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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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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笺准备抽学生复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中心思想。依照要抽就抽那种一到提问环节就恨不能将小脑袋塞进抽屉的学生的基本原则,她第一时间选了泽丹。
泽丹挠着小脑袋,嗯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坐在他身边的央斯基睁大原本就又大又黑,睫毛浓密得像自带眼线的漂亮眼睛,比答不出问题的泽丹还要着急。着急中掺杂着生气,似乎在责备泽丹怎么这么笨!
这是什么绝世校园小甜文!
时笺全力按下自己磕CP的冲动,反复警告自己:你是老师,你是班主任,要注意形象,要牢记教师职业道德!磕CP是错误的!学生早恋更是错误的!
杜绝学生早恋!从斩断老师磕学生CP的念头开始!
可根据拉姆斯基同学的线报,泽丹和央斯基目前还在你戳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你看我一眼、我瞄你一眼的阶段,想要请他们两个来办公室聊天喝饮料谈杜绝早恋从我做起,似乎还欠点火候。
时笺叹气。想想不用请学生进办公室嗑瓜子喝饮料,又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笑笑:“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问题我今天重复了三遍,泽丹同学,如果不是我一直看着你坐在距离我最近的位置,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才来教室。”
全班安静了片刻,哈哈大笑。
泽丹吐了吐舌头,抓耳挠腮,嬉皮笑脸。
时笺还能怎么样?
再讲一遍呗。
这是讲的第四遍,班上成绩优异的三个学生开始不耐烦。成绩垫底的依旧抓耳挠腮,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脸上挂着可爱又纯洁的笑容,眼中写着“懵逼”。
有时,时笺很无奈,她这个班,成绩好的在M县前十,成绩差的如果从排名倒着往上数,也在全县前十。全班十二人,除了600分以上的,就是400分以下的。
学生听不懂怎么办?
无偿补课呗。
下课铃响了。
时笺瞄了眼书,“我再讲三分钟。”
当学生的时候,她最害怕老师说这句话。
现在当了老师,她最喜欢对学生说这句话。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成长吧。
开学还不到一个月,时笺便已经将课本上的古文讲得七七八八,先讲古文以便留足够的时间给学生背诵几乎成了全县语文老师的共识。M县属于藏区,学生基本是藏族,有些学生家中父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汉语,更有些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教一年级被大家称作小丽丽的老师曾苦笑说自己班上的小朋友兰木措是家中学历最高的。
2019年10月。
这是时笺来到M县飞歌学校的第五年。
飞歌学校在M县最偏远的地方。距离县城近两百多公里。进县城运气好坐三个多小时的车,运气不好遇上塌方、泥石流,可能会耽搁十几个小时甚至一天。
学校属于九年一贯制学校,年级跨度从学前班到初三,学生年龄跨度从4岁到20岁。同年级学生年纪差最大的是小丽丽老师任教的一年级,班上年纪最大的14岁,最小的六岁。
每个年级一个班,人数最多的学前班24人,人数最少的班12人——那是时笺的八年级。
别的年级上过第一节课后,学前班的小朋友才喧喧嚷嚷从学校各个角落啪嗒啪嗒跑来,背在身上的小书包哐啷哐啷作响,书包里是小本子、小文具盒,还有几毛钱一包的小零食。满学校嚷嚷:“学前班的上课了。学前班的上课了。”
看见时笺,他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世间老师好。”
“是时笺老师。”
“世间老师好。么么哒。”
行吧,看在他们很可爱的份上,她今天又当一次世间老师。
时笺坐在办公室,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埋首于教案与作业。
五年。
上课,下课。
寒假,暑假。
开例会,运动会。
批改作业,无偿补课。
送走一批,又送走一批。
时笺的时间走得缓慢而单调。
县上的许多人多说,当老师多好,当老师单纯。
当了五年老师后,时笺才明白,“教师”这个职业与别的职业相同,也要面对复杂的人际交往,面对林林总总的与教学毫不沾边的杂事,面对勾心斗角。
单纯的是学生,还有他们脑中在成人看来或许傻乎乎的梦想。
下午,距离上课还剩十分钟。
时笺准备好八年级的历史教材。学校缺老师,她即是语文老师,也是历史老师。
“时笺老师。有人找你。”三年小女孩忽然跑来。
时笺家不在M县。
支教这五年她妈妈基本不愿意搭理她。因为时笺不肯嫁给妈妈选择的那个有钱人。
照理,没有人会来找她。
就算有人来找她,那个人也不应该是纪夏。
时笺没有想到,支教五年,第一个来这里找她的人居然是纪夏。
今天距离两人分手正好五年。
这五年时笺故作忘记,更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纪夏。
偏偏树欲静,风不止。到处都是他的消息、他的作品。纪夏用五年时间成了国际知名插画家,他帮不少国际知名的大导演绘制电影海报。微博大号粉丝数近七百万。
可只有时笺知道纪夏至今暗戳戳用微博小号“喵咪饭盆里的性.感仓鼠”发表自己的条漫《仓鼠帝国》,粉丝数62。点赞个位数,转发基本为零。
纪夏。
她在心里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叫时笺。
他叫纪夏。
过去的好友们总说他们的名字连起来便是——时间记下。
时间会记下时笺与纪夏的爱情。
时笺和纪夏相爱却分手,不是因为熬不过时间。
“纪夏。”时笺轻轻喊了一声。
那瘦高个的背影僵了僵。纪夏背着一个旧得磨破了边的画板,画板上贴着史努比贴纸,贴纸几乎被磨成白色。画板,贴纸,都是她当初送给他的。
纪夏转身。
五年,他没有一点变化。
依旧那张cg建模脸,依旧是那媲美动漫男一号的完美比例的身材。依旧顶着乱蓬蓬的头发。
四目相对,纪夏嘴唇轻轻颤动,眼中隐约有泪光,一张口,却是:“时笺,真没想到啊,你为了躲我居然来支教了?听说你支教五年,怎么,难道你想当教育局局长?”
