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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兄长如此不专心,难怪学业少长进。”

      “我,我……我无意中,看到你耳朵上有耳环痕。又看见你的手那么细嫩,就想起了同学们在背后,他们……”

      “喔,原来你怀疑我是……”

      “不,不是。”

      “梁兄啊。老父母中年喜得一儿郎,最怕我孤子多灾命不长,随乡俗把我当做女儿养,戴耳环、留青丝,描花绣朵、内着红装。”

      “哦,原来是这样啊!”

      台上粉墨水袖轻甩,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手抚耳垂,眼神似嗔似娇。

      贺清心里咯噔一声,不自觉也摸上耳垂,随后像烫着了一般,刷得把手撤下来,暗自苦笑道,真是惊弓之鸟了,我十二三岁便作男子装扮,耳洞早就长实了!哪里还有什么耳环痕?

      今日,郑知县赠东山书院三十亩良田充作学田,又请近来颇受推崇的“寻乐班”吹弹打唱,甚是喜庆。要说知县大人的宝贝儿子郑从义,毫无顾忌得在书院里点一折梁祝,也真是个妙人了。

      虽然知县不过区区八品,但荆县却是个四千户大县,豪绅遍布,又因着县内东山书院被朝廷赐下牌匾,几乎比肩州学,知县自然随着水涨船高,便是池州通判来了,也得客客气气。

      一曲唱罢,后排的年轻学子轰然大笑,互相打趣“九妹”。贺清身姿高挑,此前在北方晒得黝黑,倒是没被捉弄,耐不过心虚得紧,匆匆挤出人群。

      东山书院立学荆县东山,山长是赫赫有名的大儒周通。他辞官回乡后,创办私学,聘请了县内宿学硕儒授课,又广邀曾经的同僚诸官、各有所长的好友、江湖各路豪杰前来辩论,不拘一格,颇受欢迎。由此虽规模不大,却声名远扬,县内大族子弟不愿意跨山过水去州学的,都来此处了。

      春风料峭,山间小路极幽静,竹林轻摇,松柏清香扑鼻。

      茂林深竹掩映处有一四角小亭,贺清行至此处,见亭间立着一人,此人穿着圆领紫衫,长身玉立,负手远望。贺清只瞧见背影,实在没认出来,大约也不是熟人,就打算悄悄经过,没料到此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动静,正巧转过身。

      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直直盯着贺清。

      贺清只得拱手向前,陪笑道,“子敬兄,好雅致。”

      这位俊俏公子乃是长公主幼子韩恪韩子敬,据说极受宠爱。束发后不想远赴京城上国子学,才就近来这山林野间问学,和贺清这种费了好大力气托关系方能来求学的学子真是天壤之别。

      韩恪朝山下微抬下巴,问道,“唱的是哪出折子戏?”

      “是梁祝中学馆立归一段。”贺清心下感叹,韩恪明眸朱唇、墨眉皓齿,身量纤瘦,真是比自己还像祝英台。听闻前阵子游船落水后卧床许久,如今怎么独身在山间吹风?

      可能韩恪对梁祝并无兴趣,他点点头,“多谢参明。”又背过身继续看风景了。

      贺清说声告辞,大步走过。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很是诧异。韩恪平日虽没有他那好友混世魔王郑从义的纨绔跋扈劲儿,但也素来冷淡,居然为点小事道谢,难道真是落水后转了性子?再者,她入学一年多来,交游甚少,与韩恪仅有面缘,刚才其实是二人首次交谈,而韩恪不仅认出她,甚至准确道出了她的表字!

      要知道,明面上讲她确实出身大族贺姓,可细究不过是旁支。父亲也非高官,只任过北方贫瘠小县县令。两年前父亲病故后,她才随着寡母回到宗族讨生活,家产只有两间布料铺子、几十亩薄田,在一众宗族子弟中算得上是寒酸了。而她因着女扮男装的缘故,未曾上过蒙学,一直是父亲闲时教认字,故而学业也不甚出彩。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骑射尚可,是在北方时由府衙捕快教了几年。可是她仅能拉得起一石轻弓啊,和书院武学里随随便便开三石硬弓的一比实在不够看。硬要说也就是准头不差。

      思来想去,贺清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如何能让这位皇亲贵胄记住表字,或许是哪位嫡脉族兄曾经无意提起过,而