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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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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聿狼狈的低下头,恨不能飞天遁地,从此不再回人世。
却听严随问:“多久了?”
他头晕脑胀,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严随气急。
一向瞧着楼聿稳重聪明,今天怎么如此迟钝?何况还是干系到他自身的安危的大事!
软绵的筋骨莫名生出气力,他狠狠扣住楼聿的手腕:“多久了???!”
这次楼聿反应过来了:“半月有余。”
半月?
那正是严随去往天牢又被齐渊灌药的时间。
难不成又是受他连累……
楼聿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紧跟着摇头,解释道:“我在天牢,陛下对外散话说有一名刺客熬不住酷刑,意图招认。”
严随一下子明白过来:“有人想要杀你?”
“跟他们周旋的时候不小心中了毒,不过那些人一个都没跑掉。”楼聿挤出一个笑容,“也算功德圆满。”
严随沉默片刻,又问:“如何周旋?”
楼聿:“他们发现我不是他们的人,要杀我。”
“刺杀天子的同党关在天牢,那些人本该快刀斩乱麻,最好一击即中弄死你,你多存在一刻,他们就多一份危险,这种时候为何用毒?”严随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他们如何保证你会中毒?又如何保证你无法解毒?若你安然无恙,他们会遭遇什么?”
敢于行刺的人也许计划不那么周密,可绝对不会是傻子。
这次轮到楼聿沉默。
他不愿对严随撒谎,可也无法说更多。
严随没再追问。
“我先走了。”拎着白菜回朝阳宫。
白菜欢快的在前面跑,严随慢悠悠跟在后。
月光下一人一狗如此和谐,细看,又有说不出的奇怪。
直到那个清癯的身影消失,楼聿才慢慢吐出一口长气,微蜷的十指扣住手心。
方才有一瞬间,他差点绷不住。
严随的身体明显出了问题,他想问清楚,想帮他,可他如今自身难保,且严随会变成这样,极可能和皇上有关,即便清楚缘由,他又能做些什么?
皇宫里多的是身不由己之人,没有谁能拯救谁。
体内忽然荡开一阵滚烫的疼痛,像有人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神志被灼的出现凝滞,他忙用力咬住舌尖,用疼痛来唤醒清醒。
这种毒一时半会不致死,不发作时就如常人,可一旦发作起来,全身如被火烧,这些日子他以为自己该习惯,可每每发作依然痛不欲生。
冷汗层层渗出,呼吸裹着热气,无论如何压制,疼痛依然前赴后继,吞噬着他的生命和活力,恨不能即可死去以求解脱。
一阵绞痛中,楼聿忽然想起什么,迟疑着抬起胳膊,倏一下扣住另一侧手腕。
手腕和掌心都散着热气,可这样贴在一起久了,心里竟有一丝凉意。
只是这样——显得太不要脸。
尽管没人看到,楼聿的脸还是红了一大片,热上加热,他忙松手,擦了把额头和脸颊上的汗,盘腿而坐,打坐调息。
临近半夜,闷热丝毫不减,朝阳宫书房却是门窗紧闭,负责值夜的宫人十分纳闷,以往这个时辰先生早就睡下了,今儿怎么还在看书,还吩咐他们准备宵夜,似乎是打算熬通宵。
不过陛下曾经下旨,严随要他们做什么就做,需要什么就给他,其他不必过问。
书房内,严随聚精会神的翻着书,肩上还搭着披肩。
他原本是很怕热的,一到夏天恨不得躺在冰窖,如今身体虚的慌,四肢永远冰凉,这个季节反而好过了许多。
又一阵困意袭来,严随眼都没抬,随手拿过旁边的针,在手背上刺了一下。
血珠冒出,他又继续研究。
他要帮楼聿解毒。
楼聿身上的毒应当来自名为“散魂丹”的药,随入腹时间越久而药效越强,除非死亡,否则不会停止。
这药是先帝时某外邦用在死士身上的,死士们潜入京城戕害百姓,被发现后自尽身亡,当时的一名大夫把他们剖腹挖心放血,研究出毒药成分,解了大周一桩祸事。
先皇担心引起百姓恐慌,私下赏赐了大夫,并未张扬此事。
几年前齐渊被下此毒,从先帝处拿到解药方子,并由此顺藤摸瓜找到了那名政敌私通外邦的证据,先帝大怒,政敌集团轰然坍塌。
当时严随留了心眼,将药物成分记载下放在了朝阳宫书房,考虑以备不时之需,没料想歪打正着,给了楼聿一线生机。
朝阳宫藏书本就繁多,几年来不断增加,书籍挪来挪去,严随不记得具体夹在哪本之间,只得一本本翻开看。
白菜疯玩一天累的不行,蜷在他脚下睡得正香。
夜深寂静,只有书页刷拉翻过的簌簌声响。
晨曦露出第一抹光亮的时候,严随终于停了手,轻轻换了口气,取出夹在纸张中的东西。
找到了。
目光在纸张的字上来回逡巡几轮,严随夹回纸张,又把所有书籍塞回原位。
熬一夜,熬红了眼,熬干了嘴唇,也熬了满手背的针孔。
但救人如救火,他还不能睡。
楼聿武功高内息醇,但中毒有一段时日,已是耽误不得。
药材宫中倒是齐全,但每用一点都要记录,他不想被人知晓。
严随决定出宫一趟。
“去禀告陛下,我要出宫一趟。”
“是。”
宫人很快带来了齐渊点头的旨意,但:“陛下让先生早去早回。”
严随木然道:“知道了。”
因为他的身体,齐渊不再阻止他出宫,反正就凭他这个身体,即便跑了,很快也会被追回来。
严随独自一人晃出宫门,先去早点摊吃油条和豆花,又在路旁买了几个动物面具,后又给白菜买了几样玩具,才进到一家药房,最后提着几大包玩意儿回宫。
回宫当天,严随就病倒了,宫人吓的直抽气,立时奔去禀报皇上。
当天晚上,皇上果然大驾光临,见严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样子,他冷声道:“你们如何服侍先生的?”
