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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章二十二:以恶制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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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景二十八年春,雪融冰化,万物复苏。
脚下松软的泥地冒出了鲜嫩的青草芽儿,熬过了一整个冬季的花朵也生出了可爱的花.苞,娇娇怯怯地露出羞赧的笑颜,却被人一脚踩塌。
花朵尚能苟延残喘之际,紧随其后的无数双脚接踵而来。
整条官道上的花草都被破坏得凌乱不堪,原本生机勃勃的美景也毁得一丝不剩。
大抵战争便是如此不留情面。
符行衣与同为右哨的士兵们位列一处,在行伍的最前方开路。
直到了永安城门外,才驻足不前。
此时已然夜深。
她微微昂首,凝视着城楼之上的北荣天狼军,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下边的人都听着!”
永安城的城楼上,裹有火油的箭尖直指下方,弓弩手将整个城墙围了一圈。
城门前并未放置拒马,大门紧闭,城外之人看不到城内的兵力究竟有多少。
然而在场的东齐人无一不紧张,都胆战心惊地竖起了耳朵,一字也不肯落下。
“只要有一个人胆敢进一步,你们东齐的百姓就得死一个!”
近百名无辜百姓被天狼军当做人质。
弯刀横架在他们骨瘦如柴的脖颈上,有些人质的颈子已然被刀刃压出了血。
饶是他们再怎么惶恐不安,也不敢大声喧哗,只得两股战战地紧闭双唇。
有个别胆子小的,甚至当众尿了裤子。
聂铮的左臂旧伤添新伤,总好不透,便随意搭在了缰绳上,慵懒闲适。
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朵粉白的花.苞,是方才路过被风沙岁月所掩埋的旧战场遗址时,随手摘的。
那座断桥的桥墩上开满了各色的小花,将残垣败瓦悉数点缀上了盎然的春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兴许数载后的永安城外也会如此生机勃勃,花草树木因有战死的尸体作肥料而茂盛葱茏。
“究竟是谁想出的绝妙主意,竟拿大齐百姓的性命来威胁千机营?”
聂铮轻声一笑,手指轻捻着花蕊,覆有薄茧的指腹上,沾染了一片胭脂似的浅红。
他往身后随意捞了一把长.枪,温柔的淡红便消散无踪,只剩下刚硬的玄黑。
符行衣的心思都在那些百姓的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聂铮的话语有何深意。
握着火铳的手指微微收紧,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群王八造的……”
身旁的一个士兵咬牙切齿地低骂。
符行衣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普通平民——
有年迈耄耋的老者,也有站都站不稳的垂髫小儿。
最靠前的位置站着一个又瘦又小的人,大部分面容被乱糟糟的长发遮挡个严丝合缝,衣服破破烂烂的,大腿与胸腹都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上面全是鞭痕与烙铁的伤疤。
“是个姑娘……”
符行衣的心窝被刺了一下,只余长长的叹息:“即便能救下来,以东齐的民风,女孩子被几乎看光身子,怕是以后难做人了。”
有些偏僻穷困的地方甚至会不分青红皂白,将女孩子浸猪笼了事。
即便她们什么也没做错,只为了所谓的狗屁“贞洁”就要惨死。
符行衣与脑子不好使、长相还抱歉的石淮山交情匪浅,就因为觉得他是条汉子。
他不仅呵护“失贞”的哑妻,还仍旧关怀疼爱,丝毫不觉得她“脏”。
至少在东齐国,符行衣找不出几个能做到这样的男人。
“我也嫁不出去。”
符行衣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跟一群男人同吃同住,还在军营里脱衣服洗澡,别说日后恢复女儿身的可能性不大,即便可能……也没人肯娶。”
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骏马之上的男人。
聂铮如今正大光明地封了王爵,军功也丰厚,日后必定是由皇帝做主,从朝中择一个高官大臣的女儿来娶作王妃。
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不贞”的罪臣之女——
等……等等!
考虑他作甚?
谁想嫁给他了?!
符行衣连忙肃了心神,不再去思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改为专心致志地盯着城楼上的天狼军士兵。
为首之人是天狼军中的一个小将领。
他朗声大笑,手中弯刀的刀刃直指下方聂铮的额心,道:
“聂长巽,你不是夸下海口说我们天狼军不过如此吗?现在还徒有虚名吗?”
“抓个人质像是打下整个东齐国似的志得意满,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徒有虚名,取个狼名都摆脱不了丧家之犬的卑微。”
聂铮终日里一副“愚蠢刁民不配与我过话”的作派,一般比较沉默,不怎么爱说话。
但是一开口就浑身带刺,嘴剧毒无比,配上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挑衅意味十足。
军营中糙汉子骂人风格是沾亲带故,但聂铮与他们截然不同。
全句找不出一个脏字,却偏偏能将人砢碜到尘埃里去。
小周敬佩无比,惊叹道:
“符把总,你竟然能和聂将军吵成平手,还能逼得他摔筹子桶,真是勇士啊,太厉害了!”
