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中月》原野古刀

62、空城旧梦4

　　共情的时间同现世的时间不同，尽管谢池月在共情时自觉时间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可现世中也不过才一柱香的时间罢了。现世的时间与之相比，似是被寒冰冻结住般，只能缓慢挪动着时间的响钟，使之蹒跚前行。

　　谢池月在共情中度过的半月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异象，像是一切蛛丝马迹都被大雨倾盆给冲刷干净，像是彻底从世间消失般，线索完全中断。按理说，在共情时他应该会遇到中术者内心深处的恐惧所物化出来的实体。但他非但没见到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事态反而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就好似有人在暗中牵木偶线般，循循善诱地引着他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偏移。

　　谢池月靠在繁花梨树边沉吟不语，凝眸思忖。心中乱如麻，总觉得心脏隐隐被握在别人手中，扯得他生疼，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次的共情没那么简单。

　　谢池月拍拍自己白嫩如水豆腐的脸颊，试图粗暴地让自己的思维保持清醒。最后企图证实一下自己先才出神半天得出的猜想。

　　他毫不留情地咬破纤长的食指，咬得有些狠了，鲜血汩汩冒出，可他神情却有些坚定，仿佛不知疼痛。谢池月就着鲜红惹人眼的血施展了一个术式，这是个共情的反术式，旨在遇到危险时通过这种术式强行退出共情，以免造成两败俱伤暴毙而亡。

　　谢池月鲜活跳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捏在手中蹂躏了一把，这仿佛是对他妄图退出共情的一个无声的痛警。

　　他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谢池月的胸腔忽然剧烈起伏，呼吸愈发困难，咬紧牙关抿着唇忍受着心脏莫名的剧痛，头也开始发晕，院子里原本清明的场景此时却变成重重叠影，看不真切听不真实。

　　谢池月紧咬着的牙关突然被剧痛和不断涌上喉头的腥血击败，猛地吐出了大口淤在胸口深处的血。他的双腿也开始发软，缓慢地从倚着的树干滑落，背部被那粗糙不已的树干磨砂得火辣辣的疼。他双膝跪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胸腔依然大幅度地起伏，他大口地呼吸着，企图放松这具剧痛的身体，那张形状极美的嘴唇像关不住的洪水闸般，不断地往外涌着鲜血。

　　谢池月拿手捂住嘴，可那瘆人的鲜血却抑制不住般从指缝里毫不留情地钻了出来，顺着那弧度完美精致的下巴，狠狠地滴到了干净的衣领上，直至把衣领染成不忍直视的血红一片。

　　他狼狈地跪在黄土上，一手捂着唇部，一手揪着心口，剧烈地咳呛着，衣裳已经被鲜血和尘土弄脏了，他像是个被拉进血水泥潭的谪仙，此刻连白净的脸颊上都染满了让人心生恐惧的鲜血。谢池月废了好大劲才运作灵力把刚才遭到的反噬给压制下来。

　　他无力的靠在树边坐下，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了那颗粗壮的梨树干上。谢池月的脸开始阴沉下来，他意识到，先才不是因为共情的反术式出错而差点让他丧命，而是早就有人设计了术中术，也就是在那个名为彼岸之光的禁术中还设计了一个术式。

　　也就是…让共情的人无法轻易逃脱这个噩梦，两条路都是通向死亡，只是死法不同罢了。一种是在试图运用反术式逃出共情时被反噬而死，一种则是留在共情中无力地等着被回忆的梦魇凌迟虐死。

　　谢池月大脑中飞速运转，愈发确定了这是个环中环，罪魁祸首正在未知的黑暗中等待他落网，而谢池月自己便是笼中鸟，若是不想办法打破这个鱼死网破的局面，他的生命必然终结在十八岁。

　　还好没让大家同时共情，还好他是第一个共情的，还好来探风的是他，还好沈掇星没有进入共情。否则擅自贸然行事，只会全军覆没，就算死，该死的也是他自己。谢池月无法抑制地想。

　　一阵推门声打断了谢池月的神思，觅声望去，推扉而入院的是谢谭阳和他的两个好友莫恩和明一光。谢池月黯淡的双眸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乱如麻的心思顿时紧绷成一条分明的弦。没有解不开的术式，他暗自想。

　　他捂着胸口，勉强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踉跄地跟随着那看不见他的三人挑帘入了客房。

　　既然是早就已经设计好的圈套，那么不套住猎物必定誓不罢休。谢池月意识到，施术者在刻意地引导他重温这段记忆，也不知人家安的是什么心，暗自里打的又是什么算盘，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你个混蛋那么想让我忆起往事，那我就顺势回忆回忆又何妨。何况自己现在也暂时出不去。谢池月坦坦荡荡地想。

　　谢池月同那三人格格不入，独自冷清地坐在一座椅上，从秀丽的脸颊到宽松的衣裳都狼狈不堪地浸了血。他的眼神晦暗，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三人。

　　三人其乐融融地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地闲扯家常般，听不出任何关于战争的异样。明一光沉默寡言，只是偶尔应几句，或是时不时瞥向谢谭阳那边。基本上都是靠莫恩和谢谭阳两人一唱一和地搭话才不至于冷场。谢谭阳是个温柔知性的人，而莫恩则是随和大方。