宫人们集体跪倒,一个个直抖索。
严随睁开眼,平静的说:“他们很好,臣身体不好,跟他们无关。”
齐渊素来知道他的脾气,就挥挥手,待所有人离开,他拨开严随胸口的长发,说:“朕近日朝政繁忙,你病了都不知道。”
严随:“臣习惯了,陛下不必挂心。”
齐渊神色微僵。
严随身上的药味这么重,想也知道是因为长久服用软筋散的缘故,古言云“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损伤根本的东西?
严随怨他,他自是知道,若有其他法子,他也不一定会如此。
这时,严随主动开口:“臣有一个请求。”
齐渊收敛神色,微笑:“你尽管说。”
“臣身体如此,最近无法出门,可臣的狗喜欢到处跑,臣怕宫中人会伤害它,所以臣……”
齐渊抿了抿唇,心下有些许失望:“你放心,朕会下令,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它。”
“谢过陛下。”
严随神色恹恹,上眼皮迫不及待寻找下眼皮,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终究无更多话可说,齐渊国事忙碌,略坐坐就离开了,之后果然下令,从朝阳宫出去的狗可以在宫中肆意来回,不得抓之害之。
一时间,后宫哗然,各种猜测传言,明的暗的,好的坏的,如一波波海浪,悄无声息的袭来。
而这些,严随一无所知。
他喝药的次数越来越少,房内的药味越来越重,严随也越来越寡言。
知悉内情的宫人们愈发胆战心惊,偶尔齐渊过来,也只说让他们小心伺候。
这日,严随精神极其不好,一会儿醒一会儿睡,宫人们紧张不已,可皇上这两日到祖庙祭拜,并不在宫内,谁也不敢这种时候前往叨扰。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下午,严随说要吃面,宫人们赶紧按照他的喜好端上,用完后,严随又唤过白菜:“我们到处走走,晚上回来想吃肉包子,给白菜也准备几个。”
宫人们巴不得他多走动走动:“先生放心,一定给您备好。”
距离上回离开朝阳宫不过短短十来日,天气仍旧闷热不堪,陛下离宫,整个后宫都静悄悄的。
严随带着白菜来到一处草丛边,视线飞快扫视,随后蹲下身,给白菜系上铃铛。
他平时不给白菜戴这些玩意,但白菜喜欢,偶尔给它戴着玩。
结束后,他摸了摸白菜的耳朵,低声说:“去吧。”
白菜冲他摆了摆尾巴,撒开脚丫子跑了。
光是做这些事,已经耗光所有力气,严随颤抖的抬起胳膊,艰难擦去脸上的汗。
他现在犯困的频率越来越少,估计用不了十天半月,软筋散就会完全融入体内。
十几年前求太师带他走的时候如果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还会“赖”着太师吗?
答应永远忠于齐渊的时候如果知道这一天,他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吗?
甚至从天牢离开后知道回来会变成这样,他还会顾忌这顾忌那而不是毫不犹豫的逃掉吗?
严随想,所有答案都是肯定的吧。
不跟太师走,他兴许活不过那个冬天;不答应,势必通过其他手段报答太师;
至于最后,更是没什么好想。
活了二十二年,可以说是很失败,可细细追究,竟然没有一件需要后悔的事。
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不枉此生呢?
严随扯了把杂草,随手编起小玩意来。
第二个草环完工时,清脆的铃铛声随风飘来。
白菜跑到身前,严随捏开铃铛一看,空了。
他拍拍白菜的脑袋:“乖,走,回去吃肉包。”
“汪汪汪!”
最后的心愿达成,严随本以为能松口气,岂料三天后就出了事。
朝阳宫内,祭祖方归的齐渊身着龙袍,一脸阴沉的低着头,问跪倒在地的严随:“此事,你有何要分辨的么?”
“陛下,臣身上的伤就是证据!”一旁男子仇恨的瞪着严随,恨不得将严随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