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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四:黄雀在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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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整个千机营,无人不对“聂铮”二字畏之如虎。
仿佛他是洪水猛兽,谁只要沾上了他,就一定会倒大霉。
据说曾有神算子为他相面,然后大病一场,没几日便一命呜呼,彻底回老家。
自此,聂铮便遭人冠以“恶鬼”之名。
人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连北荣都对他尽量退避三舍。
一听说被引去永安城的恶鬼竟然回到了平阳城,天狼军几乎无一例外都虎躯一颤。
又见自家的大本营被不知是什么鬼东西给炸了,当即便萌生了退却之心。
“既然来了,总该让聂某一尽东道主之谊,何必急于离开?”
男人手指修长,指腹的薄茧与掌心轻握的鸟铳轻轻摩挲,薄唇勾着礼貌而疏离的弧度。
“一个不漏,全部拿下。”
憋在喉中的一口气总算放回了肚子里,符行衣紧握着刀柄,眉宇间萦绕不散的死气与担忧之色总算都褪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聂铮能带给人莫名的安心感。
似乎只要他一出现,万般绝境都能够另辟捷径,逃出生天。
或许不仅是自己,整个千机营内的所有将士都是这样想的。
“走到一半,突然发现昆莫山塌方了。说来也奇怪,碎石正巧堵住了永安和平阳之间的路,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清理不完。我们过不去,北荣也进不来,聂将军听平阳有动静,立即回来了,幸好赶得及时……”
出征复归的士兵凑过来,跟何守义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
“不管死活,统统给我上!”
中军神武司的把司官张素一声令下,半点兵力未消耗的将士们应声而动,把累得半死的天狼军全部包围在内,呈完全碾压之势。
符行衣趁机去救那些将死的千机营士兵。
她多年流浪,和乞丐争过地、跟野狗抢过饭,而且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不动手打架,受伤自然是家常便饭,因此这急救包扎的能力是相当之熟练。
救得回来就尽力,实在救不活……
也没办法。
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的眼睛轻轻合上,待掌心的冰冷双眸彻底闭眼的那一刻,符行衣突然产生了一丝疲惫感。
“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她半跪在残尸堆里,双目空洞地盯着身旁的尸体,“他们与我无关,我不该太过在意。”
话虽如此,可是亲眼看见死了那么多战友,终究做不到视若无睹。
符行衣浑身浴血,即便抬手擦拭脸上的血渍,也只能把自己弄得愈发狼狈。
方才与天狼军厮杀过程中,她用来束发的布带断了,不知被风吹往何处。
长发垂落至腰际,被微风吹拂着轻轻晃动,柔软的发丝裹挟着纤细的腰身,颊侧落下几缕碎发,投映出一片黯淡无光的阴影。
“老天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些,我如今可算是行善积德了,别再总给我塞一些恶心到家的霉运。”
符行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不求别的,只希望有朝一日我死之时也能被收敛尸骨,不至于像爹娘的下场那么惨。”
过了不多时,赶回平阳城的援军就活捉了大多数天狼军,未受重伤的低级士兵负责把俘虏带走关押。
聂铮正在摆弄手中的鸟铳,不经意瞥到了一抹亮色,下意识地投去目光,然后微微一怔。
少女身形单薄地立于瑟瑟寒风中,青丝悉数散开,衬得那张白玉无瑕的面容愈发精致小巧,红唇的血色淡了许多,尤显弱不禁风,莫名给人以一股爱怜的呵护欲望。
这副模样让他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的中元夜,怀中的小姑娘浑身被血浸透,身子似乎在发抖,那双眼眸却甚是清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令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句笨拙的劝慰。
聂铮敛了眸子,将情绪悉数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
黄毛丫头如今长大了,若是宁叔见了必定欢喜,只可惜……
她一个女孩子,即便铁了心要留在军中,终究是有不便之处。
不如借此一战多提拔些,让她尽早升到正五品以上,便能在千机营内拥有她自己的营帐。
黄毛丫头会如何感激涕零呢?
即便内心已然能上演一场大戏,聂铮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为掩饰真实的情绪,他的眼神愈发凶狠,连跪倒在马前的敌军副将都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与周边一群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糙汉子相比,美色对人的冲击力实在过大。
一旁的石淮山皱了眉,道:“你头发咋回事?这么一看更像个小娘们了。”
“嗯?重新束起来便是。顺便说一句,再敢让我听见‘小娘们’三个字嘴打烂,牙也都给你一颗一颗地敲豁。”
符行衣以十指作梳,将长发随意地捋了起来,露出细腻白皙的脖颈,下颌线弧度近乎完美,惹得周遭许多人都盯着她看,还咽了咽口水。
聂铮攥紧了鸟铳,眉心微蹙。
看看看,看什么看,早晚将他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跟八百辈子没见过美人一样,丢人现眼,
“远到是客,不得无礼,将人放开。”
聂铮不急不缓地淡淡开口,恰到好处地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就连符行衣也顺势看向他,听他道:
“人来不止,竟还带了礼物。原先总听闻贵国的天狼军人人阴险狡诈、贪婪吝啬,现如今看来都是以讹传讹。”
符行衣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一说话就让我想抽他。”
天狼军副将的脸上滚落一滴冷汗:
“聂长巽,你究竟作何用意?!”
