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去兮》生平愿为说书人

1、第一章

　　【个人一】
　　有爬上了我的床。
　　床的一方塌陷了下去，房里寂静阴森，掉一枚针都能听到的屋子里响起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我自然是清醒的，随着摩擦声的接近，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是谁？”我绞尽脑汁，却仍旧要保持匀净绵长的呼吸，让对方错以为我还在熟睡中。
　　忽然我感受到一双手悬在我的颈脖处上方。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全身汗毛倒立。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压倒性的恐惧。
　　可那手很快又来到我的额上，慢慢地缓缓地压下。我藏在被窝的手开始颤抖，甚至忍不住要睁眼大吼救命。
　　最后出乎意料的，对方只是撩开我额头前汗水浸湿的碎发，随后往我身边一倒，一只手还搭我腰上。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那人笑着说，声音是我无比熟悉的。
　　“我靠！！！”我弹起来，一脚踹过去，“他奶奶的我快被吓死了！你开门走路怎么没声音！！！”
　　“哎呦老婆，你温柔点。”只见岑时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懒洋洋地说，“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岑时，我大学交往至今的男友，今年正好第七年。最近除了爱在我雷区蹦迪，就是制造各种“惊喜”。
　　“惊喜你妹啊！” 我想到刚才脑补的惊怖场景，忍不住又踹了他两脚：“起开，滚回自己房间里睡。”
　　岑时反手抱住我的腿，拖到床上，随后把毛茸茸地脑袋塞到我脖颈处，撒娇地拖长语调：“我不~”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前两天还在吵架？”我推开岑时脑袋，故作冷漠。

　　【二】
　　我原本以为“七年之痒”只是传闻，没想到今年我和岑时常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今儿白天我还因为他出差不能在明天——我们的交往纪念日——赶回来大吵一架。说真的，那时深刻怀疑我和岑时还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但是今晚他回来了，虽然以这种骇人的方式出现。
　　放平时我也不会如此害怕，实在是最近居住的附近不太平，出现了几例离奇失踪案件。警察数次在现场勘察都没有发现丝毫线索，社区甚至发起众筹请当地最有名的大师几场做法事，扫除本地的晦气。

　　岑时仿佛非常累，没回我就睡过去了。看在他赶在纪念日前到家，我起身去厕所弄湿了洗脸巾，拧开床头灯，坐在床边替岑时擦脸擦手。灯光下岑时的面孔非常苍白，连带嘴唇都无一丝血色，更衬得他得轮廓锋利。
　　“估计是工作忙又熬夜赶回家累的。”我心道，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冰得我一颤，不过岑时素来体温就低，夏天我常常手脚抱着他睡，降温效果堪比冰块。

　　【三】
　　次日清晨，我是在锅碗瓢盆清脆的叮咚声中醒来，刚想生气地吼一声大早上的能不能让人多睡一会儿，结果发现这声音来自我家厨房，而我身旁没人，床铺整洁得仿佛没人躺过。
　　我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果然是岑时在忙活。
　　“你醒啦！”岑时回头朝我一笑，他今天肤色还是很惨白，往常阳光的笑容显得很惨淡，他指着一个盘子说：“帮我端出去，这是我煎好的鸡蛋。”
　　我走进去，看着那盘黑糊糊的他不说名字我绝对猜不到的东西问：“你确定能吃？”
　　“……”
　　“你不对劲，过去让你做饭跟要你命一样，今天下厨……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报手站在岑时身边观看，只见他又毁掉一个鸡蛋，边叹气边把他拖出厨房：“暴殄天物啊！”
　　岑时此时身穿我的粉红花点围裙，不但和他高大颀长的身形不符，还产生了令人发笑的化学反应，我边笑边把围裙往身上套，认命地准备早餐。估计有半年了，我和岑时的早餐都是叫外卖解决的，也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居然想到自己下厨。