　　谢池月看着眼前这三人，不觉微蹙眉。忽觉地有些感慨万千，算算这共情中的时间段，很快他们就要上那场剥夺了谢谭阳的生命和谢池月的自由的战场了…

　　谢池月看着眼前这融洽和谐岁月静好的场景，却总也笑不出来，面部表情十分僵硬，只有那未知未来的三人，坦然欢乐地聚于此闲聊着讨个趣，从聊家常到谈理想再畅将来。

　　明一光端着谢谭阳为待客而泡的清茶，他并不渴，但就是下意识想端起往唇边送，眼神无意中瞥了谢谭阳一眼。

　　彼时这几人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少年。面颊如春里梧桐树般，青涩得让人动容。莫恩坐姿随意，手指下意识轻敲桌沿，“阿阳，我饿了。”他撒欢道。

　　谢谭阳脸上的浅笑加深，轻声道：“今早的饭菜早就凉了个透，你若是早点说，我还能多做些准备。”

　　明一光清脆又略带深沉的声音响彻耳际，“让你来这是蹭饭的？谁让你今早不吃早饭。谭阳，别老惯着他。”

　　谢谭阳温声应了，“无妨，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去下个面吧。”

　　明一光烦躁地啧了一声，有些责怪莫恩的任性和谢谭阳的纵容。紧绷着剑眉，没说话。倒是莫恩偷着乐，忍不住舔了舔略干的嘴唇，心里肖想着那面的美味。

　　谢谭阳脸上挂着笑，拐进了后厨。明一光在莫恩眼里就是个寡言少语的主，脾气也不是温顺那款，总归没那么好相处，平常都是谢谭阳穿针引线般，才把三人的关系维持住。所以谢谭阳暂时离场后，两人的气氛略微尴尬，还好莫恩性格洒脱话又多。

　　“一光，你会做饭么？”

　　“…………”明一光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摇摇头。

　　“我就会一点点。”莫恩嘿嘿地笑道，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傻里傻气。“不过做的肯定没有阿阳好吃，会的也没有他多。”

　　明一光给了他一个“你这不是废话么”的表情。莫恩惨遭冷落和嫌弃却仍然没有打退堂鼓，依然热络地搭话。

　　“阿阳这既会做饭又会倒腾针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的，上街随便抓一大把都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莫恩打心里佩服谢谭阳，普一遇到不会的事情，全都屁颠屁颠地跑来缠着谢谭阳，非要人家教会他不可。

　　明一光神情舒缓了不少，不可置否地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莫恩又自顾自地说：“他这要是个黄花大闺女，上门提亲的好男人得排到隔壁萍水去吧？”

　　此时正在后厨忙活的“黄花大闺女”谢谭阳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胡说八道啥呢？”明一光无奈道。

　　“我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我这是真金白银有感而发的诚挚评价。谁不喜欢贤德淑良的姑娘，不过可惜了，唉，投胎投了个男儿身。”

　　明一光白了他一眼，“贤德淑良的又不止是只有女人，又刚又柔也好。”

　　谢池月眼神木然地看着他们，脸色惨白无半点血色，嘴角许久才添了点淡笑。原来他们是这么评价哥的，只可惜哥没听到。他无声地想。他一直认为，自己最敬爱的哥哥谢谭阳是这世上少有的完美的人。贤良温柔却又不优柔寡断，才貌双全能文能武，刚柔并存，恍然如仙人。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谢池月就暗自把哥哥作为榜样，明自身，净自心。

　　莫恩的手指摩挲着轮廓分明的下巴，“也是。男儿身也好，我琢磨着估计也有一大堆小姑娘挤破脑子地想嫁给他呢。嗐，我们阿阳果然有魅力。上次有个小师妹跑我这来打听消息，问我阿阳有没有喜欢的人。”

　　明一光贴着茶盏的手微顿，“你说啥了？”

　　“我当然是说没有啊，本来阿阳的心思就不在这些情情爱爱上吧。”

　　“下次有人再问的话，直接让她们打消这念头，别来烦谭阳。”明一光撇了撇嘴，冷冷道。丝毫不懂得爱护少女怀春的芳心。

　　莫恩莫名其妙地噢了一声，“谈婚论嫁这事还早着呢。”他忽然好奇心上涌，“哎！你有心仪的姑娘不？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啊？总不能一辈子守着巫术吧。男人再怎么追求功名前程也得安家娶亲吧！”

　　“没有，不娶，不感兴趣。”明一光含着冰渣子的否认三连把莫恩给狠狠堵住了。

　　莫恩无奈地砸吧砸吧嘴，讪讪道：“也…也是。不过也不急，还年轻。”

　　这话题是聊不下去了。

　　忙活了好一阵的谢谭阳终于大功告成，袖子卷到胳膊肘处，露出一大片洁白光滑的皮肤，白嫩的手指还滴着浸过水后残留的晶莹水珠。“吃面啦，快来端面。”谢谭阳弯着双眸，亲切地招呼道。

　　没想到明一光反应比莫恩还快，霍然起身后便往后厨走，仿佛先才吵着饿了的是自己。这动作快得都有些惊到莫恩了，他心想着：这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妥妥一个傲娇鬼。

作者有话说

　　错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