聂铮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朝太子着意派赵大人前来视察,想必是担忧聂某带兵无方,恐重任所托非人。如今阁下将天狼军的主力军和后方营地送上门来,以自身性命换来聂某的有力自证,实乃舍己为人,感天动地。”
符行衣:“……”
好想弄死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姓文官,只觉得他的尴尬神色已然盖不住了。
随后略微琢磨了一下,符行衣就对此的战来龙去脉有了大概的猜想。
一箭数雕,有点意思。
赵大人奉太子之命前来监视聂铮,聂铮故意把他留在千机营,并设计了这场“瓮中捉鳖”:
一方面打击了太子党在军中的威信,扼制其操纵军权的意图;
另一方面则向众人,尤其是向皇帝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与太子的蠢笨相比,高下立分。
而且,在聂铮领兵出征的那天,符行衣在搬运军需的时候,听到何守义打听张素的消息:
听人说,张素奉聂铮之命,带着火器和合用药去炸什么东西。
八成就是去炸昆莫山了。
魏安平说过,沧澜卫的行踪极为隐秘,所以张素的任务本不该被新兵知道。
但特意暴露出来,想必是聂铮的意思——
为了给潜伏在千机营内的北荣细作创造机会,让细作传递消息才能露出破绽,以此查明细作究竟是谁。
以昆莫山为界,南边是东齐的领土,往北则是北荣的疆域。
昆莫山以北的百里之内是一大片沙漠,气候过于恶劣,天狼军能驻守在那里实属不易。
不仅缺粮少水,想要攻城还得翻山越岭。
一旦驻地被毁,后备军要从远在西部的北荣都城“上关”送来军需补给,至少得耗费十几日的时间,真要到那时候,天狼军早就饥寒交迫而死了。
因此,他们只能靠掠夺昆莫三城来自保。
根本没有退路,必须破釜沉舟。
符行衣颇感好笑,觉得齐荣两国半斤对八两,皇帝都是一个德行,根本信不过自家武将。
他们不过是将士兵视为杀人的工具而已。
再然后,聂铮派人炸山,堵住了永安与平阳两城之间的路。
看似是制造麻烦,其实是建成了一堵墙。
不仅可以理直气壮地出门溜一圈,然后打道回府,杀个回马枪,还能毁掉天狼军从永安城找援兵的机会。
出其不意的是,聂铮竟然真的制成了玄铁飞鸢,直接把火炮投到了天狼军的后方大本营,让他们无路可走。
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东齐总算有了自己独立制成的火器。”
符行衣轻快一笑:“不必事事依赖西沂,使用或改造他们的东西,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天狼军副将大约知道他今日在劫难逃,于是一改方才的怒目相对,阴恻恻地笑道:“聂长巽,如今落在你手里,我不指望能过得舒坦,只有一个要求。”
“哦?”聂铮饶有兴味地挑了眉。
石淮山主动凑了过来,嘀咕道:“老符,这个狗崽能用来做人质,要挟北荣的狗皇帝吗?”
符行衣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便老老实实地点头:“能吧,怎么了?”
“我总感觉看聂将军那副神情,像是想活活玩死他……”
石淮山打了个寒噤。
符行衣嘴角一抽,斟酌片刻,然后道:
“不会,否则他没必要活捉。而且像副将这种地位的武官,生死应当由皇帝来决定。即便聂将军比较……嗯,随心所欲,在大事上应该不会过分吧。”
石淮山:“……”
符行衣:“……”
面面相觑。
“哎,那可是聂铮,什么事干不出来?”
符行衣认输,叹道:“我怎么知道那位爷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石淮山啧啧了两声:“天狼军的那群狗崽子一向阴险,被玩死也是活该。”
果不其然,天狼军副将开始慷慨激昂地陈词道:
“聂长巽,你若是个男人,就跟我正大光明地打一场,否则——”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数倍。
眉心的窟窿中流出鲜红的血液,然后轰然倒地。
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聂铮神色如常,将手中的鸟铳随意丢给了一旁的小兵。
“打完了,丢去乱坟岗。”
符行衣狗腿一抖:“……”
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的确是正大光明地打了一场,没毛病。
是她太天真,忘了眼前的男人是恶名远扬的杀神。
玩死个敌国副将,再打皇帝的脸而已,没什么不敢的。
可以,这很聂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