　　吃早饭时我和他讲了下最近发生的离奇失踪案，让他下班后回来的路上多加小心。谁知岑时突然说：“我辞职了。”害的我呛了口牛奶。
　　“怎么想着辞职？”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干嘴角的奶渍。
　　“总是熬夜出差，受不了了。”岑时漫不经心的回答让我双眉皱紧。他在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正是工作上升期，翻过今年就会晋一级，同时工资翻倍。而我是自由工作者，工作极其不稳定，如果要买房，大头肯定是岑时出。
　　岑时对上我疑惑的眼神，只是浅笑地抚平我的眉头，温和地催促我吃饭，并且提议今天回大学看看。

　　【四】
　　我和岑时毕业后就留在本市工作，但除去同学聚会甚少回校，所以我欣然地同意了岑时的提议。
　　时值三月，暖风吹得人陶醉，樱花盛开在迎宾道两侧，一树繁茂，一树缤纷。这是学校的著名景点，无数游客从五湖四海赶来打卡，拥挤在树下拍照。得亏岑时把我牵得紧，否则我和他就会被人群冲散。
　　“我滴乖乖，鞋子差点被踩掉。”我一只手抚过胸前，一脸庆幸笑说。岑时把手握得更紧，嘴角也扬起笑容：“说起这个，你不就把我鞋子踩掉过嘛，虽然不是在这里。”
　　“那是在鬼屋我害怕啊！只能紧跟着你，过去这么久还记得，小心眼。”说着我抬起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前，像是指责，更似挑逗。岑时呼吸骤然一重，警告般地扫我一眼，换来我的朗声大笑。
　　行至午时，日头开始毒辣，岑时从包里取出伞撑在我们头顶，带我到我们曾经呆过的地方转悠，让我忍不住想起校园恋爱的时光。
　　【五】
　　岑时是高我一届的高中学长，高考结束后我就加上了他的□□，向他打听X大的各种消息。其中就包括让诸位学子都为之颤抖的军训。
　　X大的军训可谓是相当严格且痛苦的。学生会被分成两批，幸运的会去条件稍好的1区，不幸的就会被分到2区。由于军区床位不够，大部分学子都是在仓库里打地铺。仓库湿热，蚊虫极多，对于害怕虫子的女生来说是噩梦一样的场景。
　　那时岑时刚结束10天的军训，平时寡言的他也没忍住向我吐槽了半天，我一面为一年后的军训担忧，一面内心打量这个学长，通过言语来看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后来我到校，岑时来帮我提行李。经过一个暑假的恢复，他回到了原来的冷白的肤色，把我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谁想到暑假天天和我瞎扯的学长居然这么帅！
　　等岑时离开我就捂脸狂笑，用室友的说法是像极了发春……

　　不过我对自己的认识非常深刻且到位，所以大好的岑时摆在我面前，我也没想过会和他在一起，一直理性地保持着学长学妹应有的距离，直到大一结束的军训。
　　说来幸运，我们成了首届校内军训的学子，不仅可以享受继续住寝室的待遇，而且由于那段时间天气鬼畜，白日还是艳阳天，傍晚就挂狂风下暴雨，我们连晚间集合也省了。
　　岑时从我们团经过几次，愤愤地表示他的不满，表示我们这届才是亲生的，我发过去几个大笑的表情。不过很快我就笑不起来了，因为我生理期到了。我从小就痛经，第一天会痛到吐那种。可军训严格，教官没准许我的请假，我得和大家一样站在烈日里。我只感觉的小腹在不停的抽搐，时而绞痛，时而收缩，最后我感觉眼前越来越黑，腿越来越软，一头栽下去。
　　等我醒来，引入眼帘的是岑时放大的担忧的脸。他扶我坐起，调整病床让我可以斜躺，还在背后塞了个枕头。
　　体贴又温柔。
　　这时我反而空落落的，就像被喂了一勺蜂蜜，甜得浑身酥软，偏偏蜂蜜不属于我，岑时得温柔也不只是对我。明知这点情愫会让我陷入沼泽，我还是疯狂地喜欢上了他。
　　此后岑时还是对我很好，约他吃饭请教问题从不推脱，我知道他会毛笔字，还请他教我怎么写。岑时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在宣纸上，凑近能闻到肥皂香。每写完一个字，我都会偏头看他，等待温润带笑的眼眸回视我。
　　这样的来往持续到了第二年的三月，也是落英缤纷杨柳抽绿的暖春。我和岑时沿着迎宾大道散步，偶有皎洁樱花落在我头顶。身侧的岑时突然站住，捻起我发丝上的花朵，忽地笑了，我没懂他的笑点只是心跳砰砰，血液霎时冲上头脑，拉着他的衬衫一角说：“我……我喜欢……”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喜欢樱花。”
　　岑时的笑容僵住，随之而来的是嘲笑：“我紧张半天以为你终于要表白了，结果你说喜欢樱花。”
　　“欸？你知道我喜欢……你哦？”
　　岑时轻轻点头，语气轻快：“早就知道了。”顿了顿，眼角带笑地瞥我一眼：“你就不好奇我的回应吗？”

