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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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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小乡绅虽说只准备将英莲纳作妾侍,也是正儿八经准备挑了好日子来迎进门的,又许诺不再娶妻、不沾男色等等,即便不定日后能够守诺如初,更因此给了那拐子一女二卖的机会,白惹来一场祸事,到底那小乡绅顶着贾家威势、与贾茴蛮横暴力,倒还愿意为英莲拼命,显见得眼下至少有真心——
如此,即便英莲就此回大如州,好歹也要打听清楚那小乡绅伤势,才好叫她走得安心。
好在林福做事靠谱,虽说他自个儿还押着送往金陵各家故旧年礼的车队走在后面,却早打发了人来收拾宅子,谢祄一行现歇一歇脚,叫黛玉几个好生沐浴更衣一回,顺道等一等小乡绅那边的消息,倒是便宜。
黛玉又道:
“薛大哥哥刚才回来,薛家伯父又正病着,我们不好现就上门叨扰,可也该遣人问候一声才是。”
薛蟠听说,却直拍胸膛,连声道:
“妹妹何必麻烦?我自帮你带个话就是。倒是回头再来时,姐妹们好歹都去我家住几日。”
黛玉见薛蟠意切,倒也不再讲究那人际往来的礼节细处,只把几句问候的话叮嘱一回,笑嘻嘻冲他福了福身,便算谢过。
倒是谢祄,想起他打听薛家生意的由头,还给薛蟠布置了道思考题:
“你这两日不妨想想看,借着你们薛家的生意网络,顺便打击一下那些拐卖妇孺叫人骨肉分离的,可行不可行?”
薛蟠闻言,又是一拍胸膛,就要直接应承下来,谢祄摆了摆手止住他:
“别急着开口。这事儿可不好办。如何叫你家那些伙计准确判断出拐子来就是道难题。又有拐子恐怕多有上下线、保护伞,不定多大势力呢!你们做生意的又要讲究个和气生财……
这事儿办不办得还不好说。你先回去细想想……嗯,不能光自个儿想,也要把想出来的和你家里父亲、妹妹们商量一下。”
谢祄会打薛家生意网的主意,原不过是之前暗自感叹“若能有个个监控网络,不说彻底灭绝拐子这玩意儿,好歹多点儿找回被拐妇孺的可能”时,忽然闪过的一点子灵光。
不过这会子真和薛蟠说起来,却又觉得不大靠谱:
若是谢祄自个儿的产业,凭他这会子正看拐子不顺眼的劲头,拼着赔光家业也就罢了。
偏又不是自家的!
薛蟠这傻孩子越是热忱天真,越是不好把他哄进沟里去。
故而谢祄只管叮嘱薛蟠“切莫轻易许诺”,再不多提其他。
一时到了林家宅子,薛蟠看着谢祄等人进去了,才依依不舍回转马头,自归家去了。
至于谢祄这边,将他不准备带着黛玉几个奔波大如州的意思说了,黛玉几个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在几个护院究竟留在金陵、还是跟谢祄一道出发一事上,略有些推让,却也叫谢祄轻轻松松就把盆景里头摆着的一小块石头捏成碎末的动作给惊得再无二话——
要知道那可是块千层石,石质极为坚硬致密,别看这块儿小了点,只谢祄拳头大,轻易砸都砸不坏的,结果谢祄只那么一捏!
黛玉忽然就觉得爹爹给自己找的这个老师实在好极了,不好的是自己——
只跟他学点儿术算农学格物的,实在是守着宝山不珍惜!
这武艺就很应该学起来啊!
那商三娘又是个学过点儿剑法拳脚的(虽一双金莲,明显只学得些花拳绣腿,但却是敢动手杀人);原方平也是到底男儿,原生社会风气再怎么重文抑武,也挡不住他期盼文武双全的心!
