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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月底的时候彭渡飞来了苏南一趟,终于舍得告别了温柔乡,一落地,就嚷着要见小陶玉。
      一晃俩月没见,他不知道上哪儿交了崭新的狐朋狗友,剃个寸板,戴个潮得风湿的橙色眼镜,一身邋邋遢遢的当季潮牌,程向南打眼这么一瞧,还没生出久违的兄弟之情,更别提什么思念怅然,首先就一脸嫌弃地看眼他那乌青的头皮。
      “刚出来啊,这副打扮。”
      程向南友好地上下打量他,挑眉道:“不然找地儿要个小葱拌豆腐给你接风洗尘?”

      许久没见,此人的尖酸刻薄再度上了一个台面。
      不过彭渡性子好,不屑同他计较,哥俩好的一搭膀子,搂着程向南就往机场外头走:“等多久啦?内陶玉呢?哥哥这么大老远来这儿一趟,怎么不见弟弟,你也不说领着他来认个脸,万一以后有机会好照应呢。”

      彭渡婆妈又嘴碎,堪称北川十里胡同院儿的第一碎嘴子,他嘴里出来十句话,能信着半句都算他那天良心发现。
      程向南让他这么勾肩搭背的很是习惯,听话也是习惯行地只听半句。
      闻言,他点点头,笑起来说:“没等多久,就仨小时——你看外头这小太阳,一点不热,能晒着谁?不着急,热死我了也不能影响我们彭公子慢条斯理不是?”

      七八月的天,他说不热就当成不热呗。
      彭渡啧了一声,啐他:“你丫就对我这德行。”

      程向南笑得道貌岸然,笑得温文尔雅。
      面对此种指控,他也不辩解,只是默不作声地松手撒开彭渡满满当当的两个大行李箱,大步往前走着,快走到门口才回头看眼愣在原地朝他大声笑骂“缺不缺德”的彭渡,一脸人畜无害道:“能搬动么,要帮忙吗?”
      彭渡没有吭声。
      两人四目相对了几秒,程向南站着没动。
      周围人潮如织,没少有路过行人一脸好奇地在旁观赏两人这种行为艺术。
      彭渡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沉默地对他竖起中指,姿态新奇地认输服软,白瞎一身潮流装饰。

      把彭渡和他的行李一道送到下榻的酒店,程向南拒绝了他一道同住的热情邀约,但到底是东道主,前头又因为陶玉的事儿承了彭渡不少情,拒了大被同眠,就没法再拒绝同席共餐。
      彭渡大概是真饿狠了,这人就这特点,饿了困了就爱臭贫,逮只路过的狗都想着指点两句,最后结账都没跟程向南说上几句正经话。
      倒是程向南吃个饭的功夫干了不少正事,先是联系了几个前头已经去看过的4S店销售,吃到一半,还接到了陶玉的电话。
      陶玉问他在哪儿,怎么还不回家。
      又说:“能、能进你,屋吗?该换,床单……啦。”

      程向南也不嫌烦,先报备了自己在哪儿。
      又说一会儿可能还有活动,没那么早回去,不用给他留门,要早点睡觉,床单搁他床头就行,回去了以后他自己换。
      最后还温声叮嘱,让陶玉假期里就多玩玩,别那么操心。
      陶玉在电话那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点不领这份絮絮叨叨的情谊,直接把电话挂了。

      程向南差点没给气笑了。

      他一边在心里冷笑,污蔑陶玉是个没心肝的小王八蛋,一边琢磨着回到家里要用什么手法狠捏一把陶玉的脸颊肉。
      这么想着,他回头看眼彭渡,眼神的大意是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滚了,却见他神情恍惚地坐在位子上,听完了他们的整段对话,一副认不得自家发小的模样,嗓音飘忽,对程向南一言难尽道:“你对咱家小陶弟弟这个态度,对我就是那副嘴脸?”

