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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

  •   “有劳。”卫宸璟侧目顺着往槐树下探,并不做声,实乃凶神蛰伏于此,这小孩何去何从与他无关,可那树下等着的小孩生得更为蹊跷。

      模样似三四岁垂髫,偏瘦如枯竹,左右肩宽高低皆不同。而这树下的小儿的个子,比寻常适龄稚子短寸些,口舌处出的言语声调,又于平常小儿无异。

      游走各国频繁的闲人如三皇子,稍稍注意些便可见——那孩子面目眼眸底下却并无波澜,如一具绳索而控的尸首。

      “雪絮中出的奴儿,倒比朝廷快。”卫宸璟心内了然,随之拂过指节上的玉扳指,伸出手似在端详指腹那颗朱砂痣,实则如盲刺般骇人。

      察觉视线,金子仰头伸出手心,像是经受不住这烈阳,豆子环抱着古槐迅速滑下,有如山猴子,笑他道:“小怪孩子经不住晒了?走!”

      二童就此离去,只那金子三步走就回了两道头。

      “螳螂捕蝉。”卫宸璟无心一笑,可谓是敷衍至极,拂去袖口落灰,压襟一动,从袖中取一柄折扇大开,招来那驻足窗沿的机关雀。

      这木雀为桃红颅顶,一见便知是卫芜瑛的作风。雀儿栩栩如生,抵住鸟雀下颚就能使雀口张开,一张纸条被含在鸟舌之下。

      他二指一探,取出密函——“探子昨夜未有消息,恐怕有误,半瞎子已从丞相府出来,约莫后日来寻你。”

      纸张往后一翻,又以潦草几个字添写:好生活着吧三殿下,留条命瞧瞧咱这绝世风采!

      “...自恋当有趣。”卫宸璟难得嘴角一抽,道,扣动雀儿尾部机关,灼起一团火,将此密函燃灼殆尽。

      又从木雀颈部取出银针插入颅顶中央,银针更替,即送归回主,机关雀又如活物,扑腾往寨南而去。

      “这位公子爷,你是在给外头放消息么。”一男子出声道,声音听来耳熟。

      卫宸璟面不改色,抬眸望向邻旁一处厢房,窗内探出一人,没记错的话,匪女在这寨内唤此人启明。

      他合拢折扇,背手立于窗前,眸中凝视漫天机关雀,答非所问,道:“阁下似乎是在匪寨内混得风生水起。”

      “是啊,我们寨主还没发话,咱劝你暂时安分守己。”启明听出来是在笑他,也不恼。

      卫宸璟道:“早闻匪寨之间互为敌仇,互结怨恨,凤尾寨救我上山,袭我那伙山贼若是有谋略,想必今夜便会寻山而来。”

      “阁下居于水乡长久,是还没见过真正的匪。”启明笑出了声,他远远就听见银铃声响,唇角一勾笑得更似山狸,索性摇摇头以手撑着后脑勺,“袭你那伙人,好杀得很,寨主夫人,你只好生待着便是。”

      他说罢哼着胡琴小曲,溜达转出门。

      一拐弯闭上眼睛没看路,一脚被坐在楼上一人绊倒在地。

      启明正欲还手,抬头一看——这不是江菀枝是谁,也是习惯了,他一咕噜站起身,道:“寨菩萨,你躲这伺机谋害谁啊?吓着咱这条不凡的命来。”

      “多金贵的命,平时没见你紧张自己这条命。”匪女腕上银铃簌簌响,江菀枝撇开风沙吹起的发,道,“启明儿,你怎么跑小牌楼来?方才还跟阿兄告我状,说,同三心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挤兑人家水里来的小公子了?”

      “ 切,你就护着呗。”启明摊手松了肩,拽着菀菀往地下走,顺嘴道,“咱不过就是叫他好生待着,准备做好寨夫人,再说了,咱是谁?”

      “凤尾山小苍狼,全寨文曲星。”江菀枝无奈扶额。

      启明一时跺脚,佯装生气挤兑菀菀,道:“怎么还听出些不情愿来?我跟你那么久的交情,你改改你那见色忘义的脾气成不成?”

      江菀枝一笑,故意逗他:“我跟你的交情,就跟小豆子打弹弓一模一样。”

      “百发百中患难相顾?情比金坚?”启明道。

      “嗯...”她摇头,“是偶尔一去不复返。”

      “寨菩萨,你是来向咱讨债的吧?”

      小牌楼上,卫宸璟放了杯盏,见这二人一路拌嘴、小打小闹,身影渐渐消失在古槐后头。

      ...

