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与剑》苏昔

22、故意

　　回去的时候，我随意地与乔聊天。我问他：
　　“你喜欢特兰蒂斯还是威格塞纳？”
　　他看我的脸色。他的想法太好猜了，我知道他是在探知我心中的答案。这不是说他在讨好我，而是，我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的看法——他自己本人可能是无所谓这些的。
　　抢在他回答之前，我说：
　　“不用管我，只说你自己的想法。”
　　乔果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都喜欢。”
　　我笑起来。果然。“都喜欢”这个答案也可以换成，我都不喜欢。他并不在意自己在哪所城市。我早说过的，他的生活有时候过于简单，或者说，纯粹。
　　我告诉他：“都喜欢可不是个好答案，乔，你要能自己亲身感受到这两个城市的区别，感受到区别之后你能依照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做出选择，那才叫好呢。”
　　乔露出茫然的眼神。金发之下那漂亮的五官再配合这幅表情，让人想到“单纯无害”这个词。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根据我的感受，这两个词与他都不搭边。乔是简单，却不是单纯，而无害就更说不上了，他气质平和，那是因为他收敛了锋芒。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这柄剑，是我自己亲手打磨的。
　　“这样吧，一会儿送我到家后，你自己去特兰蒂斯城区逛逛。”
　　乔没说话，他从来不会拒绝我。只是，这样嘴唇抿着，保持沉默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的拒绝。
　　“我想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里，而不是用一个骑士的眼睛。”
　　我感觉到他的迟疑。他并不明白我这句话。
　　“这样吧，你把它当做我的命令，我现在需要你去观察这个城市。我体力不好，走不了多远，换做你就不一样了，你就把你自己当做我的眼睛，帮我看看特兰蒂斯，从城区，走到郊区。之后，再把你观察到的东西，尤其是跟威格塞纳不一样的东西汇报给我，怎么样？”
　　这下他的回答就直接多了。他瞬间握住剑柄，腰板一挺，脚跟往后一磕，沉稳有力地跟我应了句是。
　　我不意外他的反应。他对做自己很茫然，但对做我手中的剑却很坚定。他想要的，就是我能直接告诉他，剑应指向哪里。
　　从骑士标准来说，他非常合格，应该说，非常优秀。他就是父亲想要的，能将他的指令当做最高条例去执行的骑士。不会怀疑、不会动摇，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效忠的人所定义、所掌控。
　　可这样的骑士却不是我想要的骑士。早在之前我就发现了，我给了乔很大的自主权，这是我无意识的行为，但这种无意识的行为却又正好贴合了我真正的想法——我希望乔能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的骑士不能跟父亲的骑士一样。
　　就像我不完全像爸爸，乔最好也不要变成另一个雷诺。