　　【六】
　　“你接着说：我也喜欢樱花。”我笑着补充道。
　　岑时也跟着笑起来：“你说到喜欢的那刻，我手都在抖。心想万一表白了我说什么才好。”
　　我撅嘴表示不满，嘟囔着：“本来也不该我先表白，你那时候对我有意思就应该你说。哪有让女孩子先表白的道理。”
　　“我寻思着，你也不是女孩子啊。”
　　“那你今晚别想进我房间了……”

　　我和岑时在学校溜达到傍晚才离去，一路上都在回忆我们的校园时光，哪怕到了耄耋之年，这些往事也会历历在目。
　　车经过天桥时，我让岑时靠边停，自己下车跑上去买菜。桥面宽阔笔直，两侧摆满了地摊，不仅有蔬菜水果，还有八卦算命先生。我去常光顾的一家菜摊买齐晚间做饭用的食材往回走被算命先生叫住：“这位小姐请留步”
　　这是位大概是60岁左右的老人，留了一小撮发白山羊须，头戴一顶灰蓝反三角帽，面前摆了一张八卦图，上面放有占卦书籍，纸张泛黄书皮破烂，和这个人破烂的黑白八卦衣相得益彰，通身还真的有点仙风道骨的气质。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这位小姐和常人有些不同。”他打量我一番说道。不过这句话就很不讨人喜欢，和常人不同不就是怪人吗？
　　我皮笑肉不笑地请教：“哪里不同呢？”
　　只见这道士捋一捋他的胡须，微眯眸，眼神意味深长，慢悠悠地开口：“姑娘的身上围绕着一股鬼气，这鬼气不重，想必沾染时间不长。”
　　这就彻底胡说了。都21世纪了还有人拿鬼怪之说糊弄人。
　　“老人家，我知道现在谋生很难，可你也不能随便逮个人就说他身上有鬼气啊。国家有低保政策，我想吃饱饭也是不难的。”我无奈地取出50元放在道士面前，“您赶紧收拾回去吧，今晚天气预报有雷雨，别在这里坑蒙拐骗了啊。”
　　道士摇着头把钱揣进荷包，取出一只黄符，长叹：“姑娘不相信老道的话，那就带这玩意回去吧。有它在，那些个鬼玩意不敢靠近你。”
　　我嗤笑一声，还是收起黄符，拍拍屁股离开。

　　“怎么买菜这么久？”岑时扫了一眼袋子里的菜，伸长手放到后座，眼神幽怨。
　　“碰到了个装道士的老人家，说我身上有鬼气，闲扯了几句耽误了，别生气。”我飞快地亲了口岑时，这是对岑时表示不满时我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不过今天似乎失效，岑时的脸沉下，扶档的手微微颤抖。我手覆上，居然被冰得一激灵，连忙问他：“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岑时拿开我的手，朝我笑笑：“有些胃疼罢了，回去吃药就行。我本就体温低，不怕。”
　　说罢他启动汽车，朝家的方向驶去。期间我常担忧地抬眼看他，只见到绷紧的嘴唇和没有血色的脸庞。
　　厚重的乌云沉沉欲坠，窗外的风声呜咽如泣如诉，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似乎被一分为二，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和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路灯还未亮起，周遭的树林花木皆笼于暮色中，看不清晰。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窗外忽地一亮，光亮照在岑时身上，原就惨白的脸色添加了一丝森冷。道士的话忽地响起：“姑娘的身上围绕着一股鬼气。”

