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兮游

25、第二十五回 厅堂之歌

　　“吾儿……”厅堂里飘出一个幻渺的声音。随着余音的消失，翻飞的帘幕渐渐平静下来。

　　泠琬的身上似着附了一层隐隐约约的影子，如灵魂出窍一般，那影子从她身上脱离，在她身旁汇聚成半透明的人形，容貌依稀可见。他长发凌乱，一脸胡渣，眼窝深陷。乍看之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泠琬忽然冷笑起来：“您看见了吗？这就是先帝柳成渊，您的父皇。您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可全得感谢他呀。”

　　柳轩然吃惊地注视着那魂魄，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泠琬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两步便走到了柳轩然身前，切断了他看向魂魄的视线。

　　“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本国师正式要借助您毁了紫云。臣已派人来到皇后身边，想要夺取她的性命恐怕是轻而易举。若您还想以死来威胁臣，那么臣也只能打着‘灭昏君’的名号自立政权了。想必您也感觉到了，臣可是一个什么事都干得出的女人。”

　　这时，男人幽幽地从泠琬身后飘出几步，皱眉道：“轩儿，莫听国师胡闹。”

　　“呀，‘国师’么？成渊何必与我如此生分？”泠琬似笑非笑地向男人靠去。

　　柳轩然不悦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又毒辣的女人肆无忌惮地勾引他年达半百的父亲，撇开头冷哼一声。

　　柳成渊似乎感应到了儿子的心思，摇了摇头，顿时化作虚无。

　　泠琬扑了一个空，扫兴至极。她忽然发疯似地咆哮起来，那尖锐刺耳的声音震动了整间屋子。

　　“成渊又不理我了，都怪你，都怪你！快给我滚，”她惊慌失措地用双手捧住自己的面颊，“滚回去！”随后她低声念叨起来。

　　画面泛起血色，梦魇再次狂妄地向柳轩然袭来。他艰难地迈出一步，挣扎着想要留住最后一丝意识。

　　霎时，眼睛的红色全然褪去。他呼了一口气，抬手擦掉额间的冷汗，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他人的操控。

　　谁知须臾之间，血色骤然恢复，并且呈细丝状向他的眼角蔓延开去。他垂下头，如行尸走肉一般，开门，出府，上马车。

　　车轮碾过路面，留下一路车痕。车痕如蟒蛇一般向前方游走，而命运却固执地沿着弯曲的轨道运行，不肯偏离半步。回不去，走不出，得不到。

　　深秋时分，天行殿外的梧桐树有些落寞。枯槁的落叶如折翅之蝶般纷纷坠地，化作那缱绻流年。没有人知道，那些仓惶南飞的大雁带走了谁的怅惘。

　　殿内沉寂如水，仿佛只要兴起一个小小的波浪就可以把二人淹没。

　　莫音一把拿下自己头上银钗，猛地向萧易风的左胸口扎去——终还是停了下来。

　　“你不要忘了，杀死对方的机会是均等的，”她抬首，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经过那么多事，我这个木鱼脑袋总应该有些长进。”

　　萧易风突然轻笑起来。

　　于是莫音把钗子更用力地抵进他的左胸，气恼道：“不要小看我。”

　　萧易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随后迅即用左右抓住莫音拿银钗的手，毫不费力地举过她的头顶。

　　莫音一愣，正欲反抗，却发现萧易风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紧握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正不轻不重地抵在她的手臂上。

　　面具后传来萧易风嘲笑般的声音：“不是我小看你，是你太不自量力。”

　　“用偷来的武功胜了我，有什么光彩的？”莫音侧过头，不肯认输。

　　“你……”萧易风严肃地问她，“刚才你看破我的隐身术时我便开始疑惑，你究竟如何看穿这些法术的？”

　　“无可奉告。”

　　“快说！”

　　“不。”

　　“你真不说？”

