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罐头》姜璟

3、夏日

　　无论在云雨生心里掀起了怎样的一场惊涛骇浪，这场小插曲还是很快就被众人抛在脑后。

　　接下去和每个新学期伊始都差不多，班主任强调了一会纪律问题，便喊了前排几个学生下楼去总务室搬课本。

　　云雨生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恢复平静，她低头塌腰，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程千峪仍趴在桌上睡着，四周的吵闹声似乎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很快就有人过来分发课本，云雨生认出是那天和她搭话的圆脸女孩——隐约记得她的名字是周蛮蛮。

　　她似乎见惯了程千峪这副样子，没有出声叫醒他，只是将两个人的课本叠到了一起，递给了坐在里侧的云雨生。

　　开学第一天每个任课老师都没有正式上课，多是说说笑笑，40分钟便在嬉闹声打发过去了。

　　第三节课的铃声响起，教室后门被人猛地撞开。

　　一个高大英挺的少年闯了进来，在教室里扫视一圈，他很快便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桌面被男生的拳头敲了敲，云雨生有些惊惧地抬起眼，发现来人是昨天粗声粗气吼她的那位——祁序。

　　“喂，赶紧起开，坐我位置干嘛？”

　　前桌的两个女孩听到这声音也回过头来，她们也是从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自然认识祁序这位混世魔王。

　　这位一向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要不是因为家里有钱，又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以他常年吊车尾的成绩是绝对不可能直升六中高中部的。

　　当然，作为一个资深学渣，祁序最喜欢的便是云雨生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坐了九年，一直默认这是自己的专属。

　　何况，祁序是好不容易软磨硬泡才求年级主任把他和程千峪安排到同一个班，他自然是要和哥们坐在一起的。

　　云雨生不知道这些，她被祁序凶巴巴的样子吓得不轻，迅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可背好书包的一刻，她又犯了难。

　　他们这一排身后紧靠着教室后墙，而她想要出来，无法避免会碰到程千峪的后背。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后背孤傲挺直，肩膀宽阔，骨骼坚/挺，将普通的校服撑得格外有型。

　　祁序语气不耐地催促道：“还不快让开？”

　　云雨生低着头，手里提着书包的肩带，全然不知所措。

　　双方僵持不下，她的头埋得不能再低，眼泪啪嗒一下掉落到桌面，一下子沾湿了桌上的教材封面。

　　祁序那声音震得人耳膜疼，程千峪倏地睁开眼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少女的眼水雾弥漫，浅褐色的瞳仁像是透明的琉璃，小脸一片潮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姑娘准是被那混世魔王吓着了。

　　“老祁，一边去。”

　　程千峪终于直起身来，缓慢地掀了掀单薄的眼皮，语气却是隐含警告。

　　“呵，这女的坐老子位置，你还让我往哪边去？”

　　祁序看着一直埋头不说话的云雨生，心里更是直冒火，他最讨厌的就是女孩子这种黏黏糊糊的性子。

　　程千峪微微眯眼，伸腿踢了他一脚，没好气道：“那么多位置不够你坐的。”

　　平白无故挨了一脚，祁序却没有发怒，反而将肩上的书包扔到了一旁，语气闲散轻慢道：“今晚还去不去？去的话我下午就不打球了。”

　　“不去，累得慌。”

　　两人聊了起来，云雨生没有再听，犹豫了会，又将书包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将课本重新拿了出来，在课桌下叠放整齐。

　　本以为老师很快就会调整所有人的座位，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班主任直接就按这一天的位置填了座位表，贴到了讲台桌上。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整个学期，云雨生都会和程千峪同桌。

　　唉。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静了。

　　下课铃一响，身旁的人连书包拉链都没有拉好，起身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雨生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拿了钱包，往食堂的方向走。

　　前几天她特意踩了点，这一回没有花太多时间，她便从人少的小路到了六中的学生饭堂。

　　六中走读的学生占了一半，又因为是开学第一天，饭堂的人并不算多，云雨生没排太久的队便顺利打到饭。

　　她正要找个位置坐下，便看到周蛮蛮和其他几个女生在不远处冲她招了招手。

　　“同学，过来一起啊。”

　　云雨生踌躇了下，还是顺从地端着餐盘朝她们走去。

　　“她就是班长的新同桌，不是咱们本部的。”

