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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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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惑回来了?”
岁星飞快地冲进正殿,满脸惊喜的笑意,欢快的身影像一只碧色的凤凰鸟。
正殿内,司月正和刚刚赶来麝香山的镇明说话,见她忽然冲了进来,神色不免有些不愉,沉声道:“岁星,这里是正殿,怎可大呼小叫?”
岁星略微抱歉地笑了笑,那双几乎透明的琉璃般的眼睛却依然笑吟吟的,挡不住内心迸发而出的欢喜之情。
啊,明明只有一个多月而已,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几百年,印象中,荧惑几乎从来不下麝香山的,这次为了什么在下界待那么久?真想马上就去神火宫看他!偏偏司月招集他们过来,说有要事相商,唉……
镇明笑了笑,柔声道:“莫急,他方才刚回来,也让他稍微收拾一下再去看也不迟,现在还是商讨一些正事要紧。”
岁星除了荧惑之外,最听镇明的话,虽然有些不愿,却也只好坐到了司月身边。
“这次妖狐之事,镇明,你逃不了责任!千年之前为什么不封印他?!为什么要欺骗诸神?倘若麝香王还在世,你这就是弥天大罪!镇魂玉也落到了他手上,现在要再封印恐怕比千年之前更为困难,你且给我一个解释!”
司月凌厉地瞪着他纹丝不动的脸庞。
这个人,五曜中她最忌讳的就是他,从初代的司土镇明一直做到现在,便是前任麝香王也没他资格老。倘若不是他一向行踪不定,漂泊如云,或许早就可以当上麝香王……她必须小心这个人!
镇明好久都没说话,只是低头细细抚摩着袖口上黑白相间的花纹,一双眼幽深莫测,半点思绪也摸不到。
“司月,”他忽然开了口,“镇魂玉一定会是我的,妖狐也一定会为我封印,你不用担心。”
司月秀丽的眉毛挑了起来,勾出一个冰冷的笑。
“是么?我倒想看看你打算怎么做?坐在西方王城的阴阳宫里面等人家送上门给你封印?还是等那只胆大妄为的狐仙把镇魂玉捧到你面前?!这次如果不是我连用三道御灵术唤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
镇明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如水,轻道:“和非嫣没关系,不要胡乱推测别人的想法行动。”
司月冷笑一声,“好!那我问你,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从我有印象以来,你们俩就一直形影不离,不是你追着她就是她跟着你,我倒想知道我们初代司土之神肚子里到底打着什么花花算盘?我看妖狐的事情也是你和非嫣动的手脚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镇明忽然笑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那眼光竟让她瑟缩了一下。这个人,她早知道是个将锐利包在一团和气里的厉害人物,可是突然接触到他微露的锐气,却令她连动都不敢动……
初代的司土镇明,果然……
“我与她的确有关系,不过不想告诉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么,司月大人?”
说着,他竟然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往殿门口走去,雪白的头发如同瀑布,披散在背后,光看背影,当真高洁不可侵犯。
司月恼了起来,厉声道:“镇明!五曜的一角已经崩溃了!你还要这般放纵自己吗?!”
镇明停下了脚步,声音含笑,“喔,哪怕五曜全崩溃了,麝香山还是有你啊,司月大人。你说得没错,妖狐的事,非嫣的事,我的肚子里都打着花花算盘,不过一定入不了你的法眼,我看就算了。岁星,你不是要去看荧惑么?现在天色还早,快去罢,晚了,神火宫就不欢迎客人了。”
一直没敢搭腔的岁星一听这话,如同得了赦免似的,回头对司月腼腆一笑,柔声道:“司月,你别担心了!荧惑和镇明都回麝香山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偶尔也让自己放松一下嘛。”
她站起来就走,头也不回,心思早飘去神火宫里那个黑衣男子的身上了。
司月脸色铁青,拳头捏得死紧,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个个都不听她的调动?她司月有什么不好?自认无论才识经历神力,都不愧做麝香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般轻贱于她?!