　　【七】
　　社区外停有几辆警车，是为新的一起失踪案而来。
　　失踪的是同栋楼住在一层的张阿姨的孙子，最后一次出现画面在汽车站出口。
　　我撑伞等岑时停好车，听了一耳朵张奶奶的哭诉。
　　“我儿子性格很好的，不会有什么仇家啊！”
　　“不不不！他从不赌钱，滴酒不沾。”
　　……
　　这是张阿姨的独子，刚毕业工作，我和他偶有接触，的确是个性格好无不良嗜好的男生。
　　岑时停好车匆匆赶来，见我愣在楼房大门口，轻推了下：“发什么呆，肩膀都湿透了。”
　　我反应过来，抬步要走，发现地面画有血红色圆形符咒，对岑时感慨道：“我本来觉得最近四周的失踪案都是凑巧，直到今天张阿姨儿子也不见了才认可他们的话。”
　　“什么话？”岑时皱眉绕过这道血符，问道。
　　“这里风水不好——”我长叹，“晚上我给张阿姨送点饭去，今天她肯定没心情做了。”
　　岑时认可的点点头没再说话，楼梯间只剩下我的脚步声。

　　晚饭做好已经是新闻联播时间，我让岑时先吃，自己提着装满饭菜的保温桶匆匆出门。
　　灯光忽明忽暗时明时灭，冷风吹过，楼道愈加幽长阴冷。我“噔噔噔”地跑下楼，只见天空忽然一白，电灯登时全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心跳声比下楼更响亮。有风刮得我脖颈一凉，好似有人在我背后轻轻呼气。我不敢回头，生怕真的有东西在后面。忽地手腕一凉，压在舌底的尖叫终于脱口而出。
　　“是我。”岑时说。
　　我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他的脸，确定是本人后给了他一脚，眼泪夺眶而出，“你是不是想让我早死，吓了我两回了！！！”
　　岑时把我搂进怀里，安抚地顺着后背，愧疚地说：“最近不大安全，我陪着你比较放心。吓到你了，抱歉抱歉。”
　　我埋在他胸前，毫不客气地用他衬衫擦干眼泪鼻涕，再推开，威胁道：“再有一次，我就休了你。”
　　岑时一路道歉直至张阿姨家，有他陪着，加速的心跳逐渐平复。
　　张阿姨知道我们来意后很感激，邀请我们进去坐坐。我本要推辞，岑时却一脚踏进：“那就叨扰了。”
　　沏了茶，落了座，张阿姨忍不住向我俩哭诉。
　　“我老伴走得早，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也没想过他大富大贵，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谁知道……谁知道他就突然不见了。”
　　阿姨哭得肝肠寸断，我也跟着难受，眼里泛起湿意，正斟酌怎样安抚阿姨，岑时便先
　　口道：“阿姨，李磊在天之灵是不希望您这般痛苦的，人死……”
　　“什么在天之灵！！！我儿子只是失踪！！！他还没死呜呜呜……”张阿姨情绪失控地打断岑时，客厅气氛陷入尴尬。
　　半晌，张阿姨哭累了，对岑时道歉地说：“阿姨有点……激动，别放心上……啊。”她这话被哭泣搅得断断续续，凭谁也生不起气。
　　岑时摆手说他不在意，拉起我和张阿姨告辞离去。