      ——陇凉州官城,洛坊风月楼

      适逢午后,台口廊回,三层客座,北为正,南为下,这戏楼避正而造,不同于宫中戏楼,民间的本子较之贴人、写实。

      “歹!奸臣当道!堂堂国都城怎能拱手让与他人——”锣鼓落定,镲戏台上兜转如华彩,玳瑁宝钗卷金莲,楼内演的这出《招幡赴战》得了里外百姓声声叫好。

      说来讽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犯上的戏本委身戏楼,戏楼隔壁是朝廷王府官庙,正烧着高香满庙的阿弥陀佛佛祖指天子。

      寺庙嚎一句“五皇子殿下宽厚爱民”,风月楼唱一句“奸人贼心往哪里逃”。

      鲜少有人知晓,这风月路也是王府戏楼,不过是只要百姓随意给点赏钱,看白戏也无所谓,而背后的东家此时正落座与南面——

      当今四皇子卫芜瑛正靠着雕狮窗梁,一袭桃红圆领袍,香云纱如意衫。右耳戴了副翡翠金丝镶边玉,勾着耳畔发丝,项上白玉冠不知丢到了何处。

      杯盏被他失手打碎了几个,婢女跪坐在地默默收拾。

      官城常道,四皇子霓裳扮相,便是卸了粉黛也如仙嫦,除了被迫帮人办苦差事,他是行至何处都显眼得很。

      戏班班主惶恐站在一楼往上望,透过纱幔怎么瞧都瞧不清楚,估摸着这是殿下疯惯了,还半醉梦未醒。

      难得来了风月楼没跟着众人听戏,卫芜瑛散着发自是潇洒不羁。

      抛下一把槐花落入华江河水,那渔舟划过江面有如丝绸,饮下一壶黄酒,寺庙一声撞钟传入耳,震得台上二胡弦铮。

      机关雀传信久久未归,四殿下先前等乏了,这会子忽然来了精气神,支棱道:“青天白日,胡谄绕城!”

      他几下子坐直身子,转头招来婢女,又道:“柳柳儿,去喊光明寺那些秃子关好嘴门!真真是头一回,哪有人买话头来歌颂自个的?”

      柳柳儿跪坐地面,垂眸将碎瓷收好,道:“殿下,光明寺是五皇子的人,三殿下临走前交代奴婢,要您克制——”

      言至此,她顿声抬头,熟练话道:“五皇子其貌不扬,其才更是不可置否,殿下不必因几句僧人胡谄烦闷,有辱仪态。”

      卫芜瑛一抖,这柳柳儿老戳他脊梁骨,戳完还给他找台阶下,可他真吃这套,于是顿时神感清明,起身道:“哼,说的也是,卫如谏此人,皮面厚比陇南白塔!”

      “殿下聪慧。”柳柳儿从善如流,起身就告退。

      “哐铛!”一声铜锣响。

      柳柳儿当即扣下碎瓷,护至卫芜瑛身前,往声响处一望,风月楼门口捧锣的老爷子被一把揪起,双腿悬空扑腾,老人满面通红。

      来人是几个魁梧和尚,顶着新剔的光明顶,粗气白赖吼道:“妈的!你们这儿破地谁是班主!滚出来!”

      “有话好说,和尚爷,你先把老骨头放下!”班主一见老友被挟,当即从台沿奔至,慌张道,“和尚爷,不知...这,我这小破戏班子哪儿惹着您了?”

      和尚长得凶神恶煞,面相不屑地松开老者,将手中佛珠往背后一抛,挽起袖子揪着班主的领子,道:“狗东西,你可知道我们光明寺是哪位爷的场?今日祈福大会,咱们在那供奉,你们在这给放屁?”

      “这...这这这,小人的戏班子出的新本儿,您这对号落座...”班主急得冒冷汗,本就愁得剩了没几根头发,这回又被蛮人抓着,何况四殿下还在楼上,这万一给皇子添麻烦——

      “锵!”一枝弓箭从假和尚的头顶蹭过去,动作之利索还蹭掉那和尚亮堂堂的光明顶一层皮肉!

      “娘嘞!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和尚吃痛,撒手就往门槛退,肥手往脑门上一摸,“血...血啊!他娘的狗东西,今儿个爷不把你打死!”

      继而一盏破瓷也从三楼往下直直掉在那和尚的脑袋瓜上,砸的那和尚脑袋同开瓢的瓜。

      未等和尚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众人抬头侧目,另一面楼楼阁厢房上,一男子悠悠道:“把人打死,你有何人给你善后啊。”

      和尚吐了口唾沫,骂:“哪地儿来的好管闲事的?人死了,咱有五皇子殿下做主,分明是你们这破戏班子咬文嚼字颠鸾倒凤有辱殿下良才——哎,他娘的谁瞎了眼射的箭!”

      “哈哈哈哈,颠鸾倒凤,五皇子教的你的?”那男子大笑,道,“柳柳儿,你说那上下场门挂的锦缎绣花可是与本殿下不像是同家儿的?”

      柳柳儿垂眸未应,抬手为他掀开纱幔。

      “四殿下?!”众人只见那四皇子拎着弓箭缓缓而出,神姿绰绰,绕着廊回走了半圈行至和尚上边,扬手将重弩往下一抛。

      那跋扈和尚来不及躲闪,竟被生生砸断了半只胳膊。

      卫芜瑛道:“我看是糟了恶鬼,平白无故丑瞎了人眼,摘了换了,去光明寺找个火盆烧了,常说万物精怪能化人,谁要是送了本殿下这种鄙物,我必叫他裸着绕戏楼跑满三月。”

      和尚愣在原地,哆嗦:“咱也是一条人命...”

      “本殿下总不能,跟你以命相搏吧?依你的道理,你就是死了,也是你的罪过。难不成,怪到皇子身上?”素来桃花面的四皇子冷了面,一双美目足足上下打量那和尚三道。

      他悠悠道:“五皇子纵容你起诛杀百姓,而如今我杀了你,他也不敢明着多一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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