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念书》冗林

13、鬼市

　　这次出行时间紧迫，十爷留百部在天赐府照看扬普和王碧庭两人，只带了姜陵。两人快马狂奔，一路上在永昌商会的马场换了好几次马，才赶到铜城。
　　张家的地下交易市场开市了，所以各处客栈房间紧张，尤其是那些好的，一个月前就被订满了。
　　十爷和姜陵问了好久，才在一家老旧的客店找到两间空房。
　　路上辛苦了那么久，总归要吃点好的。看这家店卫生情况实在不行，放了东西，两人步行到城中繁华一些的主街觅食。
　　铜城那叫一个热闹，不仅住的地方没有空房，吃饭的地方也是满满当当。好不容易一家饭馆有位置，两人就坐了进去。
　　店里的跑堂忙得脚不沾地，吆喝、引坐、点菜、添酒、擦桌子，一刻不停歇。
　　两人坐下的时候前一桌的残局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擦桌子的间隙十爷问他知不知道鬼市在哪。
　　那跑堂麻溜地把摞起的碗一捧，抹布一搭，不耐烦地留下一句“西城门往外走。”就又钻进人群了。
　　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二人吃完饭就回房间先睡觉去了。
　　十爷把房门钥匙给了姜陵，让她到时来叫醒自己。姜陵估摸着时辰，在床头摆了个连香阵。一根香燃尽会点燃下一根香，最后一根香上绑一根细线，细线坠着铁珠，等最后一根香烧断细线，铁珠落入铁盘，就会被吵醒。
　　姜陵怕出现上一次在鸢城的窘境，让他误以为自己真是个色鬼，摸黑进了房间。她背靠床架子站定，反手敲着床栏杆：“到点了，起来。”
　　这回十爷和衣而卧，发网也没取，只在腹间搭了一角薄被。他醒来看眼前一片漆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眼皮实则没睁开。他又眨了眨眼，能模糊地看到周遭的事物，才确认是没点灯。
　　他起身摸索着将灯点上，回身见姜陵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道：“我衣着完整你不用避嫌。”
　　十爷这么直接说出来，已经平复好心绪的姜陵又重新感到窘迫，她转过身来尴尬地笑道：“不是，我有点没睡醒在发呆呢。”
　　十爷在整理衣服褶皱的时候，姜陵想要去取冠子来帮他戴上，被制止了：“夜里不用穿得如此正式，帮我把衣箱里的大帽取出来吧，还可以遮遮面容。”
　　出西城门，走了不远，是一片丘陵。
　　又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界碑，仿佛被一团黑雾笼住，只看得清一个“界”字。
　　姜陵远远看到一个老叟，赶忙追过去问道：“老先生，这是什么地方，那碑上写的是什么界？”
　　那老叟看了一眼姜陵，神色大变，手中的拐杖都掉了，也顾不上捡，一瘸一拐地边跑边喊：“鬼！鬼啊！”
　　这老叟跑得极慢，但姜陵怕吓坏了他，不敢去追，只和十爷一起默默跟在他后面走。
　　明明见他绕过一个小丘，可是跟过去后却没了人影，只看到不远处草丛一阵晃动。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有一片灯光，人声嘈杂。
　　姜陵惊叹道：“这可别是真‘鬼市’啊，刚刚我们遇上的好像是一只妖？”
　　十爷早就察觉，但觉其无害还能领路，便没有点破，怕吓到姜陵。没想到她能自己看出来。“你害怕吗？”
　　十爷的神通姜陵略见识过一二，有他在身边自然不用担心。她略有些兴奋道：“当初在蜃景里，我逛过有妖的集市，也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挺有意思。”
　　十爷背手在此处留下一道符，道：“那就过去看看吧。”
　　鬼市内每个摊位上点一盏油灯，不亮，仅能照清跟前的货物，其他的货物在灯影明暗忽闪间依稀得见。来往的人影被照得忽长忽短，面容更是看不清。
　　走了一会儿，姜陵才发现周围的人一直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自己，而且还交头接耳，但是目光一扫过去，他们就把视线挪开了，装作无事发生默默走开。
　　姜陵闻到一股异香，走过去一瞧，两个大桶里正煮着汤。
　　老板娘拿勺子搅着，抬眼问道：“姑娘你是要妖血粉丝汤还是人血粉丝汤啊？”
　　正说着，老板娘舀上些煮得灰白的下水给姜陵看：“这个保鲜，可是刚从后面取下来的啊！”说完往后一指，虽然看不清晰，但铁钩上挂着的确是个人形。
　　“哎呦，老板娘你不要骗小姑娘咯。你哪里有那个胆子出去杀人哦，怕不是从哪家新坟里挖出来的。”一个路过的老大爷打趣道。
　　老板娘也不恼，笑着摆了摆手：“是啦是啦，都被你看破了。不过这个是今早才下葬的，就是新鲜的啊，我又没骗人！”
　　姜陵赶紧拉着十爷离开，心跳得极快：“确实有点吓人，这里怎么跟蜃景里完全不同啊！”
　　难得见到姜陵神色中有惊慌，十爷安慰道：“别怕，他们不清楚我们的实力，不敢随便动手，我们先出去再说。”
　　两人掉头往回走，可走了半天都找不到进来时的路，抬头看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遮住了，无法辨认方向。其他的小路也试了，都走不出去。
　　在这来回走的时候，虽然投来的目光不善，但也没什么动作。十爷可以动用来时留的符找到出路，可是还没有摸清此处领主的底细，妄自动手反而会惊动大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十爷难以抉择之时，姜陵道：“算了，干脆再好好逛逛，反正熬到天亮就没事了。”
　　突然姜陵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回了头。她惊呼：“怎么是你！”
　　“跟在你们后面好久了。”谭彦对十爷笑了一下，自然走到姜陵身旁，“知道为什么你们一直被那些妖侧目而视吗？因为你们身上没有妖气。”
