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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 1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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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离火
江桓在桃源里整日带着石乔修修补补,修了台阶不说,还在上山入口处雕刻两座石马,石马肚子里面放上油脂,夜晚点灯之用。除此之外,桃源的每个角落他都踏了一遍,除了沧浪阁的藏书楼。
藏书楼依山而建,是沧浪阁核心所在。沧浪阁数年收集的信息都在这座楼里保存着。楼外数层弟子严格把守,副史进去也需要王琰亲自批准才可,否则一律不予通行。
秋天已过,有天早晨江桓练功的时候猛然想起王琰的神臂弓。说想一睹神臂弓真容,软磨硬泡向王琰求了来,还说要带到山上玩几天。
神臂弓通体描金,云纹布满周身,长三尺三,白色弓弦二尺有五。江桓仔细望着这大弓,试着轻轻拉开,却纹丝不动,他扔给一旁的林渊,“你试试。”
林渊早跃跃欲试,一手接过,重量超乎想象,压了个趔趄,“殿下,这么重!”他使劲拉了下弓弦,也未拉开。
林渊讪笑,双手再次将弓呈了上去,“殿下,我们要练这个?”
江桓一手接过,手被极重的弓压了下去,他蹙了下眉头,拇指带着玉韘运起内里拉动弓弦,玩世不恭语气道:“好弓当然要拿来玩一玩。”
林渊生出不好的预感。接下几日,江桓背着神臂弓在桃源漫山跑,箭法越来越娴熟,射杀的野猪等不计其数。直至冬季之时,已能用神臂弓三箭齐发,不仅百发百中,还有穿云裂石之力。
沈约听说,私下对王琰道:“殿下的神臂弓进步神速,主上……”
王琰也迷惑,想要他的命,极其容易,但神臂弓到底有何用呢?神臂弓的优势是距离和极强的穿透力。他食指敲着案几,半晌没说话。静默片刻问,“咱们的驿站打通了没有?”
“现今差最后一个驿站,通了之后,咱们墨香书肆还有翠玉轩就可连接成网,首尾相顾,还能统一供货。还有新开的天香酒楼生意正好,在邺城、豫章都开了分店,就是人手有些不够。”
“将原来暗处的人马撤一撤,既然我们退出江湖,江湖上的事就不管了。”
沈约颔首应着。
一晃过了冬季,就入了春,春风是免不了的,送来温暖还有燥气,沧浪阁的弟子一天多次巡视,就怕哪里沾了了火星火苗。
是夜,五更天晨光微亮,桃源西南角乱成一团,藏书楼火光冲天,加上春季干燥,黑魆魆的浓烟直冲云霄,整个书楼葬身火海,守卫书楼的弟子求救声、泼水声连成片,夹杂着木质屋檐及椽子倒塌的“哗啦”脆响。守卫藏书楼的弟子一脸黑灰,哭喊着跑来禀报,“沈副史,书楼……书楼……着……着……火了。”
“怎么可能?”沈约不信,推开依云楼的大门,朝西南方向望去。只见西南烟雾弥漫,烟雾里火舌舔舐天空,别说是书了,那山石头估计都烧化了。他的眼泪止不住簌簌落下,用绝望而又凄凉的声音说道:“沧浪阁……沧浪阁……完了。”
影卫徐兴徐来早从暗处下了楼来,话已说不出来,抖着嘴唇问道:“沈副史如何是好?那是沧浪阁的至宝啊!是我们十万教众这些年攒的家底。”
“你们两人去看看怎么一回事,我去找主上。”沈约血液发凉,似僵了一般,仍强撑着冷静下来。他转身却碰见王琰已从书房出来。
“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语调平静,但王琰的双眼眼底布满层层血丝,眼眸赤红,脸上早覆上寒霜一样的杀气,似要杀人的恶魔。
石乔早指挥弟子四处扑救,同时开了山上泉水的闸门,引山上泉水,流入藏书楼前的水渠中。成百个沧浪阁弟子拿着水桶从渠中取水,全数朝楼上洒去,杂沓脚步声乱成一片,夹杂着石乔洪钟似的催促和呵斥,然杯水车薪,火苗越扑越大。
沈约赶来,满眼含泪,焦急且失声问王琰:“奈何越来越大!”
张昭:“有火油!”
“水不行,换沙土!”王琰脸色发青,咬着牙吩咐道,一双喷火的眼睛似要吞噬眼前的一切。然这山上除了土就是岩石,且现开采已来不及,不绝于耳的木头柱子和窗子倒塌的声响钻入耳膜,以及火苗燃烧木头冒出的浓烟,将众人熏得睁不开眼睛。
“来不及了!”沈约急道。他拿出长笛,长笛响起,瞬间影卫从四处八方抢来,“每人带一小队,去把里面天字区的都抢出来!”
王琰猜想无数种江桓解决沧浪阁的方法,但唯独没想到江桓会烧藏书楼。
他望着火中的楼阁,瞬间明白这是江桓的釜底抽薪。沧浪阁知九州事,全依仗这座楼,如今没了藏书楼,便什么都不是了。
江桓烧了这座楼,断了江昊的贪念,也断了自己重出江湖的路。
影卫刚要转身,王琰冷然出声:“算了,别抢了!把火扑灭即可。”众弟子听了俱是一愣,黑压压跪了一地,“主上,我们不怕死!让我们去吧!”
