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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养崽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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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很大。
白茫茫的飞絮吞天蔽日,遮去了于鬼而言致命的阳光。
拜飞雪所赐,猗窝座难得能在这个时间跑到巢穴外游荡。
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地,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只是黑暗的巢穴里总是憋闷逼仄,所以才总是在能活动的时刻跑出来游荡。
猗窝座似乎一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当然,身为鬼的他理所当然地领受着鬼王寻找蓝色彼岸花的任务,也理所当然地帮鬼王清剿着那些不自量力的猎鬼人。
不过猗窝座对这些事也不大上心——除非对手足够强大,才偶尔能让他提起一点兴趣。
他几乎没有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只有被印刻在身体里的战斗的本能。
想要变得更强大,然后去挑战更强的敌人。
他的生命里似乎只有这些东西。
可即使拥有这样一段小爱好,在近乎无限的时间里,日子也不免显得有些无聊。
今天的他运气似乎不大好,走出了半个上午,仍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提起兴趣的对手。
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会在山间行动的人类本也少得可怜。
猗窝座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在遥远的树林深处感受到了一点人类的气息。
很微弱。
那显然不是能满足他的强大对手。
不过猗窝座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或许是日子实在太无聊了,鬼使神差的,他朝那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很快,他便找到了气息的来源。
在看清目标的的旗车间,饶是在人间徘徊了百余年的猗窝座也不由有些发怔——
出现在那里的并不是一道人影。
是个襁褓。
那大概是附近哪家住民遗弃的孩子。
这种事在山里也不算少见。
猗窝座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脏兮兮的襁褓。裹着孩子的被子很薄,里面缩着小小的一团,看着比小猫大不了多少,混身上下也没多少肉。
若被当成食粮,大概不够他吃上一口。
猗窝座想。
那孩子大概快死了。
露出的皮肤已经白得能融入周围的雪里,发紫的嘴唇是那张脸上最深的颜色。
除开那张嘴边偶尔飘出微弱的白气,其实跟尸体也没有更多区别。
猗窝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孩子。
他其实并没有更多的想法。作为鬼的他当然不会对人类有什么同理心。
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引起他兴趣的强大对手,另一种是无足轻重的弱者——小家伙显然是后者,那么于猗窝座而言,那家伙的死活自然也无需在意。
反正连家人也并不疼惜她,若这就是宿命,死在这里也好。
猗窝座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绕过了那个襁袍,想继续往前走。
但不知怎的,在走出几步后,他却又顿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襁褓里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掀起的眼睫上挂着细白的冰晶,折射出了七彩的色泽。
那实在是双很美的眼睛,隔着雪间蒙蒙的雾气,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里面印着的花瓣的形状。
那是……什么?
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像是被什么穿透身体,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
猗窝座不知道那是什么。
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在身体里翻涌,愈演愈烈,强烈到几乎足以撑破他的身体。
他默然僵立在原地,良久,才轻促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折身向那个襁褓,俯身,将那一团小家伙捞进了怀里。
小家伙的身体已经冻透了,几乎和周围的温度融为了一体。
当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小家伙的身子不安生地扭动了一下,竟是朝他怀里蹭了过来。
冰凉的小脸贴上了他裸露的皮肤。
一瞬的触碰让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很软。
*
猗窝座收养了那个孩子。
毫无疑问,他完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
不如说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怎么照顾一个人类。
弱小的,脆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夺走生命的无能人类。
至少作为鬼的猗窝座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种事。
他的世界天然充满暴力与破坏。
他只懂得如何带来毁灭——
猗窝座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一朵花。
那是很漂亮的红山茶,花瓣层层叠叠,像是染了鲜艳的血。
他一时兴起,向着那朵花伸出了手,原本只想采撷一两片花瓣。
可他甚至还没怎么用力,那朵山茶便整个落了下来,碎裂在了他手里。
眼前的小姑娘并不比一朵山茶花坚强,猗窝座只能小心翼翼地收敛着力道,防止她被自己弄伤。
可要多轻才能让她承受的住呢?
和他的力量相比,她实在太脆弱了。
【力量原本就是为了守护弱小的人而存在的。】
【你也有想守护的东西吧。】
谁在说话?