　　今晚我失眠了，脑中滚过的是张阿姨痛哭的场景还有天桥老道的话。窗外的滂沱大雨逐渐变得淅沥，被风刮倒的电瓶车发出“嘟嘟”报警声。狂风骤雨的黑夜可以遮掩许多线索。
　　“睡不着？”岑时翻身面向我，伸手垫在我肩颈处，另一只手把我拉进他怀里，牢牢抱紧。
　　“嗯……”我不自在地动了动，“张阿姨平时挺和善的人，晚上凶了你别介意。”
　　岑时轻笑，胸膛随之震动：“我自然不会放心上，不过你这胳膊肘拐得不对啊。你是谁家的？嗯？”
　　“你醋罐子么？这种飞醋你也吃。”我也笑起来，不过仅维持了一秒，继续忧愁，“你也不该在阿姨面前说什么‘李磊在天之灵’，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能宣之于口啊……对了，”我顿了顿，撑起上半身：“你怎么知道阿姨的儿子叫李磊？”
　　“这个……有次碰到了，彼此介绍了一番便知道了。”岑时把我拉下，哄孩子般：“快睡吧宝贝，我眼皮在打架了。”
　　“可是你好冷……”
　　“……”
　　【八】
　　一夜雨后，空气湿润清新，地面还未干透，凉意透过鞋底直蹿脑门。
　　这样好的早晨适合睡觉，平日里我一定睡到日上三竿，今天是被无业游民岑时拉起来晨练。
　　“你还是赶紧找份新工作吧。”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
　　“工作不急，我先把你这作息矫正好。”
　　“我作息很规律啊——晚上3点睡，白天12点起。”
　　岑时像是被我逻辑打败了静默片刻，才说：“你12点起就不吃早饭。”
　　“早饭有那么重要吗？我连着午饭又省钱又省时间。”我跨过一处积水，不料脚滑差点摔倒，得亏岑时眼疾手快拉住我。
　　“不跑了不跑了！！！”我大声囔囔，后怕地瞟了眼那摊积水，要真的摔下去，尾椎骨指不定就断了。
　　岑时轻试额上汗水，顺便帮我也擦干，“行。”

　　冲了凉我才有点精力，趴在沙发上看岑时在厨房忙进忙出，担忧地问他：“你确定不用我帮忙？”
　　“不用。”他斩钉截铁地回复，于是我心安理得地继续开始刷手机，刚打开微信，一条本市新闻弹出：近期失踪人口特征整合，我抬眼看了下忙活不停的岑时，点开新闻一行行扫过。
　　第一个发现失踪的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上有老下有小，平日不分昼夜地接单跑车，失踪当晚告诉妻子目前在拉最后一趟，让妻子准备点吃的。
　　第二个失踪对象是名车站售票员，交班后在回家路上失踪，由于这是名女性，很多营销号还胡乱猜测或许是被奸杀碎尸，谣言传得全市人心惶惶，上下对破案要求更迫切了。
　　第三个不见的是名酒汉，没家人朋友，欠了一屁股债，等债主逼上门发现这人消失了几天，起初认为是外逃躲债，报警几天后得知这人也不见踪影。
　　最后一个就是张阿姨的儿子，出差回家人不见了。
　　警方通过调查监控，发现这些失踪者最后均出现在车站附近，除了司机住处稍远，其余三人住处皆在我所住社区管辖内。可是警察不眠不休几天，也只得到了这些线索，对于破案而言，看似毫无用处。他们甚至悬赏高额奖金，以求获取有效信息。
　　我滑下去看，评论区五花八门的猜测都有，置顶评论说：他们可能经过了靠近国道的树林，我小时候有次误闯进去，听到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我奶奶告诉我里面有精怪，吓得我再也没敢去了。这条评论的最高赞回复是：老兄，别拿萤火之森那套骗人，这世上最大的妖魔鬼怪就是人！
　　“最大的妖魔鬼怪是人，这句话好棒。”我默默地点了个赞，还想滑下去继续看评论，岑时叫我去吃饭。今日他熬了粥，水煮了两个鸡蛋，还准备了一小碟榨菜。看上去挺好，只是粥没熟，鸡蛋流心，榨菜太咸。

