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枇杷（黑花）》朗白

1、1

　　今天的吴邪格外扭捏，一瓶啤酒攥在手心，喝到大半罐都没吐出一句完整的人话。

　　解雨臣玩手机累了，瞥了一眼对面的吴邪，道：“要不我结账？”

　　“不，不用！”吴邪赶紧拒绝，干笑着推了推面前那盘凉拌黄瓜，“说好了今天我请客，小花你随便吃，随便吃。”

　　解雨臣扫了一眼满桌绿油油的纯素宴，对这位发小的财政状况再次有了新的认知。不过今天吴邪特意把他喊出来吃一顿饭，绝不是为了表演打肿脸充胖子，毕竟与他形影不离的那两人都不在，这次见面应当是吴邪的私心。

　　但这样的会面却自始至终不说一字，实在不像吴邪的作风。

　　“我吃好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我还约了人在医院见面。”

　　“小花！”吴邪紧张的摁住桌子，强笑着没有站起，几经煎熬后，用一种奇怪而试探的语气道：“你……要不再吃一点儿？”

　　“我说你——”话到一半，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解雨臣拿出手机，随便找了个贴吧一发：朋友请我吃饭却只点素菜，这说明什么？

　　仅仅一秒，就有路人热情回复：恭喜啊兄弟！你被绿了！

　　再看向吴邪时，吴邪已经虔诚的双手合十：“小花，我尽力了，但这件事，我必须得让你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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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会碰见黑瞎子，纯属巧合。

　　昨天一早，吴邪和王盟去医院看望一位车祸住院半月的债主，当然探望是假，讨债是真，场面话来来去去，总算讨定一个交款的最终日期。

　　没想到刚从病房出来，楼下就响起警车的声音，一群警察便衣急冲冲封锁楼层，似是发生了什么刑事案件。吴邪好奇心起，左右光天白日的没危险，就趁着人群议论往中心探了探——结果一探不要紧，竟然是一出命案。

　　“隔壁科室的一位女大夫死了，被人勒断脖子，丢在办公室里，现场特别吓人。原本我也没在意，想着可能是这年头医闹惹的人命，结果就在我准备走时，我在人群里瞧见了黑瞎子。”

　　吴邪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啤酒，解雨臣没打断，听他继续说。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杭州，但是他一出现，我就觉得这事儿玄了，恐怕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么简单。结果他直接找到了警察，亮出两张证件，说他要去太平间见一见死者，还说死者是他的……女朋友。”

　　“哦。”解雨臣淡淡。

　　“女朋友啊小花！”吴邪把啤酒罐捏的咯吱作响，“而且他的证件确实有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两人合照？身份证？总之警察就真把他带走了！我就赶紧打他电话，谁知他也不接，直接就把我给挂了。刚好我今天来北京，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当面告诉你。”

　　“那个女大夫的凶手调查出来了吗？”

　　“那个女……不是，你重点错了吧小花！问题难道不是黑瞎子居然有女朋友吗？”

　　解雨臣叹口气，夹起一块凉拌黄瓜吃了：“你说的这位‘女朋友’，前天就给瞎子打过电话，所以瞎子才连夜买了车票去杭州，只是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吴邪听得一头雾水，慢一拍反应过来：“不是，合着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啊？”

　　“我不认识，瞎子认识——那是他三个月前新找的主治医师，看眼睛的，挺年轻的一个业内专家。”

　　吴邪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发生命案的隔壁科室，好像的确是眼科。而且死者既然在遇害前求救于黑瞎子，那八成也跟男女关系没什么联系了。

　　“但是她会找黑瞎子，就是说，这并不是一桩普通的凶杀案了？”

　　“嗯。”

　　解雨臣转着手机，回忆起那天傍晚的景象：

　　夕阳西下，手机铃忽然响起，来电提示跳跃着“卢大夫”的字样。解雨臣瞟了一眼正在洗澡的某人，打开免提，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淋浴房走。

　　“齐先生，我好像咳咳……又看到那个东西了……”电话对面，是一个哆嗦的陌生女音。

　　“不是人，我确定它不是人……它想害我，我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些粽子！？啊——它又过来了咳咳——沙沙沙——”