“司月,有时间忙着找眼线监视我们的行踪,不如多注意一下自己,不要让恶之花开在你心里才是……”
镇明轻笑的声音消失在殿外,而伴随着笑声迸发开来的,是一个白瓷茶杯砸在殿前柱子上的碎裂声,尖锐刺耳,茶水撒了一地,蔓延开来,倒影是司月扭曲的脸,狰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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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星整个人都好象飞起来了,脚不沾地地往神火宫赶了去。哪怕明知道荧惑还是会用一张冷脸对她,她却依然万分期待着能见到他。只要他能站在她身边,千秋万世,没有微笑,没有有话语,没有爱昵,都不要紧了。
她不渴望,不敢渴望,不能渴望。他是修罗,心中是一片空明。这样也好,他谁都不爱,她这样爱他,也等于相互有情了。他是她的,只有她发现了他的好,只有天底下只有她真心爱着这个人,哪怕他没有回应,她却也安心。
只因他是不懂爱的修罗……
神火宫遥遥盘踞麝香山最高的山峰,远远望去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美丽。上了山路,左转,直行,再右转……这条路极度熟悉,已经烙印在了心底,每次走在上面,都有一种类似喜悦的战栗,好象会发生什么好事一般。
大门却是一反常态地紧闭着,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呆了半晌,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早的时辰,神火宫为什么要关门?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不一会,有两个下人稍稍打开了门,一见到她,立即恭敬地弯腰行礼。
“见过岁星大人。”
岁星摆了摆手,皱眉道:“好好的青天白日锁什么大门?进去告诉荧惑,我来了。”
两个下人顿时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个顿了半天,才支吾道:“岁星大人……那个,不是我们不通报……荧惑大人一回来就交代了不许任何人进去,你看这……”
岁星更奇怪了,“连我也不许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下人赔笑道:“似乎荧惑大人是这样交代的……小的也不清楚,但是……还是请您暂时回去罢,荧惑大人或许不一会就会吩咐开锁了……”
岁星心生疑窦,冷下了脸沉声道:“你们让开!我进去问个明白!”
说着就往里面疾步走去,一把将两个试图阻拦却又不敢伸手的下人推了开来,那两人只好一脸惶恐地眼睁睁看着她疾步而去,碧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好好的一回来却要人锁上大门,是什么道理?她可是等了一个多月啊!难道连见一见同僚都不愿意么?他的心果然冷酷如斯……
越过回廊,绕过珠炎厅和荧惑的寝厅,她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往中庭的樱花树奔了过去。她知道的,只有她知道,荧惑最喜欢靠在樱花树下看天,他现在一定在那里。
穿过一个露天的长廊,就是中庭了!
她却放慢了脚步,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她就这样贸然冲了进来,荧惑不会责怪她吧?
一脚踏进中庭,眼前忽然一阵飘红凌乱,她微微一惊,却发觉漫天都飞舞着樱花花瓣!如雨似雪,几乎将一切景物都遮掩了住。
天,现在是冬天啊!樱花怎么可能如此盛开?!
她不可思议地往前走了几步,立即有无数清雅柔软的花瓣落在身上,拂过脸颊,伸手一摸,却居然真的是樱花!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在飞舞的花瓣中寻找树下的那个男子——啊,找到了!那个黑色的修长的身影!
她的神情忽然僵住,脸色一片惨白,只觉漫天的樱花旋转成团,全部砸进眼睛里。天上地下都有无数冷流钻进身体里,顺着经脉,一直窜进了心脏——
一阵强烈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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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樱清醒之后,立即惊恐的发觉自己竟然突然回到了神火宫!屋梁上五彩的瑞兽与她怔怔地对望,眼睛呆滞无神。这里竟然是荧惑的寝厅?!
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来,将身上的衣裳都打湿了,她飞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发觉自己的衣裳居然也给换过了!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袍子,甚至系在腰上的带子都松了开来,大片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入了骨子里。
她惊恐万分地拢上衣服,一时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分明记得当时他们都还在参加踩冬仪式啊,怎么一转眼她就回到了麝香山?难道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吗……?
手上传来阵阵刺痛,火辣辣地,她本能地低头一看,却见两只手都用洁白的布条包裹了起来,里面还渗透出白色的粘腻事物,闻着有一股药香。顿时,种种回忆全部跑了回来。
啊……她还是没成功。做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结果修罗依然是修罗,半点也没改变。
“我真是个傻瓜……废物……”
她低笑了起来,喃喃自语着。
她自然知道手上的伤如何来的了,当时她已经完全绝望,不顾一切地拉住了他,他整个人就是一团火,灼伤了她。原来他匆匆的要离开,却是回了麝香山。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什么都没改变……
眼泪顺着脸流了下来,滴在丝绸的袍子上,立即晕了开来。她捂着脸,放声大哭了起来,几乎就想这样死去。为什么她不去死?在青鼎山的那个晚上她就该让荧惑杀了自己!对神抱着希望,换来的只有绝望而已,是她天真,这个道理早在数百年前就该知道的!
