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朝歌亡灵数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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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是连绵不断滴答滴答的水声把我从昏睡中喊醒。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了一丝眼缝。
待头脑意识从无尽黑暗中回神过来，便是察觉到浑身刺骨的疼痛，也是这感觉让我意识到了——呵，我竟然，还没死。
我勾了勾唇角，自嘲般微笑，眼泪却是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出。
这等痛苦屈辱，我何曾受过！
哪怕在云深......在云深，犯了错，也没曾被怎么责罚。
而如今......却恍若沦为阶下囚被困在温氏地牢。
生不得，死亦不得。
温氏......温氏......温氏！！！
我像个小兽轻轻哽咽着，连轻轻抬手擦拭着眼泪都做不到。
这等痛苦万分，我哪里受过。
镇魂钉刺骨，不动还好，一动便是断骨的痛。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控制着自己侧着的身形不动，最大限度的喘息着。
在这有些狭仄阴暗湿冷的空间，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估摸着，是先前压制灵力的药效已过，再加上，这等痛苦，醒来后我的头脑反而清晰了许多。
我没死......是不是说明温若寒，还需要我去帮他？
可昏迷前...那怨气侵身的感觉......
我轻吸一口冷气，缓解着心中的不适。抱着侥幸的心态，尝试运转灵力，结果刚一有这个念头，各处的镇魂钉登时一齐嗡嗡作响，我痛得闷哼一声，立刻停了下来。
果然......修为越高，封灵力的效果就越好。
突然，牢门开了。
我心中一片凄凉。
没了灵力，我大概就是个废人，连有人靠近都不知道。
脚步声向我逼近，最终在我面前站定。
这时我才看到，是温晁。
温晁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看着我，绕着走了几圈，啧啧的直摇着头。
“蓝无忧啊蓝无忧，你说你，早些答应我父亲便是，何必，获得个如此下场？”
我半分眼神都不想分给他，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滚。”
温晁抿着嘴瞪着眼，一甩袖子：“蓝无忧，你总是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都快要死了，还能这么自恃清高？啧，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能是我的......堂妹？”
我没力气去反驳，只能重复一遍：“滚。”
温晁嫌弃地皱眉，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踢了踢我的腿。
“呃......”我死命地咬住唇，忍下这痛。
温晁靠近我，蹲在我身旁，看向我的脸，手指游走于我的脸庞，道：“这样吧，我可以替你向父亲求情，只要你......这副样子洗洗倒还行，只要你委身于我，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
我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温晁见状，靠近了我。
我见他侧着身子，也不管身上等下会有多疼，抬起脖子一个用力。
“啊——！”温晁突然一声嚎叫，瞬间抬脚踹向我腹部，将我远远踹开，站起身捂着流血的耳朵。
我‘呸’了一声，吐掉嘴里咬掉的肉。
“蓝无忧！你！”温晁痛苦地喊出声，却忽然想起什么，降低了声音，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找死！！”
说着他立刻过来踢了我几脚，又生怕把我搞死，收了脚，向我啐了一口，压低声音说：“你给老子等着！”说完他就急忙离开，我估计他是去救治耳朵去了吧。
我急促地喘息着，原本就难耐的痛楚，这下忍得我又是一身冷汗。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实在是太难受了，现在除了麻木的疼痛，竟然没别的感受了。
浑浑噩噩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丝声响。
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兴许是我身体太痛了，在这种情况下听觉和嗅觉都略微敏感了些，长时间闻着这血腥味，突如其来的一股刺鼻的气味格外引人注意，窜入鼻孔。
我被这劣质气味混杂着牢内血腥气味综合起来，搞得胃内一阵翻涌。费力的抬起眼皮，露出一丝缝隙看过去，是王灵娇。
恐怕王灵娇以为是温晁把我带来的，并且藏在这的吧。此刻王灵娇望着我的眼神，犹如恶蛇吐信般狠毒。
“喂！装死呢？！”估计是见我看到她却不说话，她喊了出来。
我没搭理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你——”也不知道是不是碍着我的眼神想起之前的事，她后退了一步。
我内心揣摩着她是来干什么的。还没等我想个缘由，王灵娇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两步并一步走上前来，一手拽着我的头发，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清脆的巴掌声在这牢房内格外清晰。
“你。”我看着她，吐了口血沫。
王灵娇似乎是找到了快感，见我毫无反击之力，自是可以趁机报了之前我踹她的仇。于是伸手，又准备打我的脸。
“让你勾引人！让你长着狐狸相！让你——啊！”
王灵娇被我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而惊吓到。
我看着她，声音不大，却足够有力：“你，莫欺人太甚。”
王灵娇兴许是见到我犹如回光返照般，眼神如此明亮，手上也如此用力，让她手腕都有些痛还难以挣脱。下意识的手一松，松开了我的头发，起身的时候不知道踢到了我哪里，我闷哼一声，手下也脱了力，她也因此后退几步离我远些。
“你、你竟然敢威胁我！！”王灵娇瞪着我，不知目光看到了我身上的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又回来。
我轻轻抬眼。
只见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而这次，手里还拿着一柄烙铁。
登时曾经被烙铁烫伤的左手腕又在隐隐作痛，我下意识的想要向后去，还没来得及动，就被她拽住。
我哑然道：“王灵娇......温若寒既还让我活着......
