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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胡胭/

      十年前,我为温羽写过一篇文章,名字叫作岁月生花。

      “岁月生花”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时隔多年,我自己都记不太起来了,那时候的言情杂志所流行的文章大多是这样的名字,大家都热衷于“时光倾城”“流年细伤”这样华美又忧伤的文字,姑且就把它当作青春期少女的一种文青综合征吧。

      文青综合征是温羽独创的对于我年少时一系列症状的描述,我也曾问过她何为文青综合征。

      那是高一某个休息日的早晨,她要求我在一个早上看完她所划出的物理知识点,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思绪神游了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书却没能看懂几页,她不知何时将目光从试卷上移到我身上,我便赶忙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状,她屈起食指敲了下我的脑门,没等我来得及喊痛就接着问道:“开普勒第三定律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来,只能故意扯开话题,指着客厅里的光柱大惊小怪地说道:“你看,好不好看?”

      她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拙劣的演技,不知是失望还是绝望地又将目光转回到自己的试卷上,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丁达尔效应。”

      我吐槽她不懂浪漫,她冷淡地说我这是文青综合征的体现。

      “什么是文青综合征?”我不再关心什么开普勒定律和丁达尔效应,坐起身来凑到她身边询问她关于这个新名词的解释。

      “想法太多,实践太少,无病呻吟的空想主义者。”她边说着边低头刷刷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说完便盖上笔盖,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我身边的沙发里,“我睡会儿啊,半个小时后叫我。”

      “你昨天又没睡?”

      “睡了两小时。”

      那时的我经常怀疑我与温羽或许不是同一个物种,在我那个每天睡完八个小时还觉得的困得要命的青春期里,她总有精力写完作业再加一套数学试卷,人们在艳羡天才超乎常人的智力的时候,却往往忽略了她们更加珍贵的坚定与努力,在我们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在书桌下偷偷看言情小说和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抄同学作业的年纪,她们便已经地看清了命运的轮盘在悄然转动,拼尽全力,只为不留遗憾。

      “疯子。”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听着她逐渐变缓的呼吸声,我摇着头轻轻说道。

      温羽/

      我第一次见胡胭是在高中开学第一天。她是个漂亮姑娘,我从见她第一眼便知道这件事。

      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的脸颊上镶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穿了条极朴素白裙子站在门口,扎着简简单单的马尾,连发绳都是纯黑色的,奈何她本身就足够秀丽卓然,简简单单的装扮反倒衬托出她本就姣好的面容。原本嬉闹的教室也因为她的到来有了几秒钟的沉寂,大家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她被四周汇聚而来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她不像其他人一样,刚走进教室门就迅速在新班级里寻找到自己熟悉的同学,而后便热络地与他们打招呼坐到一块儿去,她谁也不认识,什么也没说,只是背着书包默默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掏出纸巾把桌椅认真地擦了又擦,等到那个破旧的课桌被她擦得没有丝毫灰尘后才安心地坐了下来。

      班级里的同学又继续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班主任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学校有怎样变态的管理制度,一个安静不张扬的陌生同学从来不会是校园生活的话题中心,十几岁的少年人是不懂欣赏这种漂亮的,他们喜欢的是浓烈的、张扬的、将头发偷偷烫几个卷还谎称是自然卷的姑娘,是爱涂粉色唇膏和戴黑色美瞳的姑娘,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姑娘,所谓含蓄与留白,除了是语文老师念出来的参考答案之外,便不会在他们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桌上那张大家爱填不填的报道表走向了教室的最后。

      胡胭/

      “请签一下到。”有人在我的桌上放了张表格。

      那是张报道表,上面已经稀稀疏疏地写了不少人的名字。

      “哦好的。”我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短发姑娘,她穿了件裁剪整齐的黑色衬衫,齐肩的发尾也修剪得没有一丝碎发,将那张花名册推过来的手亦是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留空白,她笔直地站在那儿,仿佛被一把巨大而锋利的剪刀从头修到脚,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多余的地方。

      我低下头去找自己的名字,一直找到最后一行才看到自己的名字,学号是43号,我默默记下,而后便在最后的签到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胡胭。

      “你是转校生?”那个女生很自然地问了句,学号排在最后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转校生。

      “嗯……算是吧。”

      “算是?”

      “我是从别的市考进来的。”我解释道。

      “菁英计划?”那个短发女生一下就猜中了。

      “嗯。”我点了点头。

      “菁英计划”是崇林高中的一项招生计划。崇林高中每年除了通过中考从本市招收大部分学生,还会通过“菁英计划”招收其他市的优秀学生以补强生源。

      作为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崇林高中在本市的录取线就已经高出其他高中一大截,而想通过“菁英计划”跨市进入到崇林高中更是需要达到本市前三名才能获得选拔机会。

      每年能够通过菁英计划进入到崇林高中的10名学生会被划分到不同的班级,这些所谓的“菁英”就像是放进沙丁鱼槽里的鲶鱼,为了不被这些来自异乡的不速之客淘汰,原本的鱼群需要奋力游动才能获得生存的机会。这些“鲶鱼”的到来会打破原有的舒适环境与既定规则,在这些自以为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的自尊心上狠狠划上一刀,时刻警醒他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当然,能够在更加激烈的环境中杀出重围的鲶鱼自然也能够拥有更多更好的机会,这样一场双赢的博弈机会,每年都让周边城镇的学子争破了脑袋,顶着“菁英计划”的名头进了崇林无异于锦衣华服打马长安街。