　　“别害怕，”解雨臣对着电话说，出口却是属于黑瞎子的声音，完美的变声不见任何破绽：“我现在就去杭州，你尽量待在有人有光的地方，不要单独一个人。”

　　“那……那你快点咳咳！我在医院办公室，我害怕那东西沙沙沙……”

　　电话很快就断于对面的忙音，时间掐的刚刚好，淋浴房在这时打开。

　　黑瞎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脸上挂着笑：“解老板，下次再给我接活儿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帮我提一嘴价格？怎么说我都是个买卖人。”

　　解雨臣将手机丢给他，“这可是你的医生，少赚一笔不会吃亏，快去吧。”

　　黑瞎子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就不洗澡了。”

　　解雨臣抬起眼，弯弯的眼角透出几分俏皮得意。黑瞎子被撩的心猿意马，亦知道他是故意，凑过去在解雨臣雪白的脖颈上报复性的印下一吻，这才不情不愿的去穿衣服。

　　“想吃杭州什么特产？”

　　“塘栖枇杷，如果有的话。”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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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间外，法医和助手正在一丝不苟的解剖尸体，玻璃窗外站着警察，还有一个不合时宜的黑衣人。

　　“注意头发。”

　　法医的手一抖，解剖刀划到了死者的脂肪上，后知后觉的扯去粘在止血钳上的头发。警察从资料里抬起头，看向身边的黑衣人：“你也懂验尸？”

　　“只是懂解剖。”黑瞎子的目光顺着解剖刀的动作慢慢移动，警察仍盯着他：“死因基本断定是绞杀，吉川线与死者指甲内的皮屑完全吻合，为什么还要申请进一步的医学解剖？”

　　“当然是想找到凶手。”

　　死者卢大夫的家属——唯一健在的姑姑听闻噩耗后便病倒了，要求警方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杀害侄女的凶手。

　　警察不置可否，目光在黑瞎子身上来回打转。死者在去世前24小时曾拨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报警电话，一个就是给此人——这人姓齐，是死者的病人，虽然白天自称是死者的男朋友，但很快调查发现，此人与死者除了看病全无往来，多半是暗恋。

　　若非有实打实的通话记录、行程和监控记录这些完美不在场证明，他就是警方的第一怀疑对象。

　　验尸很快就结束了，法医判断，凶器大约是柔软的巾布之类的东西，一圈圈缠绕在脖颈上，在死者清醒的情况下活生生勒死，办公室狼藉的现场就是挣扎的佐证。死亡时间在凌晨。

　　“这得多大仇，是医闹吗？”法医助手偷偷嘀咕。

　　“门是从内反锁的，完全密室，没有凶器，现在只能尽可能的搜集指纹脚印，调查调查案发前的异常。”

　　当天晚上，黑瞎子翻墙来到了案发地。

　　因为早早被封锁，所以办公室大体还保持着卢大夫死时的模样。黑瞎子小心略过满地狼藉，检查过书桌书柜书架，没有异常的感觉，没有异常的物件，而且——

　　书架上摆着一只铜座貔貅，大张的嘴巴被灰尘留出一个球形的坑。黑瞎子往书柜的缝隙里拨了拨，果不其然找出一粒赤色的珠子。

　　红珊瑚珠，而且是稀有的蛇脑所出，搭配金瞳貔貅，称得上祛邪避魔的圣物。有这东西在，即便真有粽子鬼怪，也不敢踏入这空间半步。

　　黑瞎子无声的叹口气，莫非真是人为。

　　然而卢大夫最后的电话却说的清清楚楚——“我确定，它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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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

　　解雨臣咳嗽着睁开眼，思考了五秒，还是起身把加湿器打开。北京的天气一入冬就是如此，干冷，闷燥，污浊的冷空气无孔不入，闹得人呼吸都是憋闷的。

　　还真有点想吃冰糖枇杷了。

　　解雨臣打开微信，啪啪啪写下“多买几箱枇杷”的字样，几秒后又啪啪啪全部删除。

　　算了，大晚上的，还是让人睡觉吧。

　　医院这边，与卢大夫熟悉的同事全部都被请去了警局，黑瞎子易容混进去捡了个现成，仍嫌不足，又来到医院勾搭起中老年阿姨。

　　“你说小卢？哎呀那是个好孩子啊。”