“就连温晁都不敢弄死我，你这是干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觉得你能活吗？”
王灵娇一愣，讥讽道：“贱人！我只是来教训你的！你少唬我！！
“谁、谁要杀你！你当我傻啊？方才打你，倒是我考虑少了，现在……这烙铁烙在看不见的地方，除了我和你，谁还能知道？！”
说着她一脚踩向我的腹部。
镇魂钉带来的剧烈的疼痛霎时间传遍四肢百骸，我咬紧牙关，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我看，现在你还能怎么样我？当初你这一脚，可让我养了好久才好！”王灵娇说着脚下又用力了些。
“呃......！”我吃痛的轻喊出声。王灵娇蹲下身，手里拿着烙铁靠近我。
“让我看看，烙在哪里好呢？”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我半睁着眼，恐慌的看着烙铁从我面前划过。烙铁灼热的气息，让我觉得仿佛脸上的绒毛都被热气灼了。在我还在担忧害怕她要把烙铁烙在我脸上的时候，她手下一动，我的左腕间传来刺痛。
‘嗞啦——’伴随着这声响传来的，还有肉烧焦的味道。
“你以为我傻吗！烙在脸上不就等于告诉别人是我做的吗！！”王灵娇得意地笑着，“这下，我看谁还能知道？”
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烙在我原本的伤口上。本来就还没痊愈的伤口，又是二次冲击。
犹如雪上加霜的苦楚，让我哽咽着，便头脑一昏，晕了过去。
“阿忧？阿忧！醒醒！不能睡！”
不知道这是已经过了多久，我真的不想醒过来，也不知道醒来，又要面对什么私刑酷刑的，干脆就这样睡过去算了。可耳边这个声音一直在响着，我吃力地睁开眼。
等看清了眼前的人影，我倒有些惊异：“孟瑶……义兄？你怎么会在这？”
刚问完，我便瞬间想起了，先前在炎阳殿上听到的那声音。
原来，是孟瑶。
估计是看到了我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孟瑶神色落寞而有歉意的看着我轻轻碰了下我的手，可能是准备拉起来的，却在看到那副惨样后，又收回了手。
“对不起，阿忧，当时在大殿上，我没办法……我现在就放你走！”
我小幅度地摇头：“没事的。我理解，当时那种情况，你定也是……身不由己。”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孟瑶看着我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
我的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幅度：“我信你。”
孟瑶听到这句话，怔愣的看着我，随后冲我严肃道：“阿忧，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动了动手，拉着他的衣角：“不，义兄……你走吧，若是放我走了，你怎么办，温若寒一定会杀了你的。”
孟瑶摇头，看着我，神情担忧：“阿忧，你如果不走，死的就是你。”
我轻笑一声，满满的自嘲。我红着眼眶，安慰道：“我看，温若寒现在还不会杀了我，阴铁没有完全度化，我便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义兄若是能给我些止疼镇痛药，便再好不过了。”
孟瑶像是怕我痛，原本想拍拍我的手，硬生生忍了下来，看向我，点点头：“好。我一定会帮你的。阿忧，你等我几天，你一定要逃出去。”
镇魂钉在身，稍微动一下便是深入骨髓的蚀痛。
我躺在地上，这几日有了孟瑶给的药，现在身上的痛都逐渐减轻。只要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便不会那么痛。
