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豆芽砧板

8、第 8 章

　　大步邹着眉，催马跟在看管莱戈拉斯的士兵身侧。虽然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仿佛深深被精灵的孤独所触动。

　　“他们说的是怎么回事，莱杉德罗？”大步用非常小的声音问他。埃拉丹与埃洛赫尔还是听见了，对他担忧地瞥了一眼。

　　“你以为我非要向你解释吗？又不是我欠你的。”莱戈拉斯冷冷道。大步本来以为他根本不会答话。人类的感觉是，他们又回到刚认识时的情形了。

　　“我并没有以为什么，”大步回答，“这个解释是你欠自己的。就像清白是也你自己的。难道你真的是个凶手吗？”

　　“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吗？”莱戈拉斯回答，“说不定就是真的。”

　　“什么叫说不定？”大步咄咄逼人。

　　“莱杉德罗是我哥哥，”莱戈拉斯叹气，知道人类不得到明确的答复是绝对不会干休的。“他死了——死时胸口插着我的箭。这答复让你满意吗？别再烦我了。”

　　***

　　“你不是说，你这一路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吗？”埃拉丹跟埃洛赫尔一起站在埃斯特尔房门前询问道，试图哄那个麻烦不断、还专门会自找麻烦的弟弟笑一笑。

　　“他还好意思这么说？”埃洛赫尔嘟囔，摇着头表示不认同。“你早该猜到这是不可能的。”

　　大步看了看两个哥哥，他正坐在床上脱靴子，发现自己刚才一定是走神了，因为动手解靴子的带子好像已经是好一会以前的事了，弄了半天才解开一半。他这样心神不宁有病后虚弱的原因，更重要的却是他心情很沉重。为了哥哥们，他尽力想挤个笑容出来，可惜没能——也不能——笑得真心实意。

　　双子互相交换了担忧的眼神，走进了房间。大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们，知道自己逃不过这对亲爱的活宝哥哥的眼睛。

　　没关系。大步想。退一步来说，他自己也有很多问题要问。

　　“你遇上的精灵名叫莱戈拉斯，”埃拉丹泰然自若地看着人类的眼睛，“瑟兰迪尔国王的次子，他的哥哥莱杉德罗是——或者说活着时曾经是——幽暗密林的王储。莱杉德罗死于一场奥克斯袭击，不过，射中他心脏的却是一支精灵的箭。当时在场的只有莱戈拉斯。”

　　“是意外吗？”大步问。

　　“他当然声称如此，”埃拉丹说，“但是这实在不太可能。我们谈论的是精灵战士中的佼佼者，埃斯特尔。以他的箭法，不会出这种意外；按照这种情况，这也不会是意外。因为这样他就换来了王国的继承权，代价不过就是一支箭、他哥哥的一条命和他自己的一个灵魂而已。”

　　“你了解他吗？”大步无法接受如此三言两语就把整个情形描述完毕。“你说的这些不可能是真的。他是个重信义的好人，我绝不相信他会犯这么可怕的罪。”

　　“的确算不上了解他。”埃洛赫尔承认，“我们跟莱杉德罗比较熟，莱戈拉斯晚生了几年，不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只是偶尔才见他一面。自从幽暗密林与多尔格尔多战事越来越激烈，我们与王子们见面的机会自然越来越少。”

　　“所以，你们很有可能是错的。”大步胜利地总结。

　　“你好好想想，埃斯特尔”，埃洛赫尔争辩，“你自己又了解他多少？”

　　还没等大步回答，埃拉丹立刻抢着补充，“这可不是全部，埃斯特尔。你就没想过他在做什么吗？难道是到处游历？”

　　“他被放逐了？”大步猜想。

　　“应该说逃亡。”埃洛赫尔严肃地说，“而且只能是畏罪潜逃。”

　　“你怎么会遇到这个亡命之徒的，埃斯特尔？”埃拉丹问，“我看你惹事生非的本领真是种天分。”

　　“他企图偷我的马。”大步勉强回答，知道这听起来绝不是好事，立刻补充说明：“然后我生病时他帮助了我。”

　　埃拉丹皱起眉头，“好像他做事很茅盾。”

　　“准是几百年的隐居生涯把他的脑子弄糊涂了。”埃洛赫尔赞同道。

　　大步大吃一惊：“几百年？”

　　“的确，”埃洛赫尔点头，“莱杉德罗被刺事件已经过去很久了。莱戈拉斯在这之后很快就被捕。但是，还没来得及审判他，他就试图逃跑——于是这一切开始变得有趣了。”

　　“一队士兵被派去追捕他，”埃拉丹说，“他们带回了一具尸体，据说那就是莱戈拉斯。”

