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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为富不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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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灯笼燃尽了,火势渐收,光亮又暗了下去。我正想向齐书讨个灯笼,却见莫秋打着旋儿地从屋脊上转了下来,身姿翩翩,向一只迎风降落的巨大的竹蜻蜓。
“何人?可追上了?”尽管莫秋两手空空,孤身而归,但我还是满含期待地问道。毕竟对方中了我一簪子,且叫声凄厉,想来定是伤的不轻,若如此莫秋还追不上,那我邶国王庭的侍卫岂不是太无用了。
可莫秋却很是打脸地摇头道:“未能追上。”
我暗自瞟了一眼齐书,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责备莫秋,只能帮她找借口:“唉!你定是听我呼叫,担心我出事儿,不敢追远。你就是周全谨慎,怕中了贼人调虎离山之计。”
说话间灯笼已完全燃尽,没了光亮,四周漆黑。但朦朦胧胧的人影慢慢浮现出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还要和齐书讨个灯笼,主要是担心他取灯笼的时候,惊扰了齐太傅,节外生枝。
“殿下!”齐书掷地有声地唤了我一声,惊得我一哆嗦。
“那贼人来历不明,不知是何居心。现下夜已深,殿下独自在外,恐有危险,请殿下到臣家中歇息,再从长计议。”齐书诚恳地劝道。
我心中甚是不以为然,首先有莫秋相伴,怎是独自?其次,我进了他家,岂不是自投罗网,求着太傅上书骂我。那以后,定是束缚更甚,再无可能私自出宫。遂从容淡定地微微一笑,回绝道:“谢谢齐侍读的好意,不过我这次深夜出来,是王上安排了秘密任务,时间紧,任务重,就不去府上叨扰了。不过,既是秘密任务,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可要帮我保密,就是太傅也不能说,懂吗?”
我朦胧中似看到齐书点了点头,遂接着说道:“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来日再叙,先走了。”也顾不上讨要灯笼,便摸着黑,匆匆与齐书作别。
我和莫秋在暗夜中默默前行,约莫已经离齐府足够远了,才驻足停下。
莫秋有些后怕:“殿下,若那贼人招来同伙,我们处境将甚是危险。不如回宫吧。”
我虽也心有余悸,但还是努力镇定地和莫秋分析当前的情势:“这次出宫是临时起意,只有你我二人,其他人并不知晓,那贼人应该不是为我而来。”
我默了默,见莫秋没有异议,便继续分析道:“他隐藏在太傅家门口对面的屋脊上,显然是在监视太傅。当朝太傅,位高权重,谁敢监视他呢?”
黑暗中,我隐约看到莫秋好像在摇头,遂甚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再开口时,不免有几分得意:“敢监视太傅的人,整个邶国也屈指可数。你说太傅他知道不?”
莫秋恭敬地回道:“殿下足智多谋,卑职愚钝,不知。”
睿智如我,分析到此处,却不由得暗自忧心。如果太傅不知道,那贼人可能是官阶、权势不弱于太傅的对家派来的。这还好些,对家即使认出了我和莫秋,也总不会为了指认我私自出宫,而暴漏自己的龌蹉行径。
就怕是太傅知道,那屋脊上的人就该是父王派来的了,必定将我和莫秋认得清清楚楚,后果可想而知。
而太傅到底知不知道呢?
我和莫秋,是和戏班混出宫的,而齐书等朝臣家眷则是先于我们散场出宫的。所以此时齐书徘徊在府门口,显然不是刚从王宫回来,而是故意为之。他连个灯笼都没带,摸黑晃荡,相比之前打着灯笼的我,未免也太不坦荡了。他在宫中护驾之时,可见功夫并不弱,却怎会发现不了屋脊上埋伏的探子?
想到此处,我更加确信了屋脊上的那人,就是王庭的探子。于是,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那屋脊上的探子,真是父王派来的,我今夜出宫之事算是彻底暴露了,弄不好来抓我回去的王庭卫队已经在路上了。
唉,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啥都没做就要挨罚,太亏本了。
我这一口气还没叹完,却突然被莫秋拉住,向旁侧的胡同避了过去。胡同两侧估计是民房,屋檐低矮,比刚刚齐府还要简陋许多,更不同寻常的是,一片漆黑,竟没有一户点灯,不过也因此非常适宜隐匿。
我和莫秋闪身避入的位置,恰是一户的房门。我随手推了下,竟是从内里插上了,推不开。
于是,我放弃了藏进屋内的打算,转头问莫秋:“为何要躲?”