符行衣嘴角抽了抽,尴尬无比:“……过、过奖。”
聂铮从来没对她说过那么难听的重话,最多是笨蛋一类轻描淡写的训斥。
细品,其实还有点打情骂俏的逗弄感。
“岂有此理!”
天狼军小将领被气得暴跳如雷,抬手便冲着最近的人质一刀挥下。
“啊!”
惨叫之人并非是被吓尿的人质,而是挥刀砍人的小将领。
聂铮眼疾手快,几乎在一瞬间,便将早已握在右手的长.枪掷了出去。
尖利的.枪.头正巧穿透了小将领的手臂,顺带刺瞎了他身后一个杂兵的眼睛。
“下次威胁人时记得事先探查明白。”
聂铮哂道:“千机营自成立初始,便由陛下立了规矩。一切以杀敌制胜为先,区区一百人质,也妄想阻拦我?”
符行衣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就知道会是这样,但心里还是有些梗得慌。
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死一百人,要么死全城人。
战争势必会造成伤亡,但聂铮是统领千机营的主将,他必须要选择最划算的方式。
可是,那些人质无一例外都是鲜活的生命。
即便见多了尸体,也不代表会对人的死亡熟视无睹。
符行衣只是稍微有点冷血,不至于残忍无情,这段时日反而愈发感情丰富了。
很奇怪。
再看将士们那边,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动手。
那些被胁迫的人质之中,有不少是营内士兵的亲人。
符行衣听到,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少年强忍着泪意,用哭腔呢喃着阿娘。
聂铮瞥了一眼左侧的何守义。
何守义立即会意,命左掖的神枪司将士们举起手中的弩箭,对准城墙上的人。
小周满脸的不可置信,颤声道:
“为什么他们对准的是人质啊?!”
符行衣愕然地看了聂铮一眼。
不仅是她,其他人都露出了惊恐的目光。
聂铮又看向右侧的李绍煜。
李绍煜先微微蹙眉,不过须臾便眼神一亮,幅度极小地点了头。
“既然没有人愿意当这个恶人。”
聂铮骤然收紧了手中攥着的缰绳,胯.下的骏马高声嘶鸣,向前走了一步,“那便由我来。”
天狼军小将领说到做到,见状大喝:“砍!”
士兵听命,手起刀落之际,聂铮举起了方才已然装填箭矢的弩,一下便射中了人质的小腿。
人质惨叫连连,站都站不稳,弯刀理所当然地砍了个空。
不仅如此,受了伤的人质毫无用处,反倒是拖累。
士兵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竟一时忘了伸手去抓,人质从城墙上直接掉了下去!
“放!”
与何守义的大吼一同发出的,是左掖一众将士的弩.箭。
箭矢无一例外地对准了每个人质的小腿,所有的人质全被射伤。
一众天狼军士兵被逼得无暇顾及碍手碍脚的百姓,又意识到不能靠人质来威胁千机营,便索性把人质都给踹了下去。
黑水河环绕着昆莫三城,平阳、永安、康宁,每一座城池皆傍水而生。
永安城门外便是一条宽约二丈、深约三丈的河段,前几日返春寒结了冰,现下已然化开了。
李绍煜当机立断,朗声道:“右哨全体,跳河救人!”
千机营将士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聂铮的用意,把即将提到嗓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并再度对聂铮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怕不主动出击,天狼军也不会放过那些人质。
城墙虽高三丈,落在水中却能缓解一定的冲击,人质大多能活。即便有人不幸成了残废,总比被砍头强。要是这样还能倒霉摔死,只能算是命不好,该遭此劫。
聂铮最大限度地两全了生死与胜败的困境。
除去镇守平阳城内的左哨三司,与左掖中被何守义临时抽调、去掩护右哨施救平民的神枪司,在场的其余将士们都在瞬间恢复了备战状态,与天狼军正面交锋。
灵敏地避过燃火的弩箭,符行衣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她在水中游了不多时,便发现了落水的人质,立即就近伸手一抓,抱着人迅速浮上了水面。
“别怕。”
符行衣被河水冻得牙关紧咬、咯吱作响,面上却笑吟吟的,看不出任何不适。
怀中少女的脏灰被河水洗涤了大半,露出清隽秀丽的姿容。
她约莫十五岁左右,双目一片死灰,却在看到符行衣的那刻短暂一亮。
“我是来救你的,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