　　那日的闲逛以及乔后来每天的汇报让我减轻了对特兰蒂斯的探索欲望。
　　我感觉我平静了一些。
　　之前我一直像个摇摆的绳，我被特兰蒂斯的风和威格塞纳的风吹地左右摇晃，无法安定。现在，有股力量拽住了我，它来自于深深扎根的地下。我不知道这股扯住我的力量是好是坏，但至少，它给了我暂时的平静。
　　我不去想这些。表姐当然发现不了我起伏的心境。她的神经一直不怎么敏锐，更别说我伪装得很好——要知道就连爸爸妈妈都没瞧出我有什么问题呢。
　　她那天回来之后倒是没忘记我自己出去逛街的事，还特意来问我玩得怎么样。但其实我不想让她细问。她一定会问我逛了哪些铺子，买了哪些东西。可她不知道我什么店铺都没进，我只是没有目的地随意闲逛，还是步行，甚至我没过多久就原路返回了。
　　表姐的注意力是很好转移的，我只需要抛出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她自己就能兴奋地发散许多。
　　所以我说：“我从街头逛到街尾，沿路的巴塞舞曲就没有断过。”
　　表姐果然眼睛一亮，她哈哈大笑起来，称赞道：“对极了，罗娜街的巴塞舞曲会从早上响到晚上，离得老远还能听着呢！”
　　她兴奋起来，开始给我讲许多她过往舞会的有趣经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这样有活力的。
　　她说着说着，说到她自己都觉得累了才停了下来。她叫女仆给她端来一杯水，之后，她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以为她意犹未尽，打算接着说下去，结果她张口的时候，却是换了个话题。
　　她神秘兮兮地说：“哎，佩尔，你知道吗，那个男生，就上次跟我们起口角冲突的那个，今天真的带礼物来给我道歉了！他甚至还刻意问了你怎么没来。”
　　我从表姐的神态和语气中确定，她这句话不是无意提起，而是有意。这是一个在她心中有点特殊的消息，或许已经憋了很久，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告诉我，只是之前被我转移了话题，这会儿才想起来。
　　我不动声色哦了一声，问：“那个男生？叫詹姆的，他送了你什么？”
　　表姐说：“一个怪新鲜的玩意，用木头做的盒子，转一转就能唱歌。我就说，凭他那个小气的样子，怎么会送我什么好东西！”
　　表姐的语气听着嫌弃，可她却有些兴奋地招呼自己的女仆去她的房间把那个“会唱歌的木头盒子”拿给我看。那样子，像极了她每每得了好东西来向我炫耀的时候。
　　我接过那个盒子仔细观看起来，表姐还在一旁不停地说，“太简陋了”“你扭一下这个，它就能唱歌了”
　　我听表姐的指点扭了一下那个看着像小锁一样的东西，果然，没一会儿，站在盒子顶上那两个雕刻的木头小人就开始转动起来，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仔细听，竟是一段完整循环的旋律。
　　我没有摆弄这个木头盒子很久，甚至不需要看它，我都能知道表姐一定喜欢这个，那男生的礼物送对了。
　　表姐从小被男生追捧，又生长在赫尔曼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有这种新奇精巧的玩意才能让她记住。
　　看了这个木头盒子，我得出一些很关键的信息。
　　首先，那男生很聪明，也会隐忍。他之前跟我们起了冲突，被我拿话堵了，当时他那脸色是很不好看的。结果第二天，他转头就能送出这么一个稀罕的礼物。这木头盒子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单凭它会自己唱歌这一点，就知道里面一定有精妙的设计。这都是需要花心思准备的，他能忍住心中的情绪来讨好我们这些他并不服气的“贵族”，可见他心机深沉。
　　其次，如果只是送礼物来赔罪，其实只是一个态度，送点什么不行，怎么偏偏送了一个这么符合表姐喜好的礼物？简直像送到了她心坎里。而且，像这样一个精巧的手工制作的礼物，那上面的小人都活灵活现，能是一天的时间就准备好的吗？
　　我不得不怀疑那男生准备这个礼物的动机。是真的只是用一天的时间加紧赶工出这么一个礼物来赔罪，还是，这礼物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送出去？
　　我觉得事情越来越朝着我不想见到的方向发展而去。而这时候，表姐拿手在我眼前晃，“佩尔，你在发什么呆？”
　　我当然没在发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
　　“表姐，等之后你再去混那个圈子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吧。”
　　表姐很惊讶，“咦，你之前不是不大爱去的么，我可是知道你抵触得不得了，之前还是我硬拉着你去的。”
　　我当然有办法打消表姐的怀疑，我说：“谁说我抵触了，一开始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现在想想，那群人的新点子倒还真挺多。有得玩，为什么不去？”
　　表姐的眼睛睁圆了，她响亮地拍了一下手，激动地说：“就是！佩尔，你终于想通了！你不知道，那群人玩得花样可多了，前几天还跟我说他们又想个了新点子。”
　　“哦，是什么？”·
　　表姐耸耸鼻子，“我也不知道，他们卖关子呢，到时候去就行了。”
　　我说，“好，等到那天，你叫我。”不经意间，我像是好奇问了一句：“对了，那个叫詹姆的，他去不去啊？”
　　表姐随口答道：“当然去了，他是那个圈子的组织者。”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