一次小罗伊的活法。
　　真好。

　　回到我的房间，它和我走时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
　　可以看出每天这里都会有人精心打扫，房间中散发着好闻的香气，是我喜欢的甜橙味。不需要特别熏香，将橙皮放在火炉边，房间就能发出这种自然的果香。

　　我打开窗，（这动作引来西亚小小的不赞同，家中有病人伤寒在前，她怕我着凉），但我固执地说：“让我看看我的松鼠。”

　　窗台上当然没有松鼠，只是长久以来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时不时在窗台放一些坚果，会有松鼠跑过来吃。
　　以前，我是说，在那些可怕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前，我的快乐之一就是每天晚上入睡前在窗台边放几粒坚果，等到早上起来，那些坚果便被松鼠们悄悄拿走了。
　　这像是我和松鼠的小秘密。

　　只是，到后来，听到城堡里的松鼠是爸爸刻意找人抓进去的后，我就再没有放过坚果。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跟松鼠置气还是在跟爸爸置气。

　　现在，外面在下着雪。城堡穿上了冬装，雪松的脑袋尖儿顶着一戳白，下方是厚重的绿。
　　我喜欢冬天的绿色，不温柔，不活泼，有种端庄肃穆之感。

　　雪松林中看不见跳跃的松鼠，天太冷了。
　　我不由得开始想，松鼠们贮藏的粮食够不够，能撑过这个冬天吗？窗台上已经很久都没有放坚果了，曾经来过这里的小家伙们会不会失望呢？它们是不是会问我——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约定不奏效了吗？

　　犹豫了一会儿，我从窗台旁边的坚果框中抓出一小把松子，像往常那样，轻轻放在扫去了积雪的窗台上。
　　就像那些小家伙就在眼前似的，我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我知道你们是无辜的。”

　　但总有人不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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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割舍不下佩尔，所以发一章出来冒个泡。
不过应该没几个人看了吧呜呜~
这篇文是我的白月光，一直记在心里，未来有机会会填坑（不保证，我只能说尽量。）
明明隔了很久都没写了，重看一遍，佩尔却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你们有这样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