　　上了年纪的护士阿姨无不惋惜，接过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男人递来的咖啡，被关注着，说话都添了些神采：“小卢家条件不好，一直和她姑姑相依为命。这小姑娘啊要强，独立，什么都自己挺着扛着，从入职到现在，我们没少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不要！你说说这。”

　　“可能是合不来，毕竟现在年轻人都流行晚婚。”

　　“什么合不合的，结婚不就找个伴儿嘛。喏，一个人生病的时候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多可怜啊。”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对，都是一个人，不过这孩子从不乱搞，每天按时上下班就回家，是个好孩子。”

　　“我听说她很喜欢古玩，办公室里摆的都是。”

　　护士阿姨的脸上露出狐疑：“没有吧？年轻人哪会喜欢这个，再说古董古玩多贵啊，小卢才不会买，她节省的恨不得连生病都不吃药。”

　　但是她买了，价值不菲的赤珠貔貅，还摆在每天工作的办公室里，摆放了很长时间。

　　“等等，你说她生病了？”

　　“对啊，老听她咳嗽不见好，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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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花，谢谢了啊。”吴邪扬了扬了手中的机票，头等舱。

　　“花儿爷，谢谢了啊。”胖子从吴邪背后探出脑袋，手里也捏着张机票，头等舱。

　　“得了吧你们，平时刷大钱也没见你们谢过。”解雨臣半调笑的窝在沙发上，米色的羊毛围巾给他平添了几分柔和。

　　“其实我不着急回去，小哥还没回来，要不我再在北京陪你几天？反正瞎子不在，咱们几个不如去秦皇岛玩一玩？”

　　“这个可以这个可以，”胖子熟练的拿热水烫杯，沏出一壶热气腾腾的新茶，推给两人。“我听说阿花你在秦皇岛有好几栋度假别墅，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要不，叫哥几个去给你打理打理？”

　　“你们真这么闲的话，还不如去夹喇嘛，我这边最近有个咳……咳咳……”话没说完，解雨臣忽的扭头咳嗽起来。

　　“小花你生病了？”

　　“嗨，北方冬天雾霾综合征，”胖子老神在在的拍了拍吴邪，“你们南方人，不懂。”

　　咳了许久，解雨臣总算平复呼吸，笑道：“所以说，你不赶紧回杭州，还等着在这里吸霾吗？”

　　吴邪在沙发上发出“无聊”的呻/吟。

　　“而且我记得你要找人讨债来着，是不是到时间了？”

　　“我靠我把这事忘了！”吴邪一个弹腾跳起来，“我走了我走了拜拜拜，等要完债我请小花你来杭州玩啊！”

　　“嘿天真你不等等我！”胖子跟着抓起衣服，临到跟前又朝解雨臣交代一句：“谢花儿爷——咱就先去南方享受生活了啊！”

　　“嘚瑟吧你们，咳咳……”

　　目送吴邪和胖子离去，解雨臣在茶室兀自喝了会儿茶润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黑瞎子发微信。

　　——事情有眉目了吗？

　　——想我了？

　　——想吃枇杷了。

　　——超市里的都不好，我准备去郊区给你摘两筐鲜的。

　　关着窗，茶室里渐渐有些闷热，解雨臣一边戳手机一边扯掉脖子上的围巾，然而那闷热不减反增，反而愈发的影响呼吸。

　　解雨臣的视线无意中从手机上挪开，只见面前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倒映着一个佝偻的人影。

　　解雨臣蓦地回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室内，窗外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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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卢？她是来找我看过病。”呼吸科的男大夫推了推松阔的眼镜，末了从镜片上方投来视线。“咳嗽了两周，开了点消炎药就跑了。”

　　“是什么病？”

　　“不知道，至少不是咽炎。我叫她做做进一步检查，她不做，明明都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了，还不当回事，现在的年轻人唉。”

　　黑瞎子拐出门，翻了翻从警局顺来的结果，无论是邻居、同事、还是最近看诊的病人，都没有作案嫌疑，既不具备能力也不具备动机。

　　看来还不能断定是人为。

　　就在这时，黑瞎子在走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于是抽了张资料揉成团，丢上那人脑袋。