“让我们去吧!”
“让我们去吧!”
“主上!主上!”
王琰不为所动,反而目光冷冷注视着藏书楼,最后不忍地闭上眼睛,眼角慢慢滚出一滴清泪来。他在这里呆站了一炷香,直到张昭前来对着他附耳说了几句。
王琰咬着牙道:“修文,去把殿下叫来,带到沧浪阁祠堂。”
祠堂里沧浪阁历代阁主和牺牲弟子供奉的地方,沈约大惊:“主……主上!”
从主上的态度来看,明显这场的大火罪魁祸首是殿下。他想不通,为何主上让步了,殿下还要落井下石。他愤怒地红了眼眶,恨不得将江桓撕成八块。
“不用了,我来了。”江桓不知从哪里出现,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似的,众人忙着救火都没有留意他从何处走过来。
“影卫,将人带走!”王琰不带感情的双眸扫去一瞥,朝站在前方的一排影卫吩咐道。
除了影卫,沧浪阁的子弟继续救火,一行人押着江桓到了沧浪阁的禁室。禁室建在山洞里,四周点着长明灯。王琰坐在铺着狐裘的石榻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江桓,沈约和张昭侍立在两侧,目光喷火似的死死盯着下方跪着的两个罪魁祸首。
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声音里还夹着嘲讽和冷笑:“殿下,这就是你最后的选择么?”
林渊急了,他知道殿下这次彻底惹怒了王琰,忙哭喊道:“小侯爷,殿下不得已啊!陛下给了一年之期,否则大军上山,众弟子如何自保!即便今日不来,怎可保以后不来。还求小侯爷饶了殿下,殿下对小侯爷的心从未变过,小的可以作证,殿下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林渊别说了!”江桓呵斥道。
林渊转头愣愣地望着江桓。
江桓知道王琰饶不了自己,他不知道王琰要对他做什么,总之一场罪是免不了的。至于活罪还是死罪,他都认了。在他短暂的一生里,他自认为对得起江山社稷和百姓,对得起抚养他长大的皇兄。
这半明半暗的山洞里,俨然是一个大殿,除了墙上密密麻麻刻着行书,便是一些牌位,牌位数量众多,他猜测这都是沧浪阁经年牺牲的弟子。他顿时明白王琰带他来这里的意义,他所毁的是沧浪阁的心血,而赎罪理所当然要对着这些曾经付出生命的弟子。
“阿恭,我罔顾你对我的宠爱和信任,我愿自行了断。只恨此生未同你白首,望余生珍重。”江桓说时迟那时快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匕首银光一闪,就要对着自己的胸口刺进去。
王琰神情大变,瞬间动作,人着赤衣,如一团火似的从石榻上飞身而起,一脚踢飞江桓手上的匕首,狠厉地笑了一声,“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沈约和张昭望着这一惊变,都吓了一跳,纷纷疾步走下台阶来。
“鞭刑,废了他的功夫,”王琰咬着牙道。此时江桓的衣服已被扯得皱巴巴的,还有烟尘的黑渍,头发松散着,原来高贵的王爷俨然成穷途末路的无家之人。
江桓的目光从未移开过,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王琰的脸,他想把这张脸镌刻在脑海里,这样他即使昏过去或者失忆了也不会忘。
林渊一听,疯了似的挣扎,但影卫功夫高强,他动不几下,就被死死按住,但仍挺着脖子恳求道:“小侯爷万万不可,殿下在北陲劳苦劳心,又多次受了箭伤,外加陈年旧疾,是万万受不了的。小的求小侯爷高抬贵手,小的愿牛做马都报答小侯爷。”
“把他的嘴堵上!”沈约见状对着影卫吩咐道。影卫出手迅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巾直接塞上了。林渊挣扎无望,只能干流泪,好不凄惨。
“张昭你盯着,留条命,扔到昭阳殿门口,让江昊好好看看,他的好弟弟是何下场!”吩咐这些王琰还觉得不解气,继续吩咐道:“修文,你带些人将江昊的私库给我搬过来,他烧了我的沧浪阁,那就拿他的宝库来填!”
“阿恭,你疯了!”江桓终于失声说道。
“是啊,让你逼疯的。” 王琰不带感情的语调,伴随脸上那淡漠疏离的目光,让江桓浑身抖了一下。王琰终于不再在乎他了。
他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等待行刑的开始。
王琰不忍多看,也从这祠堂里走出来。桃源竟然下起了雨,伴随着春雷阵阵,竟然又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王琰想起去年此时江桓刚来的那天,也是如此情景,只不过没有这场雨。
雨和泪水混在一起,穿过游廊,行至依云楼,王琰未急着进去,沈约也未催促。西南角的大火早已扑灭,还剩火燃后的青烟,沈约朝青烟后的金乌瞥了一眼。
“主上。”
“修文,我有些难过。”
“主上在,沧浪阁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