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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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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话的时候,黛玉是真心觉得,能有谢祄为师,得他点醒看透强加在天下女儿身上的迷障,得他传承习得如今这么一身刀林剑雨之中也能安然脱身的本事,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她给自己立下的目标很远,途中荆棘遍地、乌云满天,可那都是她该自己去走的路。
黛玉也有自信能走下去。
只要不死,终有一日能抵达。
即便谢祄不会给她更多建议也没关系。
哪怕只能一个人独自前行,也无所谓。
每个人的最终归处,本就是各自闪烁的星。
但很快的,黛玉就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空有知识,没有阅历。
差点儿还当瘦马真是什么马呢!
当然这也怪不得黛玉,再怎么没被拘着,毕竟才几岁的小孩儿?
实在是不巧叫她撞上了,商三娘听她好奇“扬州居然也产马”,怕她把这话问到外头叫人笑话,不得已才略和她透露些许,否则谁还会与她说这个?
只是商三娘虽不得已和黛玉稍作分说,到底心存顾忌,说得遮遮掩掩的,叫谢祄听得十分不爽利,索性接过话头直言不讳:
“瘦马行业,就是一群不把人当人的人渣,为了迎合另一群同样不把人当人但更有权有钱有势力的人屑,把一些可怜女人打四五六岁就圈养起来,调教成各种符合人屑畸形审美和凌虐欲的的样子,再根据符合度贩卖出去给人屑作妾作婢作玩物……
而那些被随意买卖、摧残的女人,就被称作‘瘦马’。”
林如海是没有妾的。
原在京中还有两个通房,下扬州时也遣送出去了。
不过黛玉也没天真到不知道妾侍为何物的地步。
但她也确实想不到,扬州春日的阳光下,还有这样叫人恶心的阴影。
明明黛玉也不是没见过人口买卖的傻白甜。
不提甄英莲那事,就是林家那许多下人,也不全都是家生子儿呢!
只是寻常人口买卖,哪怕被买卖的是如英莲那样被拐走的可怜人,恶心程度还是远不及这样将人打小就买了来,一日日一年年的,以教导为名,实施各种身体上和人格上的摧残之实,把人当做物品随意揉捏成想要的模样,再当做物品随意买卖的做法的。
要说这样行当,谢祄合该也是恶心得很才是。
不过他到底“三世为人”,这恶心事着实见得太多。
如今这瘦马点魁赛,他又是早十来里地外就听着了,顺便把在现代时看过的一些恶心描述都过了一遍。
这会子再和黛玉说起时,最反胃的那股劲儿已经过了,居然还有理智咽下许多诸如“一弯软玉凌波小,两瓣红莲落步轻”之类过度惊悚的吐槽,只讥讽道:
“瞧瞧这热闹得!果然这瘦马点魁赛,还真不愧是官府牵头、意在与民共赏的盛事啊!”
如今这世道,青楼楚馆养瘦马,全都是合法经营、合法纳税的行业。
而在这诸多把人随意折辱贩卖若等闲的行业里,瘦马又俨然有行首之姿态。而这瘦马点魁赛,比起寻常花魁赛也理所当然的,更高级一点。
毕竟花魁娘子再色艺双绝,那也是妓馆出来的,纵是清倌人,也不定在馆子里头见识过多少了。
而养瘦马的人家,在户籍上却还是良民,瘦马们被拉出来供人屑品评之前,比寻常乡绅富户人家的女孩儿还要养得精细,尤其那第一等的瘦马人家,“马槽”里那是连只公蚊子都飞不进去的。这般深闺高阁里调教出来的女孩儿,自然比花魁要更能满足那些人屑的畸形心理。
瘦马点魁赛,自然也就比寻常花魁选拔更有牌面些。
俨然官府牵头、地方特色的盛事派头了。
黛玉目瞪口呆。
甚至一度羞惭。
毕竟她爹林如海那巡盐御史之职,虽说主要职能是收缴盐税、并监督盐商专卖诸地方盐务事,但也不单单只能监察盐务。
查纠百司官邪、纠举不法,原就是监察御史的本职!
——结果她爹监察之下的扬州,居然由得这般明晃晃不把人当人的产业做大不说,还官府牵头举办盛大赛事?
怎么说呢,就比前些年,以为谢祄真给甄家一个小管事害死在小淮河里,偏偏她爹娘商量过后,居然忍了下来,继续和甄家往来走礼时,还要更难以接受。
毕竟几年前那事,林如海好歹还给了黛玉一番解释,只道“如今不忍又能如何?纵然我们都甘愿拼个鱼死网破,就怕鱼死了,网且还不破。不若先忍一时,日后自有道理”。
如今,这又算什么?