　　用完早餐岑时说自己出门办事，让我别到处乱跑。我点头称好，倒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并且做了个梦。
　　我常常做梦，醒来都不记得，今天一反平日，梦里的每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这是个噩梦，岑时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嘴唇干裂，面容苍白如纸，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我伏在床边痛哭，却被硬生生拉走，眼睁睁地看着岑时被罩上一层白布，病床被医护人员推得愈来愈远，最后只能跪倒在地面嚎啕。
　　我是流泪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岑时还活着，电话“嘟嘟”几声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
　　他的声音如定神针，平复我不安焦躁的情绪，我清了清嗓门问：“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回，不过不用等我一起吃，我还在办事，你在家要乖。”
　　“嗯嗯好，我去买菜。”
　　挂断电话，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沁出，我自嘲道：“做个梦而已，不当真的。”独剩心头突突疼似乎在讽刺我的口是心非。

　　天桥这处和往日并无不同，有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有蔬菜瓜果琳琅满目，不过我没心思精挑细选，随意买了些就打算回家，只在路过那位“道士”时投去一瞥，却正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时间仿佛在对视中凝固，半晌道士飘渺的声音才随风带至耳畔：“你做了噩梦。”
　　我惊诧地转身在他摊前蹲下，皱紧眉：“你怎么知道？”
　　道士轻捻胡须，闭眼忽又睁开，我惊异地发现这位道士尽管发须花白，可眼眸澄澈全无他这年龄会有的浑浊泛黄，他悠悠开口：“你沾染鬼气，神思不明，自然而然会噩梦缠身夜不得寐，而现在只是开端。”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接受“鬼气”之说，问这老道：“那我为何会沾染鬼气？”

　　【九】
　　深夜，我再次被噩梦惊醒，额前背后均是涔涔冷汗，碎发浸湿软哒哒地粘在脸侧，好不难受。侧脸看去，身旁已没人影。
　　心跳陡然一岔，我跳下床想急急拉开门，却断断续续听到岑时的说话声，鬼使神差地我贴在门上偷听而不是转动门把。
　　“再去一趟司机家……”
　　“明天晚上……”
　　……
　　待岑时再进房，我已重新躺下，呼吸绵长匀净装作熟睡。他走至床边，并没有马上上床，只是坐在床沿，用即便我合上眼都能感受到的目光注视我，复又轻抚我的脸侧，轻柔地把碎发别至耳后。
　　我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最后是我忍不下困意先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日上三杆，桌上留有他买来的稀粥包子鸡蛋和一张字迹刚劲的便条：我出门办点事，记得吃饭。
　　他出门办什么事？我想起昨晚我隐约偷听到“去一趟司机家”，顾不上用饭，出了门栏了辆车便直奔第一户失踪的人家。
　　失踪人口家庭住址是警方公开的，他们对失踪人员的后续踪迹毫无线索，索性公开地等求广大万能的群众同心协力帮助破案。地址信息网上都有，我只消拿给出租司机一看，便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我也不明白为何只是听到岑时说“去一趟司机家”就联想到失踪司机，也许是第六感，也许是近日他的反常表现让我疑虑。
　　我和岑时早就过了热恋时期的黏糊，现只剩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平淡日常。可是自从他出差回来，除去他出门办事，其余时间都恨不得和我成连体婴，我去上厕所他在门口等，我去买菜他非得开车送（买菜的地方距离小区不过几百米）。晚间我笑着看综艺，转头却见岑时一直看着我，眼里除去温柔眷恋，还有些微只有和他相处多年才能发现的悲伤，仿佛下一秒我就会消失在他面前，他必须通过眼睛记下我的面容音色。
　　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到的时候岑时刚好出来，幸亏有一棵大树挡去我的身影。我的第六感得到了验证，只消去司机家打听岑时为何来。我以司机同事的身份去探望司机的妻子，从她口中套出来岑时也编造自己是司机的同事身份，她还说岑时告诉了她司机平时藏私房钱的地方、司机开车时经常炫耀自己有个好老婆云云，边说边抹泪。我劝慰了她一番后满腹心事的离去，奔往第二位失踪的售票员小姐的家中。
　　我提着水果称自己是售票员小姐的学妹敲开了她家，在客厅听他妈妈唏嘘感慨道：“还是你们这些同学好，会来探望我和我老头子，昨天刚走了个男同学，今天又来个学妹。比那些个只晓得推卸责任的上司强多了。”
　　我手微颤摸出手机，点开岑时图片问：“男同学是他吗？”
　　“欸欸是的，你们认识啊？”
　　我勉强让声线平稳道：“认识的呢，本打算一起来的，有事耽搁了就分别来看望您二位了。”