这会子一个两个的,都是眼里放着光,恨不得立刻就把谢祄这身本事学了去。
就连英莲,因想着一路上黛玉等人与她提起的,她爹原和这位贾家叔叔是旧识,这位叔父又最是个念旧重义的,虽和她家重逢的时候,她早被拐走好些年,就连爹爹也离家许久不曾回了,这位叔父也没撂开手不管,还为了方便照看她妈妈,竟认了她妈妈身边一个婢女做了义妹……
想着有这么个又重义又强悍的叔父在,英莲那被拐子用各种手段磋磨得只剩下“不管怎么哭都没有人来救”、“只有听话乖巧,主子想要你什么样你就必须怎么样”一类奴性歪理的心里,竟也渐渐生出点儿底气来。
眼下虽仍是极微弱的一丝儿。
未来却未必不能成长为叫英莲彻底走出过往的阴影泥沼、仰首挺胸支撑门户的勇气与坚毅。
没有谁天生是该待在泥沼里的。
也没有谁注定待在泥沼里就再也出不来了。
有时候挣脱泥沼,缺的只是那点儿勇气。
譬如日后的英莲。
又譬如现在的甄封氏。
甄封氏是很符合时人风俗审美的那种女子,温柔贤惠,虽说主持中馈的能力也有,偏偏又把三从四德刻进了骨子里:
她那丈夫甄士隐在时,她也能把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人情往来一样不错,就是田产铺子那些个略有不足,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可甄士隐灰心出走之后,明明甄封氏还是那个能写会算的甄封氏,家里产业好歹也还有一些——
即便因着他们夫妻在庶务上都不大通,又没料到甄封氏那父亲封肃对亲女儿、亲女婿下手都那么狠,不说随分就价帮忙置办,倒比那最黑心肝的牙人下手还更狠十分
——总算那封肃还不肯舍得扔了脸皮,好歹置办下些须薄田朽屋。富足日子是过不起了,只供甄封氏与两个婢女清净度日,总也还能过得。
至少总不会比甄封氏这边丈夫才出走没几月,就跑去依附父兄度日,白将那点子家业捧上不说,自己和仅剩的两个丫鬟日夜不歇地作着针线,还要受父兄许多埋怨的日子更差了!
“要说,原先还能说是孤身一个妇人恐惹来些泼皮无赖的,不好支应。后头我先安排了娇杏照看,又有玉儿母亲常常照看——
玉儿母亲可是荣国府的嫡出小姐,如今巡盐御史府上当家夫人。得她照看,再怎么孤身妇人,如何还有支撑不起门户的道理?偏生甄太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听说这几年又受了许多闲气,只不舍得搬离娘家。”
按理说,但凡是个讲究人,就没有当着人家女儿,念叨人家母亲不是的。
架不住遇着个谢祄,谢祄那能是讲究人吗?
他平时或许还算是个人,讲究什么的就别提了吧!
如今能顾虑英莲被拐子磋磨得胆小如鼠,以及自个儿给贾雨村编的“重义念旧”人设,好歹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就是谢祄没犯狗了。
谢祄但凡真个由着自己的性子放飞狗起来,哪里还会如现在这般,只泛泛说点儿什么“封家又有几个男丁,说来和你还是一辈的。里头有那比你大了足有十来岁,却因为在县学里头和人因着些风月故事,被教谕撞了个正着给赶了出来,连好不容易考上的童生功名也没了的;又有比你大了将二十岁,却才将结发妻子气死了有两年,因着风评不好,暂时娶不上妻子的……那与你年岁相当,也没传出劣迹的也有,却是个脑子不大清楚的,听说至今亲爹妈都分不清,又爱打人”?
早将甄封氏父兄侄儿们做下的丑事抖擞个干净了!
毕竟那个被赶出县学的,闹的可不是寻常风月故事,那是学里就敢勾搭同窗龙阳断袖玩儿,还是破廉耻三人行贴烧饼的时候,给教谕撞见的。否则寻常风月事,何至于连个童生也保不住?
至于气死妻子的更是荒唐,好不好的和谁偷腥不好,竟偷到了后丈母娘身上,虽说他那后丈母娘早守了七八年的寡,这事儿也着实恶心人。
谢祄才听说的时候,都险些恶心吐了。
偏他烦了几个和甄封氏相熟的管事嬷嬷们旁敲侧击过,甄封氏居然也是知道的,不说事事知了个十成十,好歹一个屋檐下住着,再加上娇杏机灵仔细,那赶出县学的又还企图通过她走林家路子,总也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偏如此还非要“从父”而居。
谢祄能有什么办法?
他叫贾敏娇杏等都帮着劝过几回,甄封氏实在执迷,他也就丢开手去。
到底说是故人,也不过是贾雨村的故人。
要说甄封氏那人吧,可怜确实可怜,可天下可怜人那么多,那些拼尽全力只爬不出来的,谢祄且还没能一个个都伸出手去拉一把,寻常哪里肯管这种自己非死赖在泥沼里不肯站起来的?
到底用了贾雨村的身子,不好完全不理会当年旧事;又感念甄封氏陪同娇杏来时,为他未死而庆幸落的泪……
如此,谢祄才会托了贾敏、托娇杏,还叫了好几个管事嬷嬷也去旁敲侧击。
不过也就那样了,甄封氏既然心意坚定,谢祄也就索性由她。
且自谢祄决心随便甄封氏乐意住哪之后,他连称呼,都由“甄家嫂子”,重又变回“甄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