      程向南“嗯”了一声,毫无负担道:“有问题?”
      彭渡呆呆地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突然打了个颤,龇牙咧嘴道:“没,没任何问题。”

      付完钱出门,程向南秉持着基本礼节,让彭渡选地方续第二摊。
      彭渡不出意外,没有半点新意,千挑万选找了家僻静蛮荒的清吧坐下,理由是安静没人好讲事,其次是再怎么看着像要倒闭,多少总有一两个看得顺眼的姑娘,他光看看心情就好,对程向南不见外道:“万一人姑娘眼瞎也看上我了呢,我告你这种事儿说不准的,万一呢!”

      程向南见怪不怪,不对他这副几十年如一日的现德行发表任何看法。
      ——主要是从前发表得太多。
      现在江郎才尽,也唾弃不出更多的创意。

      他其实依稀猜到彭渡这么千里迢迢跑来一趟,惦记他是真的,毕竟上次分别程向南清楚自己当时的德行,脸色很差,状态不好,整个人就是肉眼可见的落寞失意,彭渡看着担心也实属正常。
      但这么火急火燎地打声招呼就跑过来,光惦记还不够,一定有事,而且是正事要讲,还必须是当面提。
      他本以为是彭渡又触了老爹霉头,上演一年起码两场起映的被扫地出门戏码,可彭渡落座以后看向他的目光却透露着几分小心翼翼,他静了片刻,忽然几不可闻道:“你弟弟……不是快毕业了么。”

      你弟弟,不是咱弟弟。
      不是陶玉。
      程向南低头玩鸡尾酒杯壁上穿破蓝莓的签子:“不才高二么。”

      彭渡不知想到什么,开口的声音更加轻:“但他不是小时候身体不好,晚了几年才上学么,现在严格讲起来,其实是早成年了,二十好几。他对象去年海市那边毕业,不准备考研,回来北川,工作了也有快一年,我听我妈说,两边父母的意思呢,是今年差不多就定下来,问了你弟和他对象,两人也同意,可能彼此都不想拖得太久。”
      彭渡说着,看了一眼程向南就大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话音一顿,又觉得有些事情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脓血早挖才能痊愈,到底是狠下了心,将实情全盘托出。
      “我上周从海口那边回来,已经收到了请帖,就年底,订婚宴。”
      彭渡很轻地说道:“……你,应该也去的呀。”

      彭渡说着,抬起头,想去看程向南的脸,看清他的神情。
      程向南没吭声。
      但这不是难过,也不是疲倦,他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原来一个户口本上的家里人、血脉相连的亲弟弟要订婚,他程向南是可以被省略过去的那一环,而这个消息甚至还要彭渡一个外人不远万里地跑这一趟,心里觉得他可怜,来告诉他。

      彭渡坐在程向南对面,没法用肢体语言安抚他,并且他知道,此刻的程向南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他能做的只有告诉他真实,所有的真实,然后点上一桌酒,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过敏,许久没有发作的旧伤又有跳出来耀武扬威的征兆。
      程向南仿佛催生出了一个带有强迫症的人格,他一丝不苟,近乎偏执地摆齐了桌上七零八落的酒瓶,如同对隐隐作痛的腕口没有一丝关于疼痛的感受。
      喝上脸的彭渡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位置,坐在程向南身边,紧紧搂着他,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带有几分宽慰:“没关系,你不去,哥也不去,我跟你弟那假正经也玩不到一块去,咱俩才是好兄弟,我回头回去跟我妈说说,让她也别去。”
      程向南低头就笑:“说呗,你看你妈揍不揍你。”
      彭渡梗着脖子,分明心里发虚,还要强撑面子:“让咱妈揍了算挨揍么?不算,我不跟她计较,爱揍揍呗,哥皮实!”