　　拜别售票员的父母，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连红绿灯都不看就要穿马路，呼啸而过的汽车伴随着司机的咒骂才让我惊醒。明明是渐暖春日，我却如置冰窖，手不住的颤抖。思虑万千，一些想不通的疑点，都随我今日获得的线索串联成线，把答案清晰展现于我面前。为什么岑时几日脸色青白、为什么道士说我身染鬼气、为什么岑时知道张阿姨儿子的姓名、为什么岑时知道司机的私房钱藏处、为什么他会去探望售票员父母……这些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我问道士：“那我为何会沾染鬼气？”
　　他回答：“因为你身边有鬼。”

　　【十】
　　暮色四合，万家灯亮
　　推开大门，房内只有暖黄的烛光曳曳。桌面两侧各摆有精致的碗碟和盛有不到三分之一红酒的高脚杯，岑时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坐在一边，见到我露出惯有温柔的笑容。
　　我迅速地扫了眼碗碟中的吃食，无一不是我最爱的牛肉蘑菇拉面。我努力挤出一个笑：“这肯定不是你做的。”
　　岑时笑得更深，眼里却是装不下的遗憾伤感：“就是很可惜呀，最后一顿饭我也做不好。”
　　他的“最后一顿饭”顿时让我眼泪断线的珠子般掉落，大颗大颗砸在地面。我深呼吸，在桌前坐下，又笑又哭：“让我吃你的，是想我也同你一样……”顿了顿，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早逝吗？”
　　岑时轻而低地极短一笑，眼泪滚滚滑落他苍白的脸颊，嗓音还是温和的：“你都知道了呀。”
　　我重重地点头，双手掩面嚎啕大哭，悲痛犹如洪水淹没我的四肢五体，泪水全部掉进吃食，最后的晚餐终究不能进行。
　　“你是回家途中出的车祸对吗？”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开口，“有司机，售票员还有张阿姨儿子——你是在聊天中得知李磊的名字对吗？”
　　岑时点头，我继续说道：“我推测，是酒鬼突然出现在车前方，你们闪躲不及撞上了酒鬼同时也撞到了林木等东西所以全部身亡。而你因为一些缘由回到了我身边，虽然有肉体凡胎，但仍旧是鬼的状态，所以你行走无声息，浑身极冰冷，肤色很苍白……因为……因为”如鲠在喉，如何也说不下去，好像我不说去那几个字就不存在这样的事实。
　　“我死了，”岑时接口道，他站起走至我身旁，半蹲身抹去我仍在掉落的泪水，“这是你得接受的事实。今晚就是我们的告别，从此我将从你未来里消失。”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如重鼓锤在我胸腑，可他依旧微笑着，像那年樱树下笑着，“我很幸福和你拥有过七年恋爱时光，每时每刻，无论是欢笑还是争吵，和你在一起我都很开心。我很爱很爱你，虽然没能和你走到最后，但我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幸福圆满。你不要因为我们这段情而去舍弃未来能获得的爱，要找到一个更爱你的人，好好的过下去。纵然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不能伤害自己，因为你伤害自己也是伤害如此爱你的我。”
　　他现在的每字每句于我而言都无比珍贵又无比锥心，而我哭得不能自已，一字都说不出口。我想让时间倒流，让流水回源，让蒲公英种子重新聚拢成伞，把曾经所有的缺憾弥补，好像这样能让此刻的分离变得温情。
　　但分离注定是悲伤的。
　　岑时抬手打量后，深深地看着我， “我的时间到了。”
　　“你……要……走了？”我一字一字道，每说一个字，五脏六腑皆被刀割般的痛，每次呼吸都是山压般的沉重，大颗大颗眼泪不断充盈又落下，朦胧中看到的这个男人，是我爱了七年还会继续爱下去的人。
　　岑时抬手像抚去我的眼泪，却发现自己开始变得透明，他张了张嘴，声音也无法发出。
　　但我知道，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快来抱我吧。
　　我扑了过去，我们以要揉进骨血般的力度死死抱住彼此，而他的体干，仍在我用尽一切气力的拥抱中逐渐变冷逐渐透明逐渐消失。
　　“不！！！”我崩溃地跪在地面，身前已无一人，失声痛哭。

