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温柔》水榭流香

1、没有看的见的流水

　　第一个故事

　　没有看的见的流水

　　他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看着身边的人都慢慢老去了，而他青春的脸庞依然比玲珑剔透的水晶还要新鲜。
　　闲下来的时候他喜欢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慢慢望下去，第一个台阶，第二个台阶，第三个台阶，数到眼睛都开始花了，也看不到台阶的尽头是什么。
　　他觉的自己正在一天天的消失，当他起床的时候他看的见镜子里的华丽高贵的服饰，却看不见那张脸，当他休息时他能感觉温暖舒适的被褥，却看不见被子下那具不知道年轻还是年老的身体，当他呼吸的时候，他看见透着阳光金色的空气带着看的见的灰尘从自己的身体里进去出来。
　　他在奢华的宴席上举杯畅饮，却发现红色的液体顺着鲜活的嘴唇流了满地。
　　愕然，他竟然不在了。
　　猛然间清醒的夜里他摸索着来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那双眼睛，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有着淡淡的琥珀色，如死水一样沉寂在雪白的皮肤上，他用梳子慢慢的梳理着一头浓密丰盛的长发，太长了，太长了，长的如同岁月一般看不见尽头。
　　活着的全部意义，似乎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在这个世界里面有他全部的天全部的地全部的死与生只要砖石不腐朽他就得活下去。
　　他一天比一天喜欢睡觉，喜欢做梦，喜欢半梦半醒间真实而恍惚的一切。
　　在梦里，他还不是现在的他，那时候，他是他，还有另一个他。

　　那时侯的他叫做史昂，白羊座的黄金圣斗士，号称有着迷死人的美貌和吓死人的坏脾气。
　　他任性，他高傲，他漂亮的嘴唇里可以吐出不可思议的脏话，而且，他还是强大的，他的招数和他的人一样，漂亮而无情。
　　所以他有资本可以任性妄为。
　　他昂着头接受教皇的召见，吹着口哨走过仍然跪在地上为他的放肆战战兢兢的同伴，然后，在路过那个人的时候顺便踢上结结实实的一脚。
　　喂，你这个呆头呆脑的笨蛋打算跪到什么时候才算满意？
　　他的小宇宙放肆的传递着信息，同伴们被他吓的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偌大的教皇厅里只有他得意清脆的笑声和教皇的叹气声。
　　那时候的他喜欢在夕阳下坐在白羊宫们前数台阶，第一个台阶第二个台阶第三个台阶，他总是奇怪一件事情，为什么看似不长的一段路却总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台阶？
　　喂，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站着的人是谁，你要是觉的白羊宫的柱子少拜托在找一个人来一起站着，我喜欢对称均匀的美，不喜欢像你这样愣头愣脑直冒傻气不知变通愚木脑袋……说到最后他的刻薄突然变成了一声哎哟。
　　那个一直被他挖苦嘲弄的人用最实际的方式回敬了他，他把他从台阶上踢了下去。
　　他趴在台阶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索性躺倒。
　　让杂兵们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丢黄金圣斗士的脸面的，那个人说。
　　哦？他笑弯了眼睛，有你在这里对比着，再丢人也轮不到我。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瞎了眼才会和童虎做朋友，那个笨，傻，楞的人，简直是块石头。
　　他黑黝黝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古铜色的皮肤，无不透着傻气。
　　这让一向以贵族自居的史昂深感丢人。
　　真烦人，他想，真想把这个笨蛋一脚从白羊宫踢出圣域。
　　可是他的力气似乎还不够做到一脚完成那个艰巨的踢飞某人的任务，于是两个人天天大战八百回合，只为了验证谁能把谁先踢飞。
　　带着汗水和灰尘倒在训练场上的两个人别说踢人了，恐怕一个杂兵都能将两人踢飞。
　　史昂，他叫他，带着点憨憨的声音，你为什么总是数台阶？
　　无聊啊，你个蠢货，我的生活除了和你打架和别人打架之外也就这点爱好了，啊，我的青春啊，就在这台阶上消失掉了。
　　你才是蠢货呢，童虎的回敬毫无新意，就这么几个台阶能数上那么多年。
　　他侧目，童虎继续回敬他。
　　用很实在却很残酷的词语来回敬浪漫狂放的白羊座的史昂。
　　你就数吧，也许有一天你还没数清楚到底有几个台阶就在也不用数了……
　　他的心一紧。
　　童虎，他低低的说，所以我才要更强，我要强到可以让自己无休止的数台阶下去为止。
　　那，我陪你好了，童虎说。
　　他们看着彼此，风从两个人的眼前轻轻的吹过，带起了史昂的一缕长发，童虎垂下了眼睛。
　　那时，他们都不知道梦想和诺言的实现有多么残酷。
　　当他倒在白羊宫的门口，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句狂妄的诺言，然后扯着流血的嘴角勉强的笑出了声。
　　嘿，童虎，他痛的直抽冷气，却依然嘴硬的靠在那个人的身上被他拖着前进。
　　你知道吗童虎，我觉的你能活下来真是奇迹，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打败最后一个敌人的么？
　　把他踢飞。