　　“Ada正在书房密室里，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埃洛赫尔说，“你难道不明白吗？照理这个精灵应该死了，现在却突然出现，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大步皱眉：“你的意思是，逃跑和‘死亡’的假象都是为了逃避审判而设计的。”

　　“Ada就是这么认为的，”埃洛赫尔点头，“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瑟兰迪尔本人策划的。莱戈拉斯一向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的宝贝。莱杉德罗有着他们母亲的高雅谦和，但是莱戈拉斯才具有国王一样的才干。他是他们中最美、最聪颖、箭术最高超的一个。人人都说王位应该由他来继承才对，也许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就干脆下手了。”

　　“很有可能瑟兰迪尔国王不愿意见到他最爱的儿子被判有罪，”埃拉丹小声说，“因为等着他的会是死刑。莱戈拉斯死讯传出之后，一直有传言说根本就是国王安排人放他出来，然后对外宣称他死了。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听说有孤独王子的灵魂在幽暗密林深处游荡，哀悼他逝去王国的传说，现在我们可亲眼见到这个幽灵啦，还活生生的呢。”

　　“Ada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埃洛赫尔说，“瑟兰迪尔王会想让儿子回幽暗密林去面对必死的命运吗？还是他会希望我们放了莱戈拉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Ada已经吩咐我们的人保守秘密，准备写封信去问问他。在我们搞清楚幽暗密林国王的态度之前，必须对这一切守口如瓶。”

　　“莱戈拉斯在哪里？”大步问。

　　“被秘密关押了，”埃拉丹回答，“关在最深的地牢里。”

　　***

　　“你来这儿干什么？”莱戈拉斯恼怒地开口。他老远就听到了人类小心翼翼的脚步在转弯处停了一下，然后才出现在地牢铁栅栏的另一边，他们被隔开了，不仅仅是在距离上。精灵讨厌自己说话的声音，也讨厌那种语气，他皱着眉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早些时候他让人类别再烦他，可是人类照他的话做了，他却又顿时愤怒起来。现在他被一把推进瑞文戴尔的地底深处，指望大步会来看看他，也好让他分分心——并不是说他需要人类的安慰——才不是呢！他气愤地断定。现在他来了，莱戈拉斯却还是对他不满意，也许他就是对整个世界都不满意吧。

　　他叹了口气，败给了自己的脾气。他很累，被捕时所受的伤痛得要命，连脚踝也又痛起来。只好靠着牢房的墙壁，看着人类脸上复杂的表情。

　　“你看起来不太好。”大步轻轻地说。

　　“你倒是正好相反，”莱戈拉斯酸溜溜地指出，“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我本来应该早点来的，”大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我不指望你，也不要你来。”莱戈拉斯扯谎，可是这种痛苦的口气，实在说了等于没说。于是他只好改变了话题，接着人类的话“本来嘛，没人知道应该拿我怎么办。”

　　大步尽可能靠近栅栏，靠近精灵，跪下一条腿坐下来与精灵视线持平。

　　“那是一个意外，对吗？”大步问，并不去解释“那”是什么，因为很清楚，他是在说莱杉德罗的死。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我不欠你的。”莱戈拉斯试图保持傲慢的态度，但是他眼睛里满是痛苦，那种痛苦让他的声音颤抖，让他再也骄傲不起来。“我不欠任何人的，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因为我什么也没干，我爱我的哥哥！”

　　“你欠你自己一个解释。”大步重复他早些时候说过的话，“告诉我们真相，莱戈拉斯。这样我们才能帮你。”

　　“谁在乎真相是什么？”莱戈拉斯大声嚷，“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没有人相信我！要是你亲眼看见，你还会认为有另外一种真相吗？他们看见莱杉德罗的尸体，看见他心口插着箭，看见我对他们大喊大叫……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你可以跟我解释。”大步坚定地说。

　　“我不欠你——”

　　“你欠的！”大步提高声音嚷道，好像确信自己有权利这么要求。“你欠我一个解释。因为我相信你说的话，只要你愿意说给我听！规矩就是这样的——你不能让相信你的人失望，因为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这算是什么逻辑？”莱戈拉斯苦涩地说，但是他的心却在此时跳得飞快。紧张、揪痛，同时突然有一种疯狂的渴望，渴望自己不是想象中那么的孤独。

　　“那是一个意外，对吗？”大步又问了一次。

　　莱戈拉斯睁大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疯狂地闪着光。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意外。”他缓缓地，轻柔地开口，“但，不是这样的——不是意外。并不是我的手夺去了他的性命——也许他身上插着我的箭——但那绝不是，从我手中射出去的箭。”

　　大步紧紧地盯着他。炙热地，目不转睛。莱戈拉斯没有再说什么，他也不再需要说什么了。人类听够了，这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他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