黛玉差点当场就转道回扬州,找她亲爹要说法了!
“如今这样,已经是扬州官府肯花心思的结果了。”
谢祄按住黛玉,给了她一番解释。
林如海纵然有些心脏手黑处,在这事儿上却真没啥可指摘的。
他原就有黛玉这么个心肝宝贝在,天然看不惯苛待女孩儿的事情,何况这等买卖?
只还是那句话,如今这世道,青楼楚馆养瘦马,全都是官方允许的买卖。只要合法经营,合法纳税,林如海就没法子拿人家怎么样。
他倒是狠下了一番力气打击拐子呢,叫那有心带着英莲来参加瘦马点魁赛的野生养马人都不敢在扬州住着,只得避在金陵等开赛,也就是扬州查得严,那拐子怕露了行藏叫官府拿去了。
可这世道,被拐走的孩子,纵然能被官府救出来,又有几家真心乐意把人接回去的?
像甄封氏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更多的,是接回去又转手卖掉的贫家,是宁可孩子死了省得玷污家族名声的望族。
谢祄可听得真真的,今年这一次瘦马点魁赛的前十美里,就有三个是有幸被官府救出来,偏又被父母转手再卖掉的女孩儿。
哦,里头有一个据说是再次走失的,但才刚被从拐子手里救出来的小姑娘,正是怕得恨不得连房门都不出的时候,如何会在两进院子的后罩房里头被拐走?
只不过是家事好一点儿,不好意思像普通人家那样明面儿把女孩儿卖掉罢了。
“还真不能说你爹没用心,谁叫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做丈夫的卖妻子,做父母的卖儿女,在这世道,都是合法合规,更符合三纲五常的事儿呢?”
谢祄眉眼讥诮,黛玉面容沉静,唯独声音低低,似叹似泣:
“是啊,可真是‘合法合礼’啊!就和女子不能自个儿上官府告状一样‘合法合礼’呢!”
一行说,一行叹。
水湍船疾,眼看就要将那繁华热闹的瘦马点魁赛场抛在身后。
黛玉三度回首,才决心起身,却又叫谢祄按住:
“大白天的,做什么去?”
只得耐心又等到半夜,才又悄悄回了一趟扬州。
意外地只带回来两个女孩儿。
谢祄还担心黛玉烦恼,不料小姑娘倒看得开:
“我带足了银钱的,原是尽够她们的卖身钱加这些年吃穿教育费用了。可惜,我虽然愿意把那守不住入门誓言的也救下来安置,她们自己却不愿意过那需要自耕自织的生活。我只好先带了这两个愿意立誓入门的回来。”
这种伸出手后,却又放开手来,任人坠入深渊的事,黛玉是第一次做。
心里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可黛玉在出发之前,早下定了决心。
哪怕用摄魂瞳术探查的结果出乎她的预料,宁愿埋头当金丝雀的居然会有那么多,可放手也就放手了。
即便亲手放任她们坠入深渊的那一刻,黛玉也想起谢祄曾经和她讲过的那些,什么驯养大象,什么习得性无助……
这条路太难,她的力量又还太弱。
纵然她们甘当金丝雀的理由千万条,条条尽是身不由己,黛玉也选择先拉住有心自救的那几个。
离开父母的第一天,黛玉竟就长大了。
按照警幻编织的剧本,原该长成个桃飘李飞也伤怀的小姑娘,转眼就生出寻常男子也难得的果断与决然来。
谢祄看得分明,但只感动,却并不想动。
他依然一心一意做个不果断也不决然的小懦夫。
结果对着上官不拜,对着皇帝也不肯跪的,偏又还是这小懦夫。
还真不是谢祄忽然胆大,不过是仗着如今身手绝佳,才任性矫情罢了。
要换了他才刚成了贾雨村,战斗力还不足零点五鹅那会子,你看他有没有这面君不弯的铁膝盖?
便是初遇甄三那会子,要不是甄三摆明了非要把他亲兄弟弄走,但凡只存心折辱他,谢祄为了能和阿拉苟下去,当场给他三跪九叩首都不带片刻迟疑的。
谢祄就是这么个狗东西。
奈何他如今已有了底气,展示给众人的,就只剩一身闪瞎人眼的骨气。
嗯,不只有闪瞎人眼的骨气,还有叫两代皇帝都猪油蒙了心的运气。
朝会之上,当着满朝文武,谢祄这个新任太常寺卿连跪都不肯跪一下,作揖时还从袖袋里头掉落一只阿拉来,结果皇帝不只毫不怪罪,当场给谢祄加封太傅衔、许其不朝不拜不上衙不说,还封阿拉为“忠翼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