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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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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了声儿,就立马回过头领人往家走的陶玉看上去非常高兴。
小结巴眼底那种隐隐约约的熠熠期待,让还没走出两步,就已经有点儿后悔起刚才多嘴问那一句的程向南说不清为什么,闭了时不时想着体面回绝的嘴。
他默不作声,跟在陶玉后头。
不找理由自己半路开溜,也忍下一肚子的劝告,让陶玉不要这么随随便便捡个人就敢往家里带。
一方面,他知道陶玉这样的小孩儿肯定多少有点性格缺陷,哪怕不是自卑,像刚才那样勇敢开口的时刻也一定少之又少。
这份勇气弥足珍贵,程向南既然应下了,就不想让他受别人礼貌拒绝的羞辱。
另一方面,他看着面上有点难掩兴奋,嘴上却一骨碌说着麻烦了的陶玉,就见陶玉先对他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看他两眼,似乎是摸不准自己的态度,在用小兽般本能的机敏试探。
程向南又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扭扭捏捏,太过纠结犹豫,以至于显得有些矫情——
本来就是他帮了男孩的忙,替他暂时摆平了麻烦,人家想谢谢他,只能通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好意。
倒是自己,哪儿有非要人家欠人情债的道理?
简直流氓逻辑。
这么想着,程向南也看了陶玉两眼,原本还有点冷淡的态度倒是骤然坦诚得很,耐心多到连他自己都惊叹的地步。
陶玉大着胆子问什么,他就肯答什么。
不仅如此,在得知程向南初来乍到,暂时没地方落脚之后,陶玉眼底的雀跃几乎要让程向南逐渐心情舒畅起来。
他看着小结巴又很不好意思地强忍住结巴的冲动,几乎是往外蹦两三个字就停顿一下,相当费力同他叽叽喳喳,介绍苏南的人文风物、古迹名胜。
并且怀揣私心,尤其着重介绍了一下戚姐的餐馆份量十足,可口卫生,在街坊邻居之间广受好评称赞。
至于程向南会不会去吃,吃完感觉怎么样,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陶玉不操那个闲心,他对自己能够见缝插针做到推广已经颇感满意——倘若戚姐的手艺满足不了程向南的口味,那只能说这位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的帅哥实在是个没口福的东西。
而程向南只能同样费劲儿地听见他在说话,却听不见最后那一句大逆不道的念头。
所以当他跟着陶玉走到树林边,随性地问出:“你家在这儿附近?”
陶玉没吭声。
程向南低头,从脑袋只够到自己肩膀的陶玉头顶看出了些许恃弱逞强的狡黠。
“……嗯。”
陶玉含糊其辞地应了,从公共车棚里拖出自己的小电驴,抬头看眼程向南的反应,有些紧张:“我家不、不是太,远……你,还肯上,上……车吗?”
这是什么穷小子生怕被心上人拒绝同乘小破电驴的桥段?
生平第一次被人当姑娘泡了的程向南无语凝噎。
……更何况他感觉自己不止被泡了,而且还上赶着被骗了。
这会儿在陶玉略微自惭形秽的目光注视下,他只要敢不上这辆小电驴,就是他嫌贫爱富,拜金主义,程向南百口莫辩,连一声冤都喊不出。
但程向南就这一点好,说到做到,特别要脸,万万做不出临阵倒戈的事儿。
他说会去陶玉家里洗个澡,那么今天就必须把这澡给洗了,虽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眼下这个莫名其妙的情况是个什么事儿。
程向南一边这么乱糟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就自觉坐在小电驴的后头,沉默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似乎还在找当前这个状况下他该有的身份认同——但不管怎么样,作为一名较之男孩儿年长太多的成熟男人,程向南好歹是坚守住了,没真把自己当个待被诓骗回家的姑娘,伸出胳膊揽在陶玉细瘦的腰上。
这小孩儿太轻了。
虽然还没碰着,就扫过一眼,但他总觉得真把胳膊放上去,这场面怪不怪不说,手感一定怪硌的。
而另一边,陶玉绞尽脑汁,试图再找点别的什么话题。
他确实不算是个健谈的人,对身后坐着的这个眼神发凉但热心肠的男人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所知。
陶玉知道,随便带陌生人回家是很危险的事,更别提他不仅努力争取了把人带回家,甚至出于某种企图,还不想轻易放人离开。
如果大刚把这事儿告诉了陶路行,他免不了挨他哥的一通批评。
但在陶玉眼里,哥哥说的话总是对的,但总有些事情,不能只按照哥哥教他的规则来做。
想到自己离经叛道这一次的目的,陶玉局促不安地抿了抿嘴,屁股不自在地挪了几下,往后视镜里小心观察着程向南的反应。
察觉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神情微妙地看着沿途的街铺,陶玉迫于无奈,只好孤注一掷,尝试挑起话头。
陶玉突然说:“你……还、还想聊,天吗?”