我看着面前黑黝黝的牢顶，思绪慢慢就飘到了姑苏。
蓝湛……你在姑苏，还好吗？
想起他，我眼眶又红了一圈。
回想起这几日，我确实后怕了，我确实还不想死，我还没看到重建后的云深不知处，我还没去云梦摘莲蓬，我还没回家见到蓝湛，我......我明明和他说好了，可我怎么能食言呢？
我吸了吸鼻子，按耐下情绪。
也不知道，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吗？分明、分明我还没有正视自己的心，那日难道要成了我们的永别？
可我，好不甘心啊。
一日——
我半梦半醒间，就听到门口突然嘈杂起来。看向外面，只见门口侍卫稀疏，东窜西跑的。凌乱间，一串钥匙从缝中丢过来。
我侧耳倾听，外面隐约有人在喊：“有人刺杀——！”
过了半晌，一丝声响都没有了，外面寂静的像是从没发生过刚刚那幕一样。
我咬着牙把钥匙捡了过来，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心中有了猜想。
多谢，此等恩情，来日必报。
深呼吸了几口气，稳了稳还在轻微抖着的手，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比对着牢门上的锁我打开了门，那一刻，我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定了下心神，尝试着踏出一步路，见没什么不妥，便头也不回的准备离开这地牢。
逃了也不知道多久，我也顾不上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头发也早就凌乱不堪，一切的一切我都顾不得了，只知道此刻要忍着一口气，一个劲地逃离这里，向外逃，拼尽一切逃出这里。
多日来的奔波以及苦难，早就让我筋疲力尽，全靠着脑海中紧绷的一根弦和内心的渴望吊着。看到前方有座城镇，我从衣袖内撕下一块布当作面纱围在脸上，便悄悄走进了这朝歌城。
朝歌城——
虽然此刻我蓬头垢面，形象全无，可我却觉得此刻竟无比舒畅，连带着旁人的目光都让我感动的要落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人看到我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估计是第一次见到我这种形象的人吧。忽视四周有些异样的眼光，我闪身进了一旁不太引人注目的小巷内，找到一个犄角旮旯，靠着墙直着上半身缓缓地坐下。
脑海中一片空白，坐在这休息的间歇，思绪又飘到了远方。
我看着自己浑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着或多或少的肉眼可见的可怖痂痕。
这段时间，若不是想着一定不能食言，要再见他一面，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撑过来。
蓝湛......一想起这个名字，我的鼻子就酸了起来，眼睛也变得模糊。
我好想你啊......我想念在姑苏的日子，想念在你身边的日子。
在你身边，我可以永远是那个蓝酒，姑苏蓝酒。可是......不得不说温若寒的话是动摇了我的心的。除了少数见过我母亲的人告诉过我她的消息，我再也没有来源能够知道与她相关的内容，再加上......在姑苏，那日起我就没再提过。如若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面对蓝湛？我还能......站在他身边吗？
我正伸手抹着眼泪，突然面前站了一双脚，我心一颤，抬头看过去，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我面前。他表情关切的看着我。
我却极其不安，握紧身后的小石头，万一他有什么动作，要抓我......