　　童虎要出发去五老山，临行前夜，两个人坐在台阶上面喝着酒，聊着天。
　　一向不善言谈的童虎今天晚上的话格外的多，他却出乎意料的沉默。
　　谈到最后，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史昂，我走之后，如果你觉的没意思，可以来这数数台阶。
　　多么没意思的建议，他撇撇嘴，扯着身上的教皇袍跑回了教皇殿，把一个轻巧年轻的背影留给童虎，当然，还有一句诅咒。
　　童虎，你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猪！
　　他生气了，很生气，为着那个人的善忘，他竟然忘记了对自己的承诺。
　　高傲不可一世的史昂竟然还冒着傻气的相信了那个承诺。
　　他在教皇厅里踹烂了三把椅子。

　　童虎没有兑现他的承诺，他却兑现了对自己的承诺。
　　他终于可以坐在台阶上数台阶了，无止境的数下去数下去，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他。
　　他的生命突然间静止了下来，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牙齿他的嘴唇他的肌肤他的身体都静止了。
　　花开会败，春去冬来，而他则永远是教皇厅里的那个他，永远不改变。
　　每天夜里他都在尝试着用手去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还跳着，可是，他惊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第一次明白了比死亡还恐惧的东西。
　　是静止，是彻底的静止，那是超越了死亡之外的存在，让你看着死亡从身边擦肩而过却不得触手。
　　台阶的尽头……是什么？
　　无数个夜里他按耐不住烦躁的心情冲出神殿站在前台张望，蜿蜒盘旋的台阶顺山而下，犹如锁链静静的卧在那里，犹如锁链。
　　看不见尽头，走到这一段的尽头，那一段又开始。
　　他用小宇宙联系童虎，童虎……他说，听说你又老了一些？比原来更短了吧？
　　你要是无聊就数数台阶，童虎没好气的回敬，毕竟被昔日的战友如此嘲笑滋味并不好受。
　　数台阶……史昂苦笑，数不完的，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童虎。

　　那天早晨，他醒了，出人意料的醒的早，他没有召唤杂兵，自己更换了衣物，悄悄的走了出去。
　　一切一如往常，天还没有大亮，他走到白羊宫门口，在台阶上坐下。
　　白雾弥漫，可是还依稀看的清楚。
　　他开始数台阶，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他一直都在数一直都没有数明白这里的台阶到底有多少个。
　　他赌气的想，数不明白，我就不回去了。
　　台阶下面传来了静静的脚步声，一个身影从轻浅的雾中慢慢浮现。
　　他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自己，黑黝黝的温柔的眼眸里有着浅浅的愧疚和离别的伤感。
　　喂，你这个笨蛋，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哎，你不是变老了变短了么？你怎么又年轻了长了呢？
　　他怒气冲冲，破口大骂，丝毫不顾及教皇的尊严地位和仪表。
　　童虎的眼睛有点红，似乎是哭过一样，这让他很惊讶，那个木头疙瘩竟然也会眼泪汪汪？
　　史昂……那么多年的岁月，很寂寞是不是……
　　也许死对你也是一种解脱呢，不知道死后的你是否仍然寂寞……
　　史昂一楞，童虎，童虎他在说什么？
　　白雾渐渐散去，清晨第一抹金色的阳光明晃晃的照了过来，温柔入骨，让人沉醉。
　　突然间，他觉的自己变的细碎游离，飞舞在空气中，自由一如多年前那个18岁的青年，可以狂妄的笑，潇洒的闹，任性的生气和逃跑。
　　他在一瞬间就走了那么远那么远，一直走到十二神殿的尽头走到那台阶的尽头去看着彼端仍然站立着的自己。
　　身穿冥衣，年轻强悍，却在瞬间衰老，所有的风华湮灭只余死灰。
　　原来……我已经死了……
　　他自言自语，心中却无限欢喜。
　　没有人会知道，曾经的他，对于死亡，是多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