猗窝座猛然回过头。
可他背后除了簌簌的北风之外空无一物。
守护?
真是可笑。
那种词和他一点也不相称。
*
猗窝座把那个小家伙带回了自己的巢穴。
说是巢穴,其实只是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
他并非人类,也没有某些鬼那种总爱混迹在人群里的特殊癖好,他更像是一头独居的野兽,整日窝在遮天蔽日的山洞里昼伏夜出,等待着一场又一场能让他提起兴趣的狩猎。
山洞并不挡风,雪花裹挟着寒凉直往洞里钻。
猗窝座从不会在乎这些,但那一团小家伙显然承受不住。
外面的雪正大着,想在这个时候出去找柴似乎不太现实。
猗窝座在洞里转了一圈,姑且翻找出来了些稻草,搭起了一个不大抵用的草窝。
他把那个孩子放在了草垫上,可她脸色显然没有缓和的意思。
猗窝座想,这样下去,大概要不了一个晚上,那个小家伙还是会冻死。
果然很麻烦。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或许山里还有些洞穴,能藏些未被打湿的树枝,又或者他可以猎些野物,剥了皮毛,大抵能顶点用处。
猗窝座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活下去,也不太清楚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可身体好像有自己的主意,在他能做出判断之前,就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他运气姑且还算不坏,没走出多远,就找到了一处小山洞,里面零星散落着几根枯枝。
他把树枝捡了出来,想着如果再有这么多干柴的话,大概也能够烧上一整晚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前方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响。
那像是什么野物穿行的声音。
猗窝座顿时来了精神,直朝那个方向冲去,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头相当壮实的母鹿。
他抬起拳头,正打算对那头鹿动手,侧身的瞬间,刚好瞥见那头鹿身后还跟着一头小鹿。
似乎才被生产出来不久,走路都还有些不太稳当。
拳风在半空中消弭,猗窝座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头鹿。
在鬼的威压下,母鹿早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草食动物就是这样,一旦确认了自己没有逃跑的余地,身体就会陷入僵直和麻木,好让它们在被猎杀的时候不至于太过痛苦。
母鹿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放弃了求生的希望,可它依然倔强地弯着脖子,似乎是想将那头小鹿挡在自己背后。
而那头小鹿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迷茫地往母亲的身下钻。
它看样是饿了,急着想要从母亲的身上获取食物。
猗窝座想了想,索性扯着脖子把两头鹿提了回去。
鹿茸姑且还算暖和,而那头母鹿又刚好在哺乳期,它既然可以喂小鹿,大约也可以喂养那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
带着柴和鹿,猗窝座回到了那处洞穴。
走到洞口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小小的人类和草垫几乎融为了一体,在黑暗里没有一点动静。
猗窝座在洞口顿住了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思仿佛也沉了几分——
过了那么久,说不定那家伙已经死了。
他随手把鹿和柴甩到了一边的角落,凑到了草垫边上,借着鬼出色的夜视能力去看那个小家伙。
小家伙的脸色比起先前似乎缓和了些,可还是苍白的。
不过那副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她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猗窝座没再理会她,而是转向一边生起了火。
橙红的火光亮起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毛。
身为鬼的他当然并不怎么喜欢火。
他不喜欢火焰的炽热,也不喜欢火带来的过分夺目的光明。
可那是人类想活下去所必须的东西。
跳动的光影在眼底跳动,猗窝座注视着火堆,感受着近乎能将皮肤点燃的炽热。
被他带回洞穴的两头鹿还在墙角缩着,它们本也未曾从对他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此刻又多了让它们更为恐惧的篝火。
猗窝座嗤笑了一声。
或许他和那两头鹿更为相似,他们都遵从着野兽的世界里弱肉强食的规则。
那么那个孩子呢?
在火堆的哔啵声里,草垫的方向也传来了细碎的窸窣声。
猗窝座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那个小不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醒了。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表现出小动物一样的惊恐。
她只是张着那对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好奇地朝他的方向看着。
当他看过来的时候,小家伙的唇角忽然向两边咧开。
在跳动的火光里,她绽开了一个比火焰更明亮的笑容。
她没有像小动物一样怕他。
她对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