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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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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笺到学校的那天,辛苦了好几个月的孟子辉终于有了回家的机会。他拒绝了张晴。
“我们不合适。”
能做好朋友的人,不一定是能够走入心里的爱人。
“时老师似乎想把我推给别人?”
时笺苦笑:“这算什么推啊?感情自由,没正式确定前谁爱上谁、谁不爱谁都在情理之中。人生有许多选择,谁也没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时老师不也选择吊死在一棵树上?”
是啊。
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时笺轻声说浏览记录会小声说出真相。爱谁,还是不爱谁,就算闭上眼,闭上嘴,浏览记录也会告诉你,你到底爱谁。
孟子辉听过,笑笑,情绪一瞬间升起,却又落下,趋于平缓。“时老师,我走了,有紧急情况我这次被召回原单位,应该不会回来了……再见。”
“再见。”
成年人的世界,似乎追求与放弃都很容易。
没有谁一定要在谁的身边,成全所谓的天荒地老,此情不渝。
没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也没有那么多的皆大欢喜。
时笺反而羡慕班上那群小家伙,十几岁的时候爱恨比天大,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擦肩而过都是一场地动山摇。
纪夏眼巴巴靠过来:“时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赶不走的。”
“又是《霸道总裁追妻720式》上面的句子?”
“不,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一把推开他,时笺开始整理房间。
好几月没回来,整个房间都灰蒙蒙的。
以往二月来,空中还有雪意。
这次三月底来,学校比以往绿了许多,柳条嫩嫩浅浅,花园中冒出杂草。
入睡时听见乱糟糟的狗叫声。熟悉,却又陌生。
第二天学生报到。
学校外排起长长的队伍,任课教师负责检查健康码、行程码,登记,消毒。班主任搬来一张桌子坐在宽敞的操场上检查作业,报名。
家长不许进校,五、六岁的小孩独自拖着沉重的行李走得气喘吁吁。王校见势不妙,赶紧分出几个老师,“抓捕”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帮着搬行李,布置寝室。
最热闹还是操场,时不时有怒吼。
“作业呢?你奶奶给你烧了?你当老子是瓜的哇!打电话,喊你奶奶接!奶奶听不懂汉语?呵呵,滚到一边去补上!”
“你这个字是被鸡抓了哇?”
“作文!作文!你好歹帮我写三百个字嘛,初中生了……‘盼望着、盼望着,冬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你当老子没读过书是不是!是‘东风’,东南西北的东!滚一边去!”
时笺揉揉耳根,接过巴尔丹的作业本。
嗯,挺干净的。撕掉第一页还可以当新本子卖掉。
“作业呢?”
“嘿嘿嘿。”
“去补。”
“好勒。”
仁真走得大摇大摆。
时笺看见他一阵头疼。
“语文老师,我没做。我一个字都没写。你打嘛。”
这气度,这自信,时笺一度怀疑他才是校长。
“把你打死了也无所谓?毕竟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对吧。”
“就是!”
“滚一边去!补作业!”
“老师你打我嘛!求你了,你打我嘛!”
“补作业!”
纪夏朝这边看了眼,有些好奇,戴着口罩,只看得见那双笑眯眯的眼睛。
“当老师果然是把淑女变泼妇的最佳办法。”小丽丽趴在桌上。
还好小丽丽有兰木措。
还好时笺身边有央斯基,央金卓玛等可爱的小女生。
男生,还好有嘉央。还是年纪大的学生知道心疼人。
让灯拖到最后才来,看见时笺脑袋都不敢抬。交上桌的第一样东西是写了整整三篇的检讨书。
被隔离在家自然少不了上网课。飞歌学校因为地处偏远,许多学生没有办法上钉钉听网课,便只能采取学生自己听视频讲解,自主学习的方式。
时笺检查作业时总见不到让灯,便问他最好的朋友嘉央。嘉央说他们村里没网,她不信,又问与让灯同村的向准。向准说的确没网,让灯他们住得更高,一点儿信号都没有,电话都打不通。
时笺的确打不通电话。
她打开短视频网站。
先找到嘉央,嗯……这孩子腹肌练得不错,如今的孩子表现欲真强,年纪不大,个个都想当男菩萨。
找作品下方留言,看见是男生就点进入。
喔,这不是隔壁班那个?
嗯,原来这两个在谈恋爱。这些孩子官宣时就没想过要避开老师家长吗?看看下方,不是就“999”,就是“666”。发“999”还能理解,天长地久嘛。“666”是什么意思?
