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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丙申年快乐 ...

  •   丙申年,丁酉月,癸丑日。
      许梨星来到丽海市的第二十二天,得了人生第二场难愈的重感冒。
      第一场是在十一岁那年,许梨星在阿喜的杂货铺玩,见到了她记事以来最诡异难忘的画面:阿喜家瘌痢头儿子的铁皮青蛙被许志鹏抢了,上唇和牙龈间的那根嘴筋也被他打断了,哭着回家告状,一边哭嘴里一边喷血,急得阿喜背起正在发育,和她差不多重的儿子就冲去镇上医院。
      许梨星从惊恐中抽离出来,气得牙痒痒,跑遍了整个南枂巷,在河边找到了许志鹏。“始作俑者”丝毫没有愧疚,扔着石片打水漂玩,许梨星鼓足一口气,冲过去把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许志鹏推进了河里,结果用力过猛没刹住车,自己也跟着跌下了河。
      南枂巷的河并不深,巷民大多都在这条河边淘米洗菜。河水只没到许志鹏胸下,等他反应过来被人推下了河,踩着河底的河泥骂骂咧咧走上了河滩,还朝许梨星的方向啐了一口。
      而河水快要漫过十三岁许梨星的头顶,她不停地扑腾,万幸卖豆腐花收摊回家的仇大叔经过,立马跳进河把许梨星捞了上去。
      那天,许梨星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发烧了三天,怎么也不肯打针。程燕云和阿菊太太担心得抱在一起哭,后来不知许容军从哪里找来了个赤脚医生,给她贴了副膏药,没两天就退烧活蹦乱跳了。
      爸爸夸她正义。
      妈妈骂她鲁莽。
      但她至今想起仍不觉后悔,能把这样的人刮掉一层皮,即使是虫臂拒辙,她也觉得舒坦。
      确水土不服了,这次只淋了点小雨,便引发了重感冒,高烧持续不退。
      她躺在宿舍床上,眼前光影幢幢,每一根脑神经像被无数个小矮人在拉扯。耳边是丁晴蕾急切的哭声,耳朵却像被一层玻璃薄膜笼着,听不真切。
      “别哭,我福大命大,死不掉的。”
      “呸呸呸,你别瞎说。” 丁晴蕾没有被宽慰到,反而越哭越凶。
      许梨星用尽力气,做了个鬼脸逗她笑:“你去上课吧,帮我请个假,等你下课回来,我就好了。”
      “我把紫薯粥儿热在保温壶里,你一定要喝掉。”
      “什么,嗯,好。”许梨星神志不清,含含糊糊地答。
      教室内,丁晴蕾情绪不高:“老师,今天自习课许梨星请假,她发烧了。”
      “行。让她好好休息。”辅导员小小吃惊了一下,虽然和孩子们接触不多,但在她的印象里许梨星同学总是元气十足,露出一对小梨涡。
      “丁晴蕾,小可爱生病啦?”辅导员一走,林泽骁搭着秦时宁的肩走上前。
      “嗯,发烧了,我走之前嘴里还在说胡话。”言及此,丁晴蕾又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阿宁欺负你了呢。”
      “我上一次哭得这么惨,还是我家丁来宝生病。”丁晴蕾哭得直抽搐,相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她是许梨星的靠山,许梨星是她的温暖。
      “丁来宝是谁?”
      “我家狗。”说罢幽幽地离开。
      周砚栩坐在最后排的角落,执着毫笔的手顿了顿,接下来的每一笔,都偏离了他预设好的完美轨道。一幅工笔残莲图,他勾勒得愈发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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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一天一夜,许梨星勉强能够起身,趁着清晨丁晴蕾还在熟睡,她蹑手蹑脚出了门,想把落在教室里的随写本拿回来。写点东西,是她在承受病痛时最大的慰藉了。
      清晨的校园静谧美好,几个走在路上的同学皆打扮光鲜,成群结队地谈笑风生,唯独她——穿着不合季节的小夹袄和薄棉裤逆行,额头正中的退烧贴和松垮的蓝色口罩更显出一丝傻气。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许梨星拿了随写本正欲从后门离开,撞上了洗好颜料盘回教室的周砚栩。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宛若一块冷玉。
      “生病了?”迟迟不挪身,周砚栩终于开了口。
      “有点。”许梨星声音翁翁的。
      “不去医院?”周砚栩语气更冷了几分。
      “我怕打针。”说罢许梨星偷偷看了眼前人一眼,后者脸色一如既往地像要索命。
      丁晴蕾的比喻一点都没错,周砚栩板起脸来真像个美艳阎王,只不过和阎王说不定还能有商有量,和这人还没开口就被冻死,连个申诉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耳畔开始作响,隔断了外界声音,眼前一片迷蒙,许梨星脚下一软,几近昏厥。
      “许梨星。”周砚栩眼疾手快,长臂一捞,把许梨星横抱起向学校停车场走去。
      意识涣散半梦半醒间,许梨星闻到周砚栩的车里,是一丝一缕凝神静气的檀香,有别于林泽骁骚包跑车里野柑橘与小苍兰香的混合花果香。
      手上微微刺痛,但像鬼压床似的醒不过来。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躺在一间安静整洁的病房里,打着点滴。周砚栩坐在一旁,手支着太阳穴,像是睡着了。许梨星忍不住看了又看,这个人肤色偏冷白,下颌线条流畅,鼻峰高耸,薄唇更是生得锦上添花,只是人说自古薄唇多薄情,他是不是也是呢?