　　姜陵感到疑惑：“为什么这些妖都能分辨出人，但普通人分辨不出妖呢？”
　　“都一样啊，就像比较厉害的人才能察觉妖气。妖分为化形和还没化形的，化形的呢修为比较高，就能分辨出来，而且不易被人察觉到自身的妖气。”
　　谭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张狐狸脸皮，示意他们二人戴上：“这种集市看似是妖自发聚集做买卖，其实是有妖管着的。这些小妖不敢私自动你们，是怕会无故引起事端，他们越是收敛就说明背后的妖势力越大。你们这样大摇大摆，如果被大妖发现，就危险了。”
　　姜陵戴上脸发现这皮还是热的。“这是妖皮？”
　　“路上遇到两只还没化形的小狐狸，他们主动跟我换的。毛绒绒的是不是很可爱？”谭彦伸手顺了顺姜陵的脸毛。
　　姜陵迅速后退了一步：“换？为什么呀？换什么？”
　　“我手里有一些妖族的好东西，对这些小朋友修炼有帮助，他们当然想要啦。妖和人一样，也不是妖妖都好的，踩着别妖往上爬再正常不过了。”谭彦又退到姜陵身边，“刚刚你走得急，应该没来得及好好逛吧。现在你身上有了妖气，再加上有我在，不如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新鲜玩意？”
　　看到谭彦对妖的事这么了解，姜陵放松了下来，讲了刚才来路的事，问道：“刚刚那只妖为什么把我们叫做鬼？难道是像话本里写的，人见鬼为鬼，鬼见人为鬼，周庄梦蝶，谁为人谁为鬼？”
　　“你是思想家还是要去考功名写文章啊？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吧！”谭彦放肆地笑起来， “他发现你们是人，总不能‘人啊人啊’地叫吧，那不是怕引起你们的怀疑，不好脱身吗。”
　　十爷也觉得姜陵想得太多，但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再说要是女子也能考功名，她未必不中。
　　“你们捉妖人平时会经常到妖的地盘闲逛的吗？”十爷在两人聊天的间隙中，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妖也分好妖坏妖，我们也不是随便杀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当然要常与他们接触。其实我以前真的很少在外面遇到妖的，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妖不再蛰伏了。”谭彦话头一转，狡黠一笑，“倒是穆公子，你不像会来这种地方的人啊。”
　　十爷被谭彦盯着，心绪丝毫不乱：“我们要去人的鬼市，被指错路了。”
　　两人正说话时，姜陵在一旁感叹道：“这面具纹理真实，又轻薄，真好啊。”
　　谭彦看到姜陵伸手想要去拿那面具，赶忙阻止，结果抓到了同样想阻止的十爷的手。
　　姜陵拿起了那张面具，触感比想象的还要更加细腻柔滑。
　　之前站在摊位前的顾客满脸不高兴，怒声道：“喂，你怎么能这样啊！”
　　那摊主也是吹胡子瞪眼的，伸手要将面具夺下。“你怎么这么不讲规矩啊！这人皮面具我可不卖你！”
　　十爷挡住了摊主的手，连忙道歉。姜陵也不解地将面具小心放下。
　　那顾客仍然不依不饶，指着姜陵嚷道：“你们摸脏了就想走？可没这么便宜的事啊！你们得赔我折损费！”说完就要扒拉开谭彦。
　　谭彦抓住顾客的手腕，瞬间他的脸涨红，拼命想要抽却抽不出来。
　　谭彦胳膊一翻，只听“咔嚓”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谭彦本来还想继续动作，想了一下还是松了手，收住眼里的凶光，趁那人收手吃痛没反应过来的间隙，他回头故作委屈地说：“怎么办，下手太重了。”下一秒变脸，眨眼顽皮一笑，拉着姜陵的手就跑。
　　姜陵吃惊的同时不忘一把拐过十爷的胳膊。
　　跑出集市，姜陵挣脱了手，让十爷靠着树缓一口气。“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他们要动手？”
　　“鬼市的规矩呢，是有人正在看一个东西的时候，别人不能有询价查看争抢等行为，得等到那人确定不要了，其他人才能上。”谭彦也靠在树上，叉着手道，“挨骂事小，赔点脸面低声下气道歉就是了，挨揍被排挤才是常事。鬼市上的东西能动嘴最好都不要下手去碰，下次你可小心点！”
　　缓过气来的十爷问道：“这出来的路之前我和姜陵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谭彦言语中有些自负：“天赋和运气吧。”
　　天刚泛起一点白，周围的鸟儿纷纷叫了起来，不一会儿有钟声传来，妖迅速散去，集市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谭彦送两人走回客店，分别时道：“你们不是要去人的鬼市吗，我可以带你们去。我住在铜城最大的茶楼岩香楼附近，明日你们可以去那喝喝茶。”
　　姜陵将狐狸皮递过去：“你的狐狸皮。”
　　“这狐狸皮你留着吧，说不定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谭彦精准地在皮毛和衣袖间挨上了姜陵的手，推了回去，“小姑娘，你觉得这赤狐好看还是银黑狐好看？”
　　姜陵看了眼手中的赤狐皮，又看向十爷的手：“银黑狐吧，比较特别。”
　　谭彦把两人手中的狐狸皮对调了个个儿：“确实，银黑狐比较少见。小姑娘爱美，选个自己喜欢的你不介意吧。”
　　末了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白狐最好看。”
　　谭彦又拿出一只玉瓶：“对了，这皮毛没来得及处理，有些味道。这里有瓶牡丹花露，回去蒸一蒸就能将味道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