　　王盟纳闷的回过头，在看到黑瞎子的一瞬间花容失色，撒丫子就跑。不过医院显然不是他的主场，一分钟后，他就被黑瞎子堵在了员工电梯间，叫天天不应。

　　“大白天的，跑什么。”

　　“黑爷，黑爷……我老板还没从北京回来，我就来替他看看住院的债主，真没别的意思。”

　　“所以你跑什么。”

　　“我这不是……后遗症。”

　　黑瞎子笑了起来：“哪可怕了？又没叫你吃西瓜。”

　　王盟的脸彻底哭丧了下来，有些本能是印在骨子里的，刻骨铭心：“哪哪儿都怕，老板也怕，都说见过你的人都死了，谁不怕啊？”

　　“你们这以讹传讹，好歹搞专业点，明明是见过我眼睛的人都……”黑瞎子突然不做声了。

　　不会这么巧。

　　他想起了卢大夫办公室里的赤珠貔貅。

　　“走。”

　　王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黑瞎子拽出了医院，喊了辆出租一路风驰电掣，最后来到一处老城区的破旧家属院，径直上了某单元五楼。

　　王盟还在懵逼，那边黑瞎子已经熟练的撬开了门。卢大夫单身独居，十几平米的房子虽然简陋，但是打理的很干净。

　　“你会把重要的票据放在哪？”黑瞎子问。

　　“额，抽屉的铁盒里？”

　　黑瞎子在茶几底下一翻，很快找到了购买赤珠貔貅的□□——并不富裕的卢大夫添置了这样昂贵的物件，果然会留着底。

　　购买时间是三个月前。

　　黑瞎子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联系人翻到卢大夫，创建号码的日期，也是三个月前，前后只错一天。

　　王盟瞅瞅票据，又瞅瞅手机，小心翼翼道：“她在认识你后，买了这古董？”

　　不。

　　“她在看到我的眼睛后，买了赤珠貔貅作为护身符。”

　　“不、不会吧……”玩笑归玩笑，正事上王盟还是拎得清的。“哪有这么邪乎，我老板不是也看过你的眼睛吗？照样全国上下的乱跑，还不给我发工资。”

　　“吴邪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到’。”

　　“啊？”

　　“这世上真正见过我眼睛的，只有两个人……”

　　黑瞎子立刻摁响解雨臣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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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咳咳……呼……”

　　解雨臣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因为呼吸困难而憋得两颊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睛亦因为咳嗽太过而迫出了泪珠。

　　手机在响。

　　解雨臣试了几次，都无法调整回正常的发声，索性摁掉来电，转身来到走廊的某诊室，用力敲门。

　　“你从来都不会这么粗暴。”

　　诊室门很快打开了，屠颠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语调，不过在看到眼前的解雨臣时，他的表情还是露出了明显的动容。

　　“来看病？”

　　“咳咳……不看……”解雨臣的目光越过屠颠的肩膀，艰难的喘息着道：“给我一台呼吸机……我知道，你有现成。”

　　“我劝你还是看看病，如果你还想继续活着的话。”话是这么说，屠颠还是转身去取呼吸机，解雨臣靠在门框上，不说话，努力尝试平复呼吸。

　　“他呢？”屠颠问的有几分笑意。

　　解雨臣不想说话，没什么力气的瞪他一眼。

　　“其实我见过一个跟你很像的病人，十年前，在内蒙。咳嗽，呼吸困难，咽喉萎缩……没有病灶，没有病因，最后活活窒息而死。”

　　屠颠诚意十足的递来呼吸机，眼睛里充满笑意。

　　“那个人临死前，用笔写下了真相，他说他不小心看到了一个人的眼，一双……被诅咒的鬼眼。”

　　解雨臣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屠颠却在背后朗声道：“那个人从发病到死——差不多有漫长的一个月，毕竟，他只是一面之缘。不过解当家，你这病症恶化速度，才几天啊？”

　　解雨臣喉头一沉，忽然受不住的跪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待到头晕目眩散去，松开手，这一次竟咳出了几丝血沫。

　　屠颠微笑着摇摇头，叹息：“我还是心疼你的，不忍心看着你这样一个人凄惨死去，所以……”

　　解雨臣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落入了屠颠手中。

　　正在通话的界面开始于五分钟前，电话的另一方，正是黑瞎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