门忽然被人轻轻打开,然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往里面走了进来,她动也不动,只抱着膝盖用力哭着,恨不能立时身如齑粉,散在泥土里,再也不要被任何人看见。
“别哭。”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了起来,熟悉却又不熟悉,只因为冷漠的语调里包含了一种化不开的温柔。然后一只带着白色丝绸套的手缓缓抬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与那人对望,对上了一双略微无措的眼。
荧惑……
她的心突然一阵巨痛,几乎不能呼吸。
不要,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她了。
那种看着珍贵宝贝的眼神,那种单纯的望着她的眼神……
一切都会没办法收拾的。
她不能堕落,不想堕落,也没有资格和立场让自己陷进去。
她别过脑袋,避开他的触碰,一句话也不说。
荧惑望了她许久,才轻道:“别哭了,我答应你。”
她陡然抬头,清楚地听见身体里面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到可怕。
“答应……什么?”
她低声问着,两只眼睛里泪光莹然,里面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光芒。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串拙劣的琉璃羽毛串,套着冰丝的手很是笨拙地把珠串戴到了她手腕上,看了半晌才轻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杀凡人,今日,此时,此刻,就此立誓。你还要哭么?”
天啊……
她的眼泪完全崩溃,飞快地掉了下来,忽然飞快地捉住荧惑的手,紧紧地攥着,攥到微微发抖。她再也不要放手了,哪怕神火下一刻就将她的灵魂焚烧,她也不放手了。
“你让我了解了凡人,那……现在你愿意换一下么?”荧惑轻声问着,居然有些腼腆。
炎樱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本能地用力点着头,眼泪随着动作落在他身上,飞快地化成了白烟。
“那……我要你了解我。”
他说着,忽然将她从床上拉了下来,弯腰替她穿上鞋子,神情里居然有一种小男孩的天真与羞涩。他笨拙地替她套上了鞋,拉着她就往门口走,随手又从挂钩上取下一件粉色厚实外套,反手将她包了个严实。
她什么都没问,任他拉着自己走。两个人飞快地绕过了回廊,直接往中庭奔了去。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急于献宝的孩子,那双冷酷的眼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明亮开心过,那种光芒,让她心痛,却也喜悦。
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脑袋里一片乱,干脆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和他走着,能走多久走多久。
中庭很快就到了,那棵巨大的樱花数矗立在那里,光秃秃的,很是萧条。
荧惑走过去拍了拍树干,颇遗憾地说道:“不是春天,没有樱花,可惜了。”
他回头看着炎樱,轻道:“我最喜欢靠在树下,什么都不想,看花,看天。”
炎樱忽然一笑,笑容里居然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狡黠和媚。
“你想让花开么?”
她柔声问着,与他一同坐在了树下。他胳膊上套了冰丝绸,没有神火的灼热,她慢慢靠了上去,将头抵上了他的肩膀。
放纵一会也好,就让她陷一会吧……
天塌地陷也好,山崩海啸也好,她忽然全部都不在乎了,但愿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永远……
她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一下,如同一只柔软的猫。
心里有无数的痛,无数的澎湃,她却轻轻笑了笑,说道:“我会让樱花马上就开放,但是我有条件。”
荧惑第一次被人如此靠近,心跳都乱了,不由自主地回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你笑一次,你笑了,樱花就开了。”
荧惑有些发怔。
笑……?
炎樱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有猫一般的娇媚狡猾。
“修罗笑了,樱花也会开放的,你不相信吗?”
她伸手摸了摸树干,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轻轻插进泥土里,在上面拈了个极怪的式。她笑吟吟地望着他,轻道:“如何?修罗会笑么?”
荧惑微微勾起嘴角,扯开一抹生硬的笑容。笑,当真是个难题,他从来没有笑过。
炎樱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不会笑……罢了,我让樱花开放吧。”
她又拍了拍树干,轻喝一声:“开!”
就那一个瞬间,天上顿时落下了粉色的雪,漫天飞舞,如同幻境。
荧惑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方才还光秃秃的樱花树,居然真的开花了!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冬天……一团团粉色的花瓣四处飘零,如梦如幻,他们坐在樱花树下,仿佛被樱花淹没一般。
炎樱微笑地看着那些美丽的樱花,轻声道:“荧惑,只要有心,樱花也会在冬天盛开,修罗为什么不会笑呢?”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脑袋贴紧他的胸口,完全不在乎神火的灼热,仿佛要将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投入在这个拥抱中一样,紧紧地,战栗地。
荧惑本能地要推开她,她疯了吗?他身上全是神火啊!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然后笑了起来,眼睛里又有泪光闪烁。
“荧惑,谢谢你。”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才轻道:“那首歌……叫什么?”
她摇头道:“没有名字的,只是南方的小调罢了……”
说着她就轻轻唱了起来:“春风吹呀吹,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娇腻,和粉色的樱花一起在寒风中飘荡着,传了很远。
回廊上有一个身影闪了一下,她望过去,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夹杂着鄙夷,不可置信,痛心疾首……种种情绪。她觉得整个人都缓缓陷入一个旋涡里,再也爬不出来。
海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