“姑娘，你要吃的吗？”
温润的话音落在耳边，我突然一愣：“什么？”
他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饼递给我：“我见你似有难事，恰好我多带了一些干粮，给你。”
我望着他的眼，那般黝黑清亮，见他面容端正，更不像是奸邪之徒。我放下手中的石子，接了过来：“多谢。”
经历了大难之后，竟得义兄还有眼前陌生人相助，果然，这世间大善之人还是很多的。
我吃得狼狈，此刻哪还能顾及得上形象是否合宜。
那人见我真的是饿极了，带着笑意问道：“如若姑娘不嫌弃，我家便在附近，大可随我一同前去整理仪容，休息一番便是。”
我停下咀嚼，看着他。
他被我盯得抖了一下，又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坏人。只是见姑娘你，有困难，想施以援手。”
我咽下嘴中发涩的食品，点点头，郑重地向他行礼：“多谢公子。”
他轻轻一笑，没再说什么。
我随他回了家，他把我领进屋内，给我打了水拿了药包让我自便，又叮嘱了几句，便准备出去了。
“姑娘大可放心，平日不会有人来我这里，你可安心住下，我还有点东西要买，稍后便回。”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出这房门。我的手碰了碰水，这水温暖的让我心里都哀叹。刚准备解开手上早就被血迹和脏污侵染的纱巾，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一愣，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门口闪过人影，我的心猛地一沉，伸手推了推门，果不其然，被锁上了。
他这样帮我，总不能是怕我偷东西逃跑吧......我苦笑一下，便转身仔细查看这屋子。眼见并没有什么异样，压在砚台下露出一角的纸引起了我的注意。
抱歉，可你若不这样做，我是万万不会动你的东西的。
我伸手拿了出来，展开之后，待我看清那上面的内容，手都颤颤巍巍起来。
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纸，是通缉令。
画上是我的样子，旁边还写着——提供相关讯息者赏金万两。
我内心的城墙轰然倒塌。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火攻心，还是药效已过，竟连带着全身原本没那么痛了的伤口都开始隐隐发作。我咬着下唇，稳住手从腰间拿出仅剩的最后一颗药，忍住眼眶里未曾落下的泪水，吞了下去。
如果说，帮我只是为了自己，可义兄不是啊，若不是他给我药，不是他帮我，我至今还在那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苟延残喘。
你瞧，还是有善人的。
待药效开始起作用后，我搬起椅子，砸开了窗户，跑了出去。
对不起了，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我的猜想是错的，来日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可我赌不起，我只有一条命，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回姑苏，去见他。
我低着头在小巷里窜着，准备偷偷逃到城门口，换条路走。
可没想到，远远的就看到有身穿太阳纹的人站在远处，那个救我的人，正在低头哈腰的向他们说着话，并带着他们走过来。
大概是真的害怕了，我见到那身红衣，脑子里就不断闪现着那段惨痛的记忆。我捂着嘴，看到身后不远处有一堆稻草，毫不犹豫地躲了进去。
为了赏钱，那样对我，可我都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委屈逐渐溢满心间，药效带来的反应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想着反正也是躲在稻草堆里，应该不会有人注意，眼皮实在过于沉重，带着满腔的委屈，我睡了过去。
迷糊间，周遭街市吵闹的声响、孩童玩耍的声音、叫卖声、呵斥声，好像全部都消失了。此刻竟然寂静的宛如一座荒城。
我偷偷扒开一条缝，外面黄昏正好，除了呜呜的声音、还有低声啜泣的声音，竟然再无别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的，也没有各家炊烟的味道，而是飘荡着一股肃杀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从稻草堆里出来，脚下随风飘起一枚树叶。还没等我伸手摘掉身上的稻草枝——
“蓝无忧，我知道你在这。
“你出来，我便放过这些人。”
听到这尖锐的声音，我浑身都在不可控地颤栗着。
是温晁。
他怎么也在这？他说的......这些人，是谁？
还没等我想到，就听到远处又传来他的声音——
“你若不出来，那便不要怪我。你要记住，是你害了他们。
“听闻这朝歌城，几乎都是三口之家。那这样吧。
“把老弱妇幼都给我挑出来。
“你若是不出来，每过一炷香，我便斩杀一对妇儿。
什么！我张开嘴，嗓子都哑了，发不出声音。
到底为什么，能让他想出这种办法逼我出来？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巷中慢慢靠近那声音来源处，还没等我靠近，就听到因温晁方才那番话，引起的民怨叫骂声。
“你出来吧！你个祸害！！为什么要因为你在我们这里，我的夫人孩子就要去死！”
“你肯定作恶多端！何苦躲藏在这里连累我们！！”
“你不是什么三小姐吗！怎么没脸出来！！”
“你个贱人快点出来吧！”
估计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有个人大声喊道：“蓝无忧，我知道你！我、我的叔伯曾在姑苏生活过一段时间，他说你差点害死姑苏的人！怎么？现在又来害我们？！”
“如此祸害竟然还要连累我们！！”
“姑苏蓝三小姐，你多大能耐啊！都说你清正典雅，锄奸扶弱，我看不过是徒有虚名！！你现在害得我们落得如此境界！！你个十恶不赦的恶徒，还不快滚出来！”
“快点滚出来！！”
“滚出来呀！！”
兴许是听到有人说所谓的亲戚在姑苏，这话的可信度又高了些。辱骂叫喊声比先前更多了些。
我胸口闷闷地，倒是这个时候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事。
这朝歌城，我竟然来过。
那大概是12岁的时候，此地岷山奸邪作乱。那是自从我立誓不再出云深后，第一次出来，同蓝湛一起，镇压邪祟，保护朝歌城岷山百姓。
可大概......没人记得了吧。
正想着，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这叫骂声中格格不入：“你们，有人记得几年前，岷山有妖魔鬼怪的事吗？”
“好像有印象，怎么了？”
“当时我父亲就在岷山，差点没了命，还是这蓝三小姐救的呢！要我说，大家也别这么......”