      我,就是今年“菁英计划”的成员之一。

      温羽/

      我曾经看过她写的一篇文章,是关于我的。

      我从不看她写的东西,纵然我知道她写的文章很好,但我不主动问,她也不主动说,我们总能在很多事上默契地达成一致,而这种默契往往存在于言语之外。

      可就是在那天中午,或许是因为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或许因为那天的午饭实在难吃,又或许她的那篇文章只是缺少最后一个药引才能够煎熬成功,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后状若无意地说道:“我们这周又写周记了。”

      “嗯。”文科班总是又写不完的周记和摘抄,这我知道。

      “咳……我这周实在是想不到写什么了。”她的那筷子土豆丝依旧悬在碗边上。

      “嗯,写今天的菜吧。”我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道,边夹起一筷子土豆丝,虽然这土豆丝看上去粗了些、黑了些,但应该是能吃的吧,我这样想着。

      “可……我已经写完了。”她的土豆丝依旧在空气中□□着,和她的语气一般变得有些僵硬。

      “你写什么了?”我听出来她语气中的不自然,抬起头看着她问道。

      “咳……就是关于你的。”她说完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和她第一次踏进教室门时的笑一样。

      “给我看看。”我继续低下头认真吃饭,似乎只是单纯好奇。

      胡胭/

      我故作淡定地翻出笔记本递过去给她,她就着一盘夹生又倒了过多醋的土豆丝和我的文章吃完了一碗白米饭,这才面无表情地将本子合上还给了我。

      “怎么样?”虽然我总是自诩才华横溢地写过一些文章,在同学间也小有名气,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她看我写的文章。我知道她一向毒舌,所以我从不会自讨没趣,但那毕竟是有关于她的文章,我总是希望得到她的评价的。

      “嗯,不错。”她说这句话时还低着头用筷子扒拉碗里的饭,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从我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精巧的鼻尖和白得过分的脸颊,像是摆在玻璃橱柜里精致无瑕的瓷娃娃,只是下一秒就她便抬起头,露出一双黝黑澄净的眼睛,我有时看着她的眼角都会觉得,那精确的角度一定符合某个我不知道的三角函数,所以才可以用绝对客观理性的标尺衡量所有的事物。

      “很疼痛。”她不留情面地说道。

      我差点将后槽牙咬碎才抑制住想打死她的冲动,筷子一搁就气呼呼地走了,“不吃了。”

      我气呼呼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想跟她这种冷血的人掏心掏肺了。

      只是这样的誓约我来来回回发过不知多少个,最后都未能践行。她依旧冷血无情,我依旧“不知悔改”,就在如此往复之间熬过了高中三年,熬到我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熬到老天爷终于开眼,亲自编纂出许多磨折将我们分开。

      可见人不能随意发愿,因为老天爷会当真。

      温羽/

      我端着空荡荡的碗坐在桌边发呆,又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很讨厌我的父亲,至少在16岁之前我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对他的印象大都停留在小学三年级之前,那时候他总是教我一个话还说不利索的孩子背古诗,背不出来便气得大骂我是“孺子不可教也”,而后便开始絮叨他自己三岁便会背三字经,五岁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之类的老生常谈,刚开始我还会迫于对大人的恐惧边抹眼泪边背古诗,可不知哪天起我便学会了破罐子破摔,他对我的要求我都当做耳旁风,连带着语文作业也懒得做,他也逐渐在我身上失去耐心,认定我便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干脆丢下我再也不管,一门心思地钻进他的书房研究他的故纸堆去了。

      他是个很普通的初中语文老师,一辈子没什么大成就,却偏偏生了副和他的能耐不相匹配的臭脾气,总觉得自己是个被老天爷漏了的天纵奇才,一辈子除了两三个书柜的书和几大箱的退稿,再没能置下什么有用的家产,我对他的记忆除了喜欢招呼一大堆狐朋狗友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便是晚上起夜时看到书房中透出来的一点微光,除了幼年时期对我昙花一现的关怀之外,他便宛如这个房子的租客一般,除了他自己的事情之外,对其他任何的事情都不关心也不在意。

      家里家外大多是靠母亲一人支撑,她白天推着小推车出去卖炒面,晚上回家还得接着收拾一团乱麻的家务,母亲也曾试图劝说他接一些校外补习的事情做一做来补贴家用,但却被一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时间给人补习。”给堵了回去,她是传统的“以夫为天”的女性,纵然她的丈夫连块天花板都顶不上,她也能二话不说地将这日子继续过了下去。

      学校门口的生意往往更好做些,所以我上小学时母亲便到小学门口摆摊,我上初中时她便推着那辆郎当响的小推车去初中门口摆摊,兼顾着做生意和等我放学,但又担心同学会因此而嘲笑我,所以总是将摊子支在离校门口较远的角落,既想能多赚些钱不舍得去别的地儿摆摊,又担忧女儿在学校受欺负,她就是这样一个从别扭的人,家里家外、物质精神都得操心,比不得我的父亲自私自利得坦坦荡荡。

      后来总有人说我冷心冷血,我也曾想过,这究竟是因为我甩不掉自己基因里的自私因子,还是因为童年的耳濡目染,让我从潜意识里觉得冷漠自私的人反而比无私奉献的人活得更舒心快活些,纵然童年的我本着朴素的价值观,坚定地讨厌着那个自私的父亲,同情无私的母亲,但生物学趋利避害的本性终究还是把我浸染成了一个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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