这个请求可实在难为了小结巴。
但往往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怜香惜玉,同情旁人的不易。
程向南回过神来,又正常起来,态度平和且刻薄地说:“不想。”
陶玉噎住了,完全不知道还能怎么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后视镜里的程向南恰好微微偏头看来。
陶玉赶忙抬头,移开一直注视着后视镜的视线,忐忑不安地看着红绿灯,没话找话道:“那你,喜、喜欢吃,水果……吗?戚姐才,才送了我一盒,菠萝,蜜。很甜、甜的,你要是喜、喜欢……”
程向南不耐烦道:“你自己留着吃吧,我洗完澡就走,谢谢啊。”
刚才还好好的。
这是突然怎么了?凶……凶巴巴的。
陶玉只好又不说话了。
能够打个照面就轻易唬住一帮不学好的小社会人,靠的当然不是年纪,也不是砸易拉罐的手艺。
程向南身材高大,体态挺拔,露在T恤外头的小臂不必刻意绷紧,就已彰显出紧实粗壮,一头看似凌乱却明显经过精心剪裁的黑发,与他黢黑不见底的眼眸,使得他一切的情绪都能被轻易察觉又由他自如收放。
所以当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凉飕飕地看着人,被盯着的人只敢哑口无言,至多有些懊恼,再生不出其余多的念头。
但陶玉不是一般人。
陶玉犹豫了下,又转回头看他,小声地问:“是,是不是位子太小……你坐,得难、难受?”
程向南一愣。
陶玉又小声哄他:“对不起啊,就,就快到、到了。你别,急,也别生、生气。我……我有点儿,害怕。”
程向南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没吭声。
事实上,他有点懊恼,还有些无措。
是,他心情不好,状态不好,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发小彭渡犯病。
但陶玉首先是个陌生人,其次是个小同学,再者陶玉明明是在小心翼翼地报答他的举手之劳,程向南难道就真的能够以恩胁报,用这点小恩小惠来要求一个半大少年去承载他稀巴烂一样的的情绪?
他不禁扪心自问,那么他和那些欺负陶玉的小王八蛋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程向南一时哑然。
但这会儿的沉默已经与方才过去的十几分钟里很不一样。
陶玉点到为止,见他神情先是一愣,接着慢慢软化,就闭上嘴,不再多说,免得说多错多,真把人惹烦了,那就得不偿失。
这种暗自观察,逐个比较,最终在无数个各有利弊的选择中,选出最保险、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对应方式,是陶玉这些年来独自摸爬滚打,总结出来的相当浅薄、极其单薄,又略为笨拙的生存本能。
用来对付身后这位捡破烂的好心帅哥,陶玉有些心虚。
可他除了这点小聪明之外,就一无所有,想要骗人回家,又实在没别的办法。
所以陶玉再怎么难为情,也只是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了句“但……其实也没,没什么关系”。
短短三秒黄灯过后,红绿灯迅速由红转绿。
拐过眼前这个十字路口,家就在前头。程向南目光落在陶玉的头顶上,看着那蓬蓬的黑发,随风胡乱地挠在鼻尖,刺得人心里痒痒,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还没等他撇下那三两重的面子开口。
一声尖锐的哨响打破了这充盈着愧疚沉闷的气氛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