      其实程向南是真的想笑。
      彭渡每回臭贫虽然常常惨遭他嫌弃,可两人能发小一路玩到如今,可见能玩到一块去,打骨子里就是一路人。
      然而这回程向南停顿很久,也没能笑出来。

      他有点艰难地扯下嘴角,又不知过了多久,喉结用力一滚,再也忍不住道:“没事儿,你去呗,多大点事儿就值得你闹。再说我妈没给我说这事,估计也是知道我不想回去,我乐得清净。”
      彭渡像条路边猛然挨踹的狗似的“滋哇”一声,颤声道:“……别搞了,哥,我都快哭出来了。”
      程向南像被他逗乐,低头笑了起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反正就这么自顾自道:“而且现在我有陶玉,他也快高二呢,离高考没几年了,我现在专心做那陪考家长,哪儿有空搭理他结不结婚?爱结结去。”

      八月初,气候炎热,闷得人心口发呛,饶是天色已晚,温度也气势汹汹,丝毫不准备给人以活路。
      一辆褐红锃亮的雷克萨斯驶过人潮拥挤的窄巷子口,缓缓行驶进附近商场里的地下车库。
      代驾率先打开后备箱,骑着折叠小车潇洒离去。
      而一身酒气,仰躺在副驾驶座的程向南过了十五分钟,才做足了迎接酷暑走路回家的心理准备。他拎着夜市淘来的晚场菜,开门下车,刚呼吸到沉淀了一整天的新鲜空气,就是一声难耐的叹气。
      不过日子那么长,总有一点好消息,他当年搬家之后还在苏南交了三年社保,不然当天兴起,走路子买辆里程数不超过五千公里的二手车容易,却没法这么轻易托关系保摇车牌,老借人家的牌子来用也总显得不那么合适。
      好在他对牌上的字母数字要求不高,没一些人的臭讲究,摇到什么就是什么,三天后提牌立换,倒也还好,没什么需要费心操作的空间。

      把醉醺醺的彭渡送回酒店,溽夏的阵雨便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程向南撑开雨伞,伞柄夹在肩膀和下颚之间,两大袋菜就这么挂在弯钩翘起的把手上。
      走路回去的时候,他一边经过一盏盏澄黄的路灯,在心里盘算着明天早上给陶玉弄点什么吃的。
      一边隐隐有点期待他冷不丁刷出去这样大额度的金额,一连数月连条责骂或者质问的信息都没有,远在北川却好似早在天边,面对自己这种迟来太久的叛逆屁股却坐得格外稳当的老爸老妈会不会对他彻底死心,让程向南也对自己曾经渴求却始终无福受用的亲情爱意再也不要求而不得。
      彭渡说他是闲的。
      有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找事儿。
      可从前那种四平八稳,既无所求也没有任何干涉关心的生活究竟算不算得上好,程向南自己都不知道。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程向南掏出钥匙,就要开门。
      门却“唰”地一下。
      仿佛早有预料,又像是早早有人期待,被人从里面倏地打开。

      这一幕在许久多年后依旧给予了程向南无尽的慰藉,那样清晰,在记忆的深处熠熠生辉。
      前一秒,他还压抑麻木,因为手腕旧伤处去而复返的疼痛,也仿佛倦鸟无巢可归,他手捧以大批现金浇筑的亲情牢笼,无处偿还、期盼尽负是他这辈子都还不完的债,这世上最怕的从来不是有所求,而是无可还。
      可下一秒,他本能的求生心切就被尽数抚慰,程向南喝多了酒,头很昏,眼睛也痛,可能让他一瞬间想起“家”这个字眼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陶玉不知道上哪儿给他搞了台二手的钢琴,就那么俏生生地架在本就不大的客厅。
      屋子里的灯暖洋洋的,陶玉身子侧弯,蹲在那台钢琴面前。
      他假装惊讶有台钢琴居然从天而降,假装等了好久、一听见动静就打开门的人不是自己,程向南毫无准备,看着陶玉带点恃功而骄的小俏皮,看他听见声音往左瞥了眼,瞧着他笑,也不说话,也不要他回答。

      这个画面程向南记了很久。

      他的神情霎时间变得柔软而茫然,像是经历过某种狂风催林的倦鸟一朝归巢,他微妙地不再相信自己是幸运的、值得被亲睐的,对于眼前的这一切,他想要试探地伸出手去触碰。
      可此刻他只是喉头发涩、哽咽,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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