时笺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人,好好的一张建模脸、好好的一副动漫身材,怎么偏就长了一张嘴?
在学校,要注意为人师表,不能吵架。
“不要自作多情。我来这里是因为看见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孩子的眼睛……”
“不。你是为了躲我。你真狠心啊,时笺,躲我,一躲就是五年!”
时笺:“我一呆就是五年是因为这里地方偏僻,生活困难,教师流动太大,孩子们缺老师,所……”
纪夏:“别找借口了。我知道,你很想我,你依旧很爱我。”
时笺承认,自己曾真的很想念纪夏,在想念中明白什么叫做痛不欲生,也曾蜷缩在被窝中哭泣。
可想念却渐渐在林林总总的检查和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化作了青烟。
“我没有想……”
“别嘴硬了,你就是想我。”
时笺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五年,纪夏还是没有变。
距离上课还剩两分钟,时笺不想纠缠,只说自己要上课了,转身就走。
进教室,副班长嘉央已经搽干净了黑板,整理好了讲台。
上课铃响。
时笺打开书。
“上课。”
“起立。老师——”
门开了。
纪夏黑着脸站在门口,画板被轻轻搁在地上。“时笺,又是这样,我还没有说完你就走了。”
“是你从来不听我说话。”
见十二双好奇的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时笺赶紧让学生先看书,自己将纪夏扯出教室。
“我在上课。你先下楼,我下课后来找你。”
“他们比我重要?”
“我是老师,他们是学生,这一刻就是比你重要。”
纪夏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他声音忽然提高:“时笺,我不允许你再躲我!五年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今天就要强行带你走,将你关在我的身边!我要天天看见你!”
教室一片哗然。
时笺未曾留意,她只记得五年前的国庆节,她被妈妈用力扇了两耳光后锁在家里。纪夏也被她妈妈打伤了额头。
捂着额上的伤口,纪夏站在楼下对她大声哭喊:时笺!我一定要回来!我一定要向你妈妈证明我不是个废人!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要将你关起来!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碍我和你在一起!
好中二。
又好——
时笺的眼睛、鼻翼都在微微发酸。
可是,五年的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那些原本被记下的甜蜜被一点点磨成粉末散落在风中。那些苦楚却像仙人掌,从重逢的那一刻便开始疯狂生长,扎得心千疮百孔。
时笺拼命忍住,紧咬着的唇角却出卖了她。
身后的教室此刻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不愿意被学生发觉自己的失态。时笺只继续赶纪夏走。
纪夏的手却握得更紧。“跟我走。”
“纪夏。五年了,算了吧。”
放过彼此。
两人继续僵持。
纪夏和五年前一样顽固。
时笺却失去了抗争的勇气。
时间一点一点,从纪夏紧握的手中流走。
“乌拉乌拉。”
警笛声。
“啪嗒啪嗒。”
脚步声。
与学校一河之隔的乡村派出所的两个年轻警察冲上楼,敬礼,出示证件。
时笺班上的仁真从教室冲了出来!指着纪夏大声说:“阿sir!就是他!就是他说要绑架我们老师!将我们老师卖进穷山沟!关起来!”
班上两个女生大哭。
男生义愤填膺。
气氛够了。
王校闻声而来,叼着烟对两个年轻警员说前几天才看见新闻上说有犯罪分子威逼利诱年轻女孩,时笺老师一定是被威胁了。
时笺:“我没有。”
王哥拍拍她肩膀:“不,你有。哥是过来人,别骗哥。”
时笺的解释没人听。
纪夏本就不是喜欢解释的人。
警笛声乌拉乌拉。
警车拉走了纪夏。
他们本应该顺便带走时笺,可王校说孩子们的学习很重要,时老师上完课、开完例会就会来做笔录。
门卫格桑大叔将纪夏的行李收捡妥当,对校长王哥赌咒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放陌生人进学校。
唯有时笺,瞪着地上的旧画板看了许久,小心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上完课她就去见纪夏,让他走。
等等——
仁真是怎么报警的?
时笺气冲冲推开门:“仁真!你竟然敢带手机!说了多少次了,在学校不许带手机!”
仁真一蹦三丈高,委屈得像只被抢走玩具的小奶狗:“可是语文老师!政治老师说遇见坏人要报警!在帮你抓坏人啊!”
“我是时老师!你们政治老师姓马!交出来!”
嘉央笑眯眯看着仁真,阴阳怪气:“谁让你报警抓老师男朋友?”
时笺抓过手机,对懂得太多的嘉央一字一顿解释:“是前男友!”
嘉央撇嘴:“白马是马。前男友也是男友。”
时笺无语。说好的藏族孩子汉语不好呢?孩子,你的人设崩了。
“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