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朴西子

11、第 11 章

　　然而事与愿违。

　　陶玉通常在六点四十五结束餐馆的忙碌，七点钟到家，洗漱换衣去除一身油烟味，准备去赶学校七点半的晚自习，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晚上七点刚回到家，就见才睡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就自己醒来，再睡不回去的程向南。
　　此刻他正顶着一脸不明其意的平静，看眼才刚进门的陶玉，哑声道：“下班了？”

　　“嗯，下、下班啦。”
　　陶玉乖巧点头，弯腰换鞋，没觉得今天有什么特别。

　　程向南没什么表情地再次看他一眼。
　　像是不满陶玉对他身心俱疲的忽视，程向南有心引人注意，特地道：“我有点不舒服，很困，晚上可能没法送你，也没法接你。”
　　陶玉听见这话，顿了下。
　　很远处的潭面平静太久，因而接送二字很轻易在隐隐向往石子落池的脑海中浮现涟漪。
　　午后梧桐树旁的心悸一闪而过，被他硬生生地忽略，他不肯承认自己对此抱有期待，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失望落空，心里感到某种落不下的痛。
　　陶玉似有不满，小声指出他的错处：“……你，什、什么也不干，怎么还困，困啊？”

　　陶玉说完这句，犹不罢休。
　　他这么说着，一面看着程向南，一双总显莹润的目光像是恨不成器，陶玉结结巴巴，唉声叹气：“言而无——无信，就算、算了，挺大的人，还照、照顾不好自，己。”

　　程向南面上一哂，觉得小陶同学现在的胆子是真大了，没人宠，也能骄。
　　干脆就把目光挪过来，一直看着他。

　　——一般来说，像程向南这种很能顺藤往上爬，借着机会上纲上线的贱人，一旦露出这种表现，就是实在没什么可反驳的借口。
　　他活该心虚，躺平任嘲，连挣扎一下都嫌费力。

　　陶玉只好妥协，小声抱怨道：“唉……你……唉。”

　　程向南老神常在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自知理亏，没有对陶玉这类没有礼貌的行为做任何评价。
　　倒是等到陶玉洗漱完毕，换好了校服出来，程向南突然想到刚才陶玉评价自己“挺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
　　这个念头蹦出的一瞬间。
　　程向南睁开眼，缓慢地转向陶玉。
　　“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换作平常清醒，程向南一定觉得自己准是困大发了，居然能问得出这种问题。
　　可眼下，到底是还蒙着，他罕见心里没底，不自信，提问的语气依稀带着几分犹疑。

　　“……啊？你？好……啊？”
　　陶玉欲言又止。
　　尾音的“啊”字，语调忍不住上扬。
　　他看看程向南那双发着凉意，还散发着一种傻瓜求知欲的眼睛，艰涩地吞咽口水，支支吾吾，为难道：“你，觉得，好……就好哇。”

　　程向南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跟陶玉较劲了。
　　他原本是什么表情，这会儿就还是什么语气，无非此刻，他心里发酸，难免话里又带点文质彬彬的矫情：“觉得不好就不好，我又没逼你说我好，也没谁一定要说对你好……你自己看你这话勉强的，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言下之意还是很在乎的，兜兜转转，然后言归正传。

　　陶玉闻言，啊了一句，点点头，明白了，程向南就是要他真心诚意——装也装得发自肺腑，来夸他好。
　　“你，你不好。”
　　陶玉大声坚守，不为所动。
　　“你一点都，不好……我做完了饭，那么多菜！很，累的，你甚、甚至不肯，吃完再走，还老、老是凶我。”
　　陶玉一鼓作气，把憋在心底好久的话抛了出去，心里顿时舒爽很多。

　　……怪不得黑眼睛原先总要讲些说出来就为了刺人的话呢。
　　这一刻，陶玉感同身受地想。

　　可能量固有守恒，陶玉此时爽了。
　　程向南就突然有点不爽。

　　不爽什么？是不爽自己每天早接晚送却换来一句“一点都不好”。
　　还是不爽楼下那条瞎几把总要乱叫的疯狗居然跟他取了一样的名字？
　　又或者说，他只是单纯地不爽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他天天陶玉长，陶玉短，一个这么大的男人，有手有脚，却搞得好像离了陶玉不能活。
　　可陶玉呢？
　　他甚至都没想着问一句他叫什么！
　　——而且他还整天自己忙东忙西，过得充实还很开心！
　　有关具体原因，程向南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爽，有点不爽，非常不爽，不爽到想要捏一把陶玉还带点婴儿肥的脸颊……不，一把不够，起码三下，觉得小陶同学再这么下去就要骑着他无法无天了。
　　程向南这么想着，目光又一次转向他，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但下一秒，陶玉又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冲他示弱一般，乖巧地笑了一下。

　　“哥哥，我上、上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