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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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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玉这人不虚荣,并不吃他踩一捧一的这套。
而一腔真心实意全权成了媚眼抛给瞎子看,程向南却仍旧面不改色,宣称赔罪,给陶玉唱了一个晚上的歌——其实也没人非要他这么干,陶玉性子好得离奇,丝毫不介意在程向南面前受他消遣。
倒是程向南盯着他看的目光彬彬有礼,却又极具攻击性,叫人没法开口拒绝。
枉论陶玉。
然而有因必有果。
程向南在陶玉身上造的孽或许可以因为陶玉的善良与宽容,从而免于命运的责罚,可嗓子不行。
唱了一整晚,他也不是什么影视歌坛的优秀从业人员,不行就是不行,第二天果不其然,嗓子哑了,倒嗓倒得厉害,下午去了医院,医生说要是不想变成公鸭,接下来五天就没法说话。
这下程向南再说不出什么。
却是福祸相依。
——本来陶玉做事的时候,身边总有个程向南混东混西,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正事儿半点不干,最擅长给陶玉增加负担。
结果这下好了,程向南没法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真成了大哑巴配小结巴。
大刚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了他可以为所欲为、畅所欲言,而程向南只能不太高兴地看着他,却不能随意吱声,由着本能对他习惯性冷嘲热讽还嘲讽得尤为出彩的那一天。
可一般来说,先撩者贱。
大刚要是真嘴里没轻没重地调侃程向南。
……那么早晚要挨小叮当的揍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对此,陶玉却是不太担心,自从早前周斌的事儿过去,两人在学校里都明显收敛了欠欠嗖嗖的气焰,走路都不再插兜装帅,何况前恩旧故已定,大刚再不喜欢程向南,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习惯每天来找陶玉的时候,都得忍受边上还有一个黑眼睛凉飕飕地看着他。
常言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刚趁热打铁,大着胆子当着程向南的面儿,就敢问陶玉:“你有没有觉得自从这屋里少了点声音,一下子空气清新了很多,环境优雅,心情舒畅,你,我,还有小叮当,我们仨人待在这里喝下午茶正正好好——反正咱俩不懂茶,小叮当还能给我们泡。”
程向南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
很快,又把目光轻轻地移到陶玉身上,仿佛再重一点,这视线就要压坏他。
陶玉没有正面回答大刚,却也不算顾左右而言他。
陶玉笑眯眯地说:“所,以,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程向南是不是个大哑巴,他这个小结巴也不会在乎他说出口的是什么话,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原因,也不需要小叮当会给他们泡下午茶。
喜欢只需要偏心,他就是喜欢他。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程向南假装不在意,三指夹住盖碗,折腕倒下红茶,仿佛这样就意味着他没有去参与这场对话。
可他眼角眉梢的得意根本藏不住。
他以为自己是自留地里的萝卜,扎根在深深的泥土里,只要他藏着不露声色,就不会被人发现。
可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恰如其分的伪装?
无非是从前没人细看,眼下有人仔细端详。
伴随着话音落地,程向南呼之欲出的快活根本遮掩不出,陶玉弯着眼睛,又生出一丝丝逗弄大刚,顺带哄这些天一直隐约有点兴致不高的程向南再开心些的小心思,他愈发笑眯了眼,对着大刚循循善诱:“而、而且,你老这么,关、关注他,我感觉你,也是……很,喜欢他的,呀。”
大刚:“……”
程向南:“……”
大刚神色一僵,局促恼怒得差点儿蹦了起来,却被程向南一把按住不放。
他脸色同样麻了一瞬,可到底是坏出油的千年王八精,他再次皮笑肉不笑地对大刚意味深长“啊”了一声,真诚道:“陶玉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你藏着这种心思。”
“放屁!”
“但是喜欢一个人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引起他的注意……”
“放你妈的遛遛屁!”
