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冠与剑》苏昔

15、选择

　　爸爸妈妈在外祖家呆了两天，这两天中，表姐几乎带我玩遍了特兰蒂斯所有好玩的地方。
　　从生日宴过后我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似乎那些郁闷和烦恼，还有那些复杂的心情统统都离我而去了。所以，在听到爸爸妈妈说要走的消息后，我第一次生出了不舍的感情。
　　我看得出来爸爸这次过来的目的应该是达成了，至少他今天脸上的表情不像之前那么严肃，因为他已经开始有心情开我的玩笑，说些我这两天玩开心了之类的话。甚至我最近的服饰十分靠拢特兰蒂斯的风格——夸张的羽毛帽子和颜色鲜艳的大裙摆，他都没有说什么。要是放在以前，他至少也要评价一句不得体。
　　我不想走的样子被妈妈看了出来，她温柔地说：“你要是不想走就留在这里，玩一两个月再回去。”
　　“可以吗？”
　　我的心中升起期待。其实我有些弄不懂自己，我最喜欢的地方毫无疑问是塔拉堡，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便是现在，我依然最爱它。可眼前的情况又确实是，我不想回去。
　　我不知道是我太久没有轻松过以至于留恋这种感觉，还是我在逃避有关于塔拉堡的一切。我只知道，妈妈的提议让我非常心动。
　　我没有忘记他们这次突然过来是有原因的。回家显然探听不到任何消息，而留在这里反而有机会获知一切，因为我说不定可以从外公外婆口中套出点话——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了解爸爸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是有必要的。
　　他的背叛就没有任何原因促成吗？假如他和妈妈开头的美好是真的，那么，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促使他做出后来的行为吗？他的背叛真的仅仅只是因为感情变质？
　　或许，留在特兰蒂斯能打探出一些我想要知道的消息。
　　想到这里，我终于跟妈妈说：“那我就留在这里玩一段时间。”
　　我看得出来爸爸有些欲言又止，但在他说话前外婆已经将我搂到怀里，连声疼爱地说，好好好，早就想着佩尔能留在特兰蒂斯陪我了。
　　而外公端坐在沙发上，双手驻着手杖，他显然很满意我能留下来陪他的结果，此时抬头看着爸爸妈妈，应该说，看向爸爸所在的位置：
　　“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走吧，佩尔留在这里，我会照顾好她的。”
　　外公赶起人来毫不含糊，而爸爸的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走后，我在特兰蒂斯结结实实过了好几天快活的日子。外公外婆十分疼爱我，基本不约束我做任何事。我在这里，不用上家庭教师的课，不用看见爸爸的脸，每天的生活都是表姐带着我往各处玩。
　　我感觉到难得的轻松与自由。
　　有时候快乐之下，我也隐隐生出一丝负罪感。仿佛我的快乐是不对的，在已经知道家庭潜藏的危机的情况下，我竟然还敢放纵自己。
　　我很快就将这种想法压下去。难道说，就因为爸爸的背叛，我就要永久沉浸在悲伤之中吗？显然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我能够快乐，或许我还要感激自己能从那些糟糕的情绪中摆脱出来。
　　当然，我更应该感谢表姐。我的很多快乐都是她带给我的。如果没有她带着，只单单凭我自己，我是不能跳脱出以往教养的束缚，做一些原本在我看来非常“大胆”的事的。
　　我又不由得想起前天我和表姐一起打猎的事。秋天一向是个打猎的好时候，而秋猎直至现在并没有结束。
　　打猎没有一个贵族会陌生，只是我从来没在特兰蒂斯打猎过。等实际经历的时候我发现，狩猎的过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最大的区别在于，狩猎的工具——特兰蒂斯打猎竟然是用枪的。
　　当我看见表姐将一柄长杆枪递到我手里时，我当即就楞在哪里。
　　“佩尔？”
　　我有些迟疑地说：“表姐，特兰蒂斯打猎是用枪的吗？”
　　她有些奇怪：“对啊，不用枪用什么？”
　　我沉默了一瞬，说出了另一个答案：“用箭。”
　　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天啦，现在还有人打猎用箭？那不都是好久之前的东西了，难道威格塞纳没有枪吗？”
　　我说：“有枪。但我们打猎不用枪。”
　　表姐有好长时间都没说话。我明白她内心的震惊。她从来没来过威格塞纳，因此不知道，这世界上的打猎工具竟然还有区别。她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打猎都是用枪的，就像我在今天之前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打猎都是用箭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可是，为什么，用枪不是更方便吗？”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指的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特兰蒂斯要用枪：“因为用箭打猎一直是我们的传统啊，从贵族有了打猎这项运动开始，我们不一直用的是箭吗？这是我们的文化啊，是写进书本中的东西。”
　　表姐有些迟疑，显然她被“文化”这个有力量的词给震慑了，她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们并没有抛弃打猎这个传统，我们只是换了更好用的工具而已。”
　　我没说话。我并不是反对，我只是在深思表姐的话。她说的东西是我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或者说，我从来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表姐见我沉默，烦恼地挠了挠头，然后说：
　　“反正不管是用枪还是用箭，都只是工具而已，佩尔你要是习惯用箭，我叫人给你拿就是了。”
　　她完全不在意这个东西。但我却不能不在意。或者说，因为威格塞纳人在意，而我从小就出生生长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也不由得影响到了我。·
　　为什么弃用更方便的枪而选择了箭？如果我问爸爸这个问题，我几乎能想象到他的答案——
　　用箭狩猎是贵族的传统，更是一种文化。而一贯乱糟糟的特兰蒂斯人正在逐渐遗忘这种传统，他们抛弃了一项又一项可贵的贵族精神，让血脉混杂。他们正不可避免地走向下等。
　　我或许已经想了太久了。久到表姐不得不再次问我，“佩尔？你怎么说？”
　　我一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最终我说：“你说得对，只是个工具而已，我跟你们一样用枪吧。”
　　不论用枪还是箭，双方都各有其道理。但对我来说，选枪的理由只有一个——这是爸爸强烈反对的。
　　我痛恨自己受他的影响太深。我由他一手教养长大，言行似乎都带上了他的烙印。所以，表姐能这么简单地将枪与箭看成无所谓的工具，但我却不行。我控制不住地在这个问题上延伸、发散、从而动摇自己的选择。
　　可我不想这样。我恨这个我最熟悉的男人，从而恨起他带给我的影响。
　　所以我选了用枪。我根本不在意用什么，我只想和他对着干。似乎我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反抗他一次，心中的怒火就能消减一分。
　　表姐完全不知道我内心的纠纷。她将枪递给我后就兴冲冲地跟着别人冲了出去。她穿着红色骑装，那么鲜活，是最典型的特兰蒂斯姑娘。
　　我只闲闲地坠在后面。乔一直跟着我。我将枪递给他，问：
　　“用枪打过猎吗？”
　　他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我失笑。是了，他跟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威格塞纳人，又怎么可能会用枪打猎呢。即便我从小就上射击课，乔对用枪也无比娴熟，可是，将枪带进猎场似乎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我又问他：“那用枪还是用箭，你怎么选？”
　　乔一板一眼地回：“有枪就用枪，有箭就用箭，要是都没有，徒手也可以逮猎物。”
　　我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我终于敢确定，会为这件事而烦恼的，或许只有我。
　　因为像表姐那样的人不会纠结，像爸爸那样的人不会纠结，像乔这样的人也不会纠结。
　　只有我……

　　我回来了，还有人再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