“殿下,好像是有一小队人马行来!”莫秋的语气中竟有一丝紧张。
我不由得忧虑更甚,难道是来抓我的王庭卫队?如此迅捷,看来我邶国王庭果然人才济济,藏龙卧虎。
然而,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听到些许凌乱的脚步和马蹄声,但声势不大,听上去人数并不多。隐隐绰绰似还有些怪异的声响,但更轻微,听不真切。
我暗自佩服莫秋的卓越耳力,更略感惋惜,早知对方要这么久才过来,我们本可以有时间跑的更远些,莫秋未免过于谨慎,因而太过被动了。
我抑制不住地好奇,还是悄悄地探出头去,向来人的方向张望。
月亮不知何时匿了,远处黑漆漆的,似无底的深渊一般,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大着胆子,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脖子伸得老长,终于看到远处隐隐现出几个明灭跳动的光点。我瞬时放下心来,以王庭卫队的招摇,如此低调的阵势,他们绝对做不出来。
可那几个光点又是何物呢?我转头想问莫秋。却见她正将左耳靠在木门上,似乎对屋内的情形更感兴趣。
我下意识地屏息,也学着莫秋的样子侧耳凝神细听。屋内似有声响,又似乎没有。我不由自主地将耳朵在门上贴得更紧些,半个身子也都靠在了门上。
“哗”地一下,木门忽然向屋内倒去,我毫无准备地顺势跌了进去。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就听得屋内一阵“吱哇”乱叫,人影晃动。
待莫秋划亮火折,只见她的剑正抵在一个少女的脖颈间,寒光凛凛,杀气腾腾。
“二位侠女饶命,这屋里看上啥了,随便拿,别客气!”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的一副机灵相,似被莫秋的剑吓破了胆,苦着脸讨饶道。
“烛台在哪儿?”莫秋冷脸问道。
少女将脖颈悄悄地偏开,离莫秋的剑刃稍远些,才继续苦着脸道:“没有……侠女,不瞒您说,我连个火折都没有。”
我借着火折的光亮,打量着屋内,果然家徒四壁。屋内除了一个土垒的摇摇欲坠的灶台,半拉残破的水缸,就只剩屋角的一堆杂乱摊开的稻草。窗子残破,而屋门被我撞开掉落在地上,四周的墙壁更是千疮百孔的布满了裂痕,隐约可听到从缝隙中灌入的风声。
如果是大风天,这房子恐怕一把没抓住,就能被风吹走。
丰都怎会有如此穷困潦倒的人家?邶国不是天下最富庶的国家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屋内的一切,疑惑地看向少女:“你住这儿?”
那少女眼珠子乱转,神色却起了微妙的变化:“我知道二位侠女干啥来了,咱先把这吓人的刀剑收了,慢慢说,行不?”
莫秋已经了然了屋内的情形,也试出了少女只是寻常百姓,没什么功夫猫腻,遂用眼神向我请示,见我点了头,才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剑收入鞘内。
“哎哟,吓死我了!二位侠女,一看就不是一般人,莫不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吧!”剑一离开脖颈,那少女立即眉开眼笑、脆生生地拍起了马屁。
“跪下!”莫秋素来讨厌虚伪的吹捧,对阿谀奉承之人更是鄙夷,闻言并没有露出好脸色,反而对那少女厉声喝斥了起来,王庭中的尊卑规矩似乎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那少女被莫秋的一声厉喝吓得一激灵,双膝一弯,立即跪了下去:“侠女饶命!我猜,二位是帮王二麻子,来赶人占房子的吧?二位人美心善,可千万不要听了坏人的挑拨,帮他祸害乡邻呀。”
“王二麻子是谁?”我问。
那少女闻言,甚是欣喜:“这么说,二位侠女不是和那王二麻子一伙的?太好了!我就说,二位一看就是丰都少有的大好人,肯定不会和那个杀千刀的搅在一起。”
“莫要乱扯,快回话,王二麻子是谁?”莫秋被少女肉麻的吹捧,恶心地直翻白眼,继续冷脸喝斥道,甚至还故意假装作势要拔剑。
那少女迅捷地用膝盖挪着,离莫秋更远些,才心有余悸、滔滔不绝地说道:“王二麻子就是前街的那个地主,王福财,长一脸麻子,可丑了。”那少女煞有介事地皱眉,一副很嫌弃的样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们这条街上,大多住的都是他家的佃户。他看上了我们这条街,想白抢了去,盖大院子。你说,这人黑不黑,自己已经有了老大的院子,还偏要再打别人家的主意。我们这房子虽破,既不挡风,又不遮雨的,但至少还算个家,要是给了他,我们上哪儿去住?天当屋顶,地当床,就地喝西北风?”
竟有如此为富不仁之徒,我登时心中升起一股浩然正气,上前扶起少女,准备匡扶正义,帮她和这条街上的佃户好好收拾下王二麻子。
可我还没来得及表示一下,莫秋却突然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双手分别拉起我和少女,闪进了墙角的最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