“你说得轻巧！感情你父亲早就去世，家里只有你自己，那人没说要杀你，你不担心！在这说这种话！”
“就是！”
“不能因为帮过我们就这样吧！难道她救过人，就要我们替她偿命吗！”
“可是......我记得你也是被救的人啊？”
“那、那也不行！我孩子还在那边呢！不能让我和孩子为她偿命吧！”
“就是！！还不如当时不救我，说不定现在我也不用面临家破人亡的地步！”
温晁大概被这些叫嚷声吵得心烦，挥了挥手，没有耐心地喊道：“看来，你真的是不识好歹啊？那便提前动手吧。”
我绝望地抬头望天，此刻天空阴云密布，倒是极其符合我的心境。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这不归途。
温晁话音刚落，一旁的温氏弟子便从那老弱妇幼的人群中拽了一对母女出来，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快得连那孩子和妇人都没来的发出惨叫，他们的亲人都还没看到，便瞪大着眼，没了呼吸，软软的倒在地上。
人群登时爆发出惨叫声、哭喊声。
“都给我闭嘴！否则下一个就是这个下场！”温晁不耐烦的看了他们一眼。母亲们都牢牢地捂着年幼孩子的嘴，绝望的看着对面或者身旁自己的家人。
寂静中，那男子看到自己的妇儿已倒地身亡，突然嚎叫一声，推开拦着他的温氏弟子，红着眼拿起摊位上的刀就劈向自己的头颅，自杀而亡，那死状极其惨烈，脑浆都迸开来。
人群中纷纷避开这人的尸体，不再看第二眼。
我站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只觉得愈发凄凉。
“为什么......时间明明还没有到......”我轻声呢喃着，双目茫然的向前走去。
见我来了，温氏弟子都让开了一条路，然后围在我身后。
温晁骑在马上，看着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讥笑着：“怎么？终于舍得不当你的缩头乌龟了？”
我没看他，目光扫过被挟持的人群。
他们的目光中，有愤恨、有害怕、有惊恐、也有滔天怒意。
“对不起......害得你们担惊受怕。”我垂眸，不敢看向那地上已经没有生机的一家人。
“蓝无忧，你可真是厉害。”温晁摸着马的鬃毛，讽刺地看了我一眼，“非要死了人你才出来？”
我握紧拳头，大概只有这身体的疼痛才能让我知道，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温晁，你不就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放了他们，我同你回岐山。”
温晁看着我不说话，装作吃惊地样子：“哎呀，现在是几时了？”说完看着我，沉着脸，“你，我肯定回带回岐山，至于他们......晚了，我不想放了。”
我一愣，血液都冰凉起来，看向他。还未等我开口询问，就见人群中有一妇人，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擦不净的血从鼻子里流出，从耳朵里冒出，从眼眶里......流下。
“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那村妇像是还有话要说，却来不及诉说，轰然倒地，就那样突然死去。
还未等旁人反应过来，人群中又有几人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一时之间，人群大乱。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猝不及防的转变，温晁那鬼魅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啊，忘了告诉你。这城中水早已下毒，而这毒，你应该知道。
“就是当年毒死温世柬所用之毒。”
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目光所及之处，有的小孩也已经七窍流血，甚至有的人受不住亲人在眼前死去，也同先前那人一样，撞死在温氏弟子的剑上，人群中满是叫喊声哭惨声。饶是这里有大量的温氏弟子带剑围住人群，也抵不过这人群乱成一遭。
温晁站在我面前，唇角边是寒冷的笑意：“你跪下，给我磕头，我便考虑饶你一次，兴许就考虑给他们解药了。”
离得近的人显然是听到了温晁的话，大声催促着：“你快给他跪下磕头呀！！不然我们全城的百姓都要没命了！！”
“你不能那么自私！！我们从来没有做过错事！竟平白无故被你连累！！不就是磕几个头吗！你快点！！”
听完温晁的话，我低着头，不是说我不想跪，只是......镇魂钉还在，我无法跪下，靠着墙坐下已是我的极限。跪下磕头......只是想一想，膝盖骨的镇魂钉便隐隐作痛，若要跪下，除非打断我的腿吧。
我看着温晁，道：“我求你，放过他们。”
我低着头，内心比划了一下，找到了一个镇魂钉不会造成严重伤害与疼痛的位置，刚准备跪下。却没想到，背后方有一个男子，好似下定决心，突然向我冲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瞬间就是抬起脚一踹，踹向我的膝盖窝，‘腾’的就跪在地上，手臂也因为惯性撑在地上。
镇魂钉移位，髌骨断裂，这个力度，直接在骨头里打个转，刺破开来，扎进小腿。腕间和手臂的镇魂钉也因为突然受力，偏离了位置。镇魂钉是相辅相成的，这一下，我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起来，镇魂钉在身体里轻轻搅动着。
“啊——！”我眼泪瞬间落下。
腿部鲜血直流，钉头裸露在外，格外骇人。
“你......”那人没想到，惊慌地后退几步。
“我......我，我没说不跪，你为何......一定要......这样。”我抽噎着，眼泪流的上气不接下气。
真的好疼，也很委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我又没说不帮不求啊......