　　“哼……我就是不，啊，你！”莫音低头看自己的左臂，发现已被匕首开了一道口子。痛楚从手臂蔓延到心头，再从心头硬生生地倒流回伤口，化成滚烫的血液去染红冰冷的回忆。

　　那时是哪家公子红衣翩翩？那时是哪位少年温润如玉？那时是哪个情郎月下表意？

　　无处安放，荏苒的岁月。

　　忽然殿外响起脚步声。不久，殿门被推开了。

　　柳轩然缓缓抬起头，眼睛的红色已经褪去，而原本的银灰色却黯淡了不少。顾不上记忆的缺失，他疾步进入殿中寻觅莫音的身影。

　　萧易风见状，立刻施展了隐身术，随即没趣地放开了莫音。莫音倒也没有什么逃过一劫的感概，因为自身的怪异能力总会使她看见他的存在。

　　“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转眼柳轩然已来到莫音身边，话语里带着责备与焦急。

　　莫音笑了笑，像犯了错的小孩一般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这钗子的锋利程度来着，结果不小心瞄准失误而已。”她完美地收回所有的负面情绪，变回往常一无所知的样子。毕竟伤害她最深的人只是萧易风一人而已，而自己若是表现出一丝不安，反而会让眼前这个紫云国皇帝担心。

　　“来人，快请太医，”他转身高呼，随后左右环顾，“若看见什么奇怪的人，一定要告诉我。”

　　莫音笑着点头答应，心里暗自叹道：“的确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况且你也认识他。就算告诉你，恐怕也只会徒增麻烦。”

　　紫云国太医大多是女巫医。那些巫医只是念叨着往莫音的伤口上洒了一些清水，那伤口居然就愈合了。在此期间，新的龙榻也已被换上。

　　待其他人退去，柳轩然依然静静地坐在桌子的一边，幽然地注视着莫音，分不清是笑意还是忧虑。

　　莫音被看得有些别扭。如果说他的心意人尽皆知，那么她的狼狈则是无处遁形。

　　“这个……叶冉啊，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吧。上回忘记问你是怎么变成皇帝的，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飘飘然。”

　　柳轩然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过于强烈，无奈地撇开头，道：“国师说我是当年被送出宫的皇子。如今是她把我扶到皇帝这个位子的。”他轻咳一声，终是没有告诉她目前危险的境遇，终是没有告诉她他现在的名字是“柳轩然”，终是没有告诉她，他的眼睛……

　　“啧，传说中的人品爆发哦。”莫音小声嘀咕。

　　柳轩然似乎没有听见她的低语，悄悄伸手轻轻抚过她手臂上的伤口，问道：“还疼么？”

　　莫音一愣，道：“不……已经不疼了。不用担心我了。”

　　柳轩然抓住她的手，缓缓地放在他的心口，低声道：“它说它很疼。”

　　再没有什么比心跳更加真实。再没有什么比眼神更加触动心灵。

　　“我……”莫音不知所措。

　　“给我唱一首歌吧，”良久，柳轩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放开了她的手，道：“只是唱一首，可以吗？”

　　他几近恳求的眼神实在很难让莫音找出拒绝的理由。或许，在他的厅堂里，她注定无事可做，只能用渺小的存在放出无目的的歌声。

　　“锦瑟华年一曲拨断弦
　　惜流年可曾相约天涯路踏遍
　　清明时节恰是雨连天
　　在华年她独居天上宫阙

　　夕阳斜 花自无心水自闲
　　对月祭奠那浮生梦三千
　　清风谢谁把尺素传天阙
　　谁又为谁独守尘世间

　　庄生梦蝶清泉洗朱颜
　　素容颜 看过了多少人间流年
　　今夕何年不见雨连天
　　月半边月如无恨月长圆

　　晓梦残 庄生挥墨染蛱蝶
　　今夜 祭奠那远走的流年
　　相思剪谁还在往昔流连
　　何必独守那阴晴圆缺”

　　余音渐渐消失。

　　莫音睁开眼，发现眼角悬挂着一滴透明的液体。她并不想哭。也不明白泪水为何不听话地流下来。她忙用衣袖擦去残余的泪水，抬头望向柳轩然。幸好，他闭着眼，没有发现她目前的惨状。

　　“皇后娘娘真是歌艺超凡呢。”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