大刚恼羞成怒,耳根烧得快要冒烟,听着程向南此时秉持着一腔公鸭嗓,柔情蜜意地就自己的“喜欢”问题进行了一番全然胡说的扯淡,只觉得自己的第一直觉没错,小叮当果然不是好东西,同时痛心疾首陶玉的底线被这外头来的野男人一步步给拉低,十里街坊到底是流逝了最后一颗清清白白的荔枝团子,居然联合外头的坏人,来欺负自家人。
陶玉于是又当了一回胳膊肘往外拐的男生外向。
可他看着试图故技重施,接着神情淡然来恶心大刚,却惜败于嗓子实在说不出声的程向南时,他只是笑,还在高兴程向南的生气儿又回来了,却在大刚忍无可忍正打算跳起来与小叮当鱼死网破之时,听见程向南的手机响了一下。
程向南顿了一瞬。
接着,他低头看眼发光的屏幕。
又过了两秒,陶玉看见他唇边笑容缓慢地收起,听见他轻声叹了口气,不怎么情愿却也不算抗拒地站起身来,对自己平静地说:“陶玉,我出去一下,晚饭之前回来。”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程向南静了静,又说。
“不用给我留门,但要留饭,我想回家吃。”
终于在社会磨砺下学会了察言观色的大刚看看原本即将挨揍的小叮当,又看看陶玉,没吭声。
程向南说完这句,只留给了陶玉一个背影。
陶玉茫然而又心安,他总是不知道很有多钱却从来也不见他工作的程向南出去是要干嘛。
可程向南每回出去,都会回来,而且从来没有让他等过超出他离开前预告的时间,这让陶玉在遵守两人之间关系可以承载的最亲密界限之余,不必小声而胆怯地问询他的行踪目的,就能坚定不移地相信两人很快就要再见的未来。
这种坚定像两团乱缠在一起的毛线,剪不断,理还乱。
可纠缠在一起的不同底色却又过于鲜明,让人远远看去,就能看出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
仿佛人很难被全然无关的过往驱使出不尽相似的选择,登机口前,被自家老爹紧急召回的彭渡有些尴尬。
程向南知道这碎嘴肯定还有一肚子的话憋着没说,可这一趟碰面,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何况彭渡是鼓足勇气说出“你弟弟要结婚了猜猜谁没有被邀请哦原来是你这个亲哥”的人,在这样具有冲击力的现实面前,很多从前会聚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说的闲话,扯的撩淡,彭渡压根就找不到机会开口,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向这样的程向南,来分享他琐碎日常里无关紧要的那一点不满,又或者很多开心。
“多谢。”程向南低声道。
“嗨……”彭渡被他这副样子搞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说实在的,他不是犯贱,却宁愿程向南这会儿能满不在乎地叫他滚蛋,“我也没干什么,再说了,咱俩都多久没见了……见面聊聊也好,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北川,我都快无聊死了。”
程向南笑了笑。
他感觉到了彭渡的不自在,很快就调度出一副十分自然的临别姿态,活像上赶着要送走彭渡。
他啧一声,说:“行了,装什么好东西呢,我不在也没见你少玩儿。”
彭渡却不上套,程向南的这点演技能骗过陶玉和大刚这样的小孩儿,却骗不过彭家这样的家庭里手把手教养出来的浪荡子。彭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他情不自禁地问出一句:“程儿。”
他问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彭渡没有挑明,这个回去,回的是北川,还是回到北川的那个家。
程向南一时间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感谢彭渡的这份体贴,还是心烦于这份总要不期而遇,跳出来扰他心烦意乱的家庭关系老是重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从彭渡这样在他的过去里占据相当一部分亲密关系的人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耀武扬威在他眼前。
“你总要走吧。”
彭渡没有多想,顺着话讲。
“苏南是不错,但你不可能在这儿一辈子啊,哪怕是回去住我家呢?好歹也不至于跟家里闹得那么僵,”彭渡用他一贯的思维方式,十分关切又恨其不争地对程向南道,“再拖下去,换谁低头,都不好收场。”
“程儿,你是真不可以老这么拖着,我不是说你错了,我是真心疼你。”
程向南听得出彭渡话中好意,关心则乱,他领了这份心意,可他更尊重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渴望。
其实说到底,他从来不觉得谁先低头就是认输。
也不觉得认输服软就是丢人。
实际上,年少时敢于直白讨厌弟弟的他,毅然在所有人的不认同里走上体育路的他,站在窗边冷冰冰地目送着艺术生离去的他,一声不吭就落地苏南的他,包括这时候平静坦然接受发小质疑的他,都只是在对他人委曲求全的讨好,又或者对自己真心的谎话连篇当中,选择了一个相对单纯的中间值——
他不想对不起谁。
干脆就谁也对不起。
“不走了……”程向南顿了下,侧旁渗透进溽暑阳光的玻璃世界外停靠着一架架永远都在短暂停歇和间歇飞行的机身。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彭渡,抬头看着天。
程向南就这么侧头看了半晌,忽然蹦出一句:“一辈子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没有人在闹,只是我感觉这样的状态可能对谁都好,”程向南很淡地笑了一下,在彭渡愈发难言的目光中,看起来很轻松地说,“没有人在乎我能花掉的那点钱,就像他们其实是真不在乎我能回报给他们多少。”
“可能比起乱花钱,我回去了才让他们更加不知所措……其实彭渡,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没有我这样的儿子在身边,他们自在,我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