截图,发给他们班主任。
今日功德+1。
终于,时笺找到了让灯。
名字是一长串大写字母,配上篮球图案。
短视频更新得及时,一周五次,最近的那次是半小时前。截图。
查看点赞记录,这小子点赞了不少网红小姐姐。截图。
仔细看作品。“宝贝,你要做我胸口的朱砂痣还是窗口的白月光。”
时笺打了个寒噤,拒绝承认这么油的小家伙是自己的弟子。截图——不,这桶花生油不配。
再翻,喔,还抽烟啊。烟圈吐得不错。下载。
准备妥当,尽数发给让灯,配上微笑的表情包。
半小时再看,让灯的短视频删得干干净净。
朋友圈里疯狂道歉,恨不能挖出心肝证明自己真的错了。
时笺认认真真读完检讨。
不错,满篇都是情真意切。
“还敢吗?”
“不敢了。”
“明白了什么?”
“不要妄图打败班主任。”
“乖。”
一点过,全校报名结束。
罗尔伍没来报到。他弟弟也没有来。
时笺给他发消息,却始终等不到一个回答。
第一次见罗尔伍时他还在三年级,他比许多当地男孩白一些,又瘦又高。一遇见委屈的事、那双不算大的眼睛里便会眼泪汪汪。曾因被老师说了几句扁着嘴、委委屈屈哭了两个小时,时常被班上其他男同学嘲弄。
时笺曾笑着说:罗尔伍什么时候能长大成为不爱哭的小男子汉啊。
巴尔丹每次都不服:“老师,凭什么男人不能哭啊,男人也有伤心的事情啊!凭什么只能女人哭啊!”
说得有几分道理。
时笺认真检讨自己。
如今回想这番话,却觉得命运无常。
罗尔伍努力成长为能托起全家的男子汉,时笺却开始想念那个总喜欢的哭的小男孩。
命运分了几条岔路,人的境遇截然不同。有的人年纪大了也能保持纯真,有的人少不更事便被命运压的喘不过气。
“需要资助吗?”纪夏问。
“初中是义务教育。看能不能考上好的学校。考不上花钱砸进去也没用。”王校说。
回寝室休息,时笺打开朋友圈。
老周的酒楼重新开张。
她担心妈妈的情绪,打通电话后时倾却在笑。笑着责备上天对那酒楼下手还不够狠,笑着说她本来想去打麻将,但现在小区查得很紧。于是她学会了用电脑打。
“哇喔。厉害。”
“真是的,当年在想什么,非要和那个人渣争出个输赢。疫情折腾了这么久反而想通了,人啊,保不定什么时候死了。争那么多干嘛。”
“该争的还是要争。”
“是,但争不过就别争了。我别找那个警察,当警察太累了,顾不了家。”
时笺哭笑不得。“妈妈,我和纪夏可能……”
“清一色。”
机械语音提示。“随便你。我怕他回头是为了报复你,报复我们。”
“好的,妈妈。”就像纪夏说的,给了台阶,赶紧下。
有人敲门。
“给你,老师。”小女孩塞给时笺一瓶用饮料瓶装着牛奶,瓶身尚有些温热。
为表答谢,时笺送给她一根棒棒糖。
“谢谢老师。”
生活中的点滴似乎总能带来更多的快乐。
晚自习上班会课。
时笺问起孩子们假期的收获,仁真大声说自己谈了个女朋友,两人交往了很长时间,整整一周呢!
时笺呵呵。
孩儿你真不把班主任当外人呢。
仁真一脸得意:“老师,你不懂,谈恋爱还是要和草地县的女孩子谈。”
“呵呵,你一个网恋还分地区。来,给为师说说理由。”
“草地上的女孩子特别有钱,特别大方。”
“嗯。”
“上回我问她要一块钱,她给了我整整五块钱呢。”
“……嗯,看出来了,真大方。哪有这么好的恋人,我也想要。”时笺笑着,立刻板起脸。
仁真却洋洋得意的让她注册个企鹅号。
“孩子,我在转弯抹角的骂你……还有谁谈了?”时笺一脸期待望着自己磕的CP。央斯基坐得端端正正,泽丹坐得端端正正,两人位置分明挨得很近,却又像隔着星河,动作,眼神,皆朝外宣布:“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
小样。
越泾渭分明,越是在暗戳戳谈。
这一口暗戳戳的糖,时笺磕到了。
如果抓着官宣该怎么办?
那当然是棒打鸳鸯了。
我真像个变态。时笺感觉自己的心在流泪。
下了晚自习。
狗叫声依稀。
纪夏房间亮着灯,从窗户透出的身影上隐约看得出他还是在画画。
三月的夜晚依旧有些凉,时笺坐在电炉旁,蜷缩起双腿,却想到了罗尔伍。
那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面对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强忍着泪水?唯有在黑暗才能包容他的一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