　　【十一】
　　她不知道的。

　　岑时赶了两个通宵，终于提前完成了本次出差的任务。同事笑他是拼命三郎，他自己也跟着笑，谁让家里有个心尖上的闹着今年要过交往纪念日呢。白天还为了他赶不回来发了通火。
　　第七年了。
　　最后一趟从省会出发的汽车靠站，岑时下车发现车站旁只有一辆出租车，刚在车上认识的和自己住在同一小区的李磊已经放好行李钻了进去，正招呼他上车，岑时只好跟着上车。在出租车师傅要翻盖无人红灯牌时，副驾驶被拉开，一个女生坐了进来，四人皆是一愣。
　　司机问了地址，发现三位乘客住得近，便拍板决定先送姑娘再送两个男生。想着深夜打车难，女孩子更是不安全，岑时和李磊点头同意，售票员小姐感激道谢。
　　岑时等人住在汽车站直对的区，几乎横穿整个市区，约莫一个小时才能到。司机是个爱擅谈的，岑时他们也不是闷葫芦，很快便热烈地相互攀谈。
　　李磊笑道：“我妈起先以为琳琳姐没对象，还想把我表格介绍给她呢。”
　　岑时也忍住不笑起来：“琳琳和我说过这事。我工作原因经常加晚班和出差，加上琳琳这个宅女，很少在外同行。”
　　听热闹的司机插嘴：“那你们交往几年了？”
　　“刚好七年，今天就是纪念日。”岑时道，眼眸里全是止不住的温柔。
　　“哇！”连着不怎么讲话的售票员小姐都惊叹！
　　李磊立刻起哄：“趁着今天纪念日，把婚求了！”
　　司机也怂恿着：“我老婆和我谈了两年就结婚了，你们居然七年！换做我们那时候，孩子早就打酱油了。”
　　岑时笑得耳朵都红了，摆手道：“我还没买好房子。”
　　“买什么房，真爱你哪怕你住茅屋也愿意嫁啊！”司机顿了顿，叹道:“我当年没房没车没存款，我老婆完全不嫌弃，偷了户口本和我扯的证。我岳丈知道后都哭了。所以现在我工资全上缴，也就留点私房钱买烟抽，嘿嘿。 ”
　　岑时三人皆被司机逗笑，李磊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说道：“我爸那会儿也抽烟，我妈不让，他就偷偷抽，被我发现就带我出去吃糖。说你妈不准我抽烟不准你吃糖，现在我们都犯禁了，你告状自己也得挨骂。”
　　“你爸比你机灵。”副驾驶的售票员小姐笑着说。岑时知道李磊家现在就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宽慰般地拍拍他肩膀。
　　车子这时驶上一条两面树林茂密的小道，道路两侧并无路灯，只有车灯前方一片亮处。
　　呜咽的风在窗外刮动枝丫沙沙响，前方浓如墨的道路令人忐忑。
　　车内不再交谈，都死死盯着车前，害怕什么东西会突然闯进视野里。岑时的心倏然乱跳，一股不详之感油然而生。他目不转睛地直视那一小片光亮，脊背绷直，直到看到不远处的路灯，才微微放松。
　　其余几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司机甚至出了一手汗，想抬手随意擦在衣服上，他手刚离把手，车前突然出现一人影。
　　“小心！！！”但晚了，司机打着方向盘，撞飞那人同时，整个车栽出道路，车身撞到树木时侧翻倒地。
　　随着“滴答滴答滴答”血落地声，岑时的生命也在流逝，但他努力地睁开一线眼，嘴里喃喃：“琳琳，琳琳……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