　　周蛮蛮指着云雨生和另外一个长头发的女孩介绍着，对方抬眼打量了云雨生一会，似乎有些惊讶。

　　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脸只有巴掌大，五官似乎还未长开，略带了些稚气，一头短发却是干净利落，气质十分干净。

　　像是未经雕琢的美玉。

　　“你好呀，我叫孙婉妍。”她露齿一笑，朝着云雨生伸出了手。

　　孙婉妍是很典型的清秀小女生，黑亮柔顺的长发刚刚过肩，窄眼皮让她的眼神显得格外温婉，五官不算精致却没有任何攻击性，一张瓜子脸很是耐看。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双白皙细嫩的手，云雨生慌乱地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便埋头开始扒饭。

　　被彻底无视，孙婉妍有些尴尬，其他人对云雨生的反应也有些诧异，还是周蛮蛮最先反应过来，打破了沉默。

　　“新同学有点害羞，没事没事。”

　　“那婉妍可不用担心了哈哈哈”有个女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随即引起了其他几个女生意会过来的哄笑声。

　　孙婉妍装作生气的样子，“别胡说，我才没有担心。”

　　有个女生插了句：“这么多女生也就我们婉妍跟程千峪走得近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耳朵自动捕捉到那熟悉的三个字，云雨生嘴里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下，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孙婉妍是因为喜欢程千峪，刚刚才过来和自己打招呼的。

　　他那样的长相，的确是招女孩子喜欢。

　　云雨生不再多想，很快便解决了午饭，见周蛮蛮她们聊得正欢，她安静地起身端着餐盘离开了。

　　*

　　回到教室的时候，程千峪已经在座位上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头顶大风扇转动着呼啦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少年趴在课桌上，半张脸埋在肌肉贲张的手臂内。

　　云雨生微微蹙眉，又面临了一次和上午同样的尴尬局面。

　　到底要不要叫醒他呢？

　　内心一番挣扎以后，云雨生还是选择了安静地等待对方醒来。她靠在墙壁上站着，侧头看着窗外澄蓝色的天际发呆。

　　大部分时候她总是天马行空，幻想着自己是仗剑走天涯的侠女，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惩奸除恶。

　　可事实又是那样惨淡，她只是一个，连与别人对视都不敢的透明人。

　　程千峪睡得很沉，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他便看到了站在一旁安静到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的少女。

　　程千峪突然便想起中午吃饭那会，祁序无意间提起的一句——“那妹子皮肤是真他妈白。”

　　这会仔细看她，那肤色确实白得发光，少女脖颈修长，隐没在宽大的校服外套下，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羸弱。

　　六中的校服没有太多设计，版型也不修身。班上的女生早就将衣服拿去改短了，校服裤也改成束口的方便卷起，好露出一截脚踝。

　　而他的这个同桌，显然是反其道而行。肥大的校服外套罩住了大半个身体，显得个子更加矮小，裤腿处随意地挽起一点，看起来松松垮垮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往下掉。

　　他盯着人家瞧了好一会，发现这姑娘的头越埋越低，到了最后，他只能看到对方柔软的发旋。

　　“你不坐吗？”

　　话音刚落，程千峪才突然意识过来，原来是自己挡住了人家的路。

　　他站起身来，长腿跨到走道上，这才看到云雨生怯生生地贴着墙面走了进去，坐回她的位置上，白嫩的手指不安地搭在她的外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攥着布料。

　　用祁序的话来讲，这姑娘真是又土又乖，莫名就让人想欺负。

　　程千峪微微挑眉，如果刚才自己没醒来，这傻姑娘该不会一直就在那呆站着吧？

　　站了快一个小时，云雨生的腿已经完全麻掉，嘴唇也因为干燥有些起皮。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了塑料水杯的盖子，小口小口地抿着，有些满足地眯了眯眼。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而这个学科是云雨生最不感兴趣的。

　　她从书包里抽出早上匆忙塞进书包里的那本小说，垫在数学课本下，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云雨生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所有的小动作都没有逃过身旁少年的眼睛。

　　瞥见那本小说的封面，程千峪神情微动，眉心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下。

　　坐满人的教室有些昏暗，闷热得像是一个大蒸笼。

　　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一堆数学公式，佝偻着背的小老头在讲台上手举三角板声若洪钟。

　　前排的学生坐直了身子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而后边几排已经倒下一片，只有零零散散几颗脑袋还在与困意交战着。

　　蝉鸣声仍旧热烈，夏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属于他们的夏天，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