      “叮咚。”护士按了门铃进来给许梨星换盐水瓶,周砚栩缓缓睁眼。
      “小姑娘你是不知道,你昏睡的时候我给你找注射脉,你男朋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轻一点,说你怕疼。”
      “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不敢往旁边看。
      “你们小姑娘脸皮薄,我懂的。”
      “阿姨,真的不是。”许梨星快哭了,这阿姨不是摆明了把她往阎罗殿推嘛。
      “没事,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周阎王叫她三更死,不会留她五更,许梨星心里的小人已经火速下跪朝周砚栩磕了三个响头求饶。
      待护士离开后,许梨星讪讪一笑:“周砚栩,谢谢你啊,刚刚那个护士阿姨说的你不用放心上。”
      “嗯”,周砚栩神色晦暗,“午饭想吃什么?”
      “不……不用了,等盐水挂完我回学校吃吧。”
      肚子不合时宜地唱起了反调,许梨星立马改口:“我想吃鲜肉小馄饨和梅干菜饼!”
      “嗯。”
      都说阳光是一间房屋最好的装饰,午饭过后的病房里,阳光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把冰冷洁白的病房柔和成暖色调,茶色广口玻璃瓶里斜插着一枝欲放的百合。
      病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长卷发铺满枕头,睡得香甜。不远处坐着的少年,翘起二郎腿,笔在口袋画本上飞速地来回,线条干净利落,锋芒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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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画室的周砚栩,身上医院里带出的消毒水味还未消散,生生给他挂上一点禁欲的味道。
      “砚哥砚哥,你去哪儿啦,一天都没看到你人。”林泽骁咋咋呼呼走了进来往椅子上一摊。
      “有事。”周砚栩慢条斯理整理画卷。
      “砚哥,你居然对我有秘密了,我不是你的甜心小蜂蜜了吗?”
      周砚栩拧着笔毫的水,一下一下。林泽骁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周砚栩像在拧他的脖子。
      “嘻嘻,砚哥,马上‘知墨’选拔赛开始了,你会参加的吧,这可是叔叔出资筹办的。”
      “嗯。”他当然要参加。
      “泽骁,如果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被人误会是男女朋友,女生极力撇清,是什么意思?”
      “那当然就是对这个男生没意思的意思啊。”林泽骁理所当然地回答,随即陷入一种复杂的震惊:震惊周砚栩的问题,震惊问这个问题的是周砚栩,难道万年老铁树要开花了?
      当然最终他也没敢问出口。
      许梨星大病初愈,从食堂打包了鲜肉小馄饨和一块荷叶糯米鸡,在宿舍一边看87版《红楼梦》一边吃。丁晴蕾从学校水果店拎回来半个榴莲给她补身体,而一直在南枂巷长大没吃过榴莲的许梨星被熏得只想跑。
      “梨梨,这就是你不懂了,这一口榴莲可相当于三只老母鸡呢,很滋补的,我们俩都得补补。”
      “你多吃点,我明天就去学校食堂吃三只老母鸡。”
      许梨星从前只在《武林外传》里看过榴莲,佟湘玉把它当艺术品贡在博古架上,众人被熏得□□,《武林外传》诚不她欺。
      “那我可吃了啊,这多香甜啊,这榴莲闻着臭吃着香。其实有些人就跟榴莲一样,你粗粗看觉得这人性情恶劣又难搞,深入接触发现,哎,这人真好。”
      丁晴蕾随意的一番话,却让许梨星内心丘壑四起,她愈发觉得,周砚栩就是这样的人。
      初见时容貌虽是惊艳了她一番,但性情却让人避之不及,而经过这些天机缘巧合下的相处,她越来越发现:
      这人真好。
      丙申年,丁酉月,丁巳日。
      宜朝思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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