“我......我没想到！谁让你犹豫不决！原本因为你就已经死了好多人！你再犹豫，我们就都死了！”
温晁摆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看着我：“蓝无忧，你当初害我给我脸色之时，在地牢伤我之时，从岐山逃出之时，有没有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你不是正义之士侠义之人吗？你不是要同什么姑苏双璧救济天下吗！
“我便要你，睁大眼好好的，仔细的给我看着！
“你救不了自己！你也救不了这一城的人！
“我要你记着，因为你，所有人都得死！
“给我杀！”
瞬时周遭满是刀剑没入皮肉的声音，百姓惨叫的声音；目光所及，鲜血四溅，有的还溅到我的手边，那滚烫的血液顷刻间便变得冰凉。
“你......你不是说......”我颤抖着嘴唇，心碎至极，“放过他们吗......”
“呵。你蓝无忧，不是自诩蓝家清冷高洁看不起温氏吗？骨子里流着我温家的血，可真是道貌岸然！”
“你胡说......”
“我胡说？呵，那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我的——好妹妹？”温晁一挥手，“来人，让我们亲爱的蓝三小姐，哦不，应该算是我温家人，让她看看，什么叫滴、血、认、亲。”
大概是这段日子受的伤够多了，心也疼得麻木，此时刀划过手腕也不觉得疼了，那有什么呢？那没什么疼的。
估计是温晁也不相信，前一秒他还说不择手段都要嫁与他的人，竟然会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脉吧。说是让我知道，不过是自己想确认罢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两滴血，混合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天在那一刻，彻底塌了。
温晁蹲下，注视着我：“看到没？我的......妹妹？”
他说着，伸手拂过我的脸：“倒是能隐约看出同那人有些相似。呵。”
“求、求求你，放过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我看着他，恳求道。
他收回手，讥笑道：“救他们？你做梦吧。他们既然敢留你在此，那就是同我温氏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我耳边传来的全是百姓的哭喊、辱骂声，温氏弟子的刀剑刺入无辜者皮肉的声音，以及尸体倒下的沉闷声，一时间周身到处是血液飞溅，尘灰扬起。
我拉着他的衣角，哀声求着：“温晁......住手吧......我求求你！”
温晁看着我的手，突然扯开被我攥着的衣角，伸出脚把我踹倒在地。我实在是再没有力气支持我起身了。只能任凭自己躺在这路上，脸上突然多了些凉意。
原来是下雨了。
雨滴落下也掩饰不住此处浓重的血腥味。
雨水混杂着脸上因连日奔波甚至没来得及清理的泥土灰尘，划过嘴唇，那仿佛流不尽的泪水，竟也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无力。
我喃喃道：“温晁......你戕害百姓，不得好死。”
过度伤心是真的能让人昏过去的，我闭上眼，只觉得周遭声音都小了许多，意识朦胧间只闻得一声——
“把她给我带走。”
也许别处正炊烟袅袅，也许别处正觥筹交错，也许别处正熙来攘往。
可这里，是惨不忍睹，是尸骸遍地，是血流成河。
朝歌城，一夕之间，城灭。
男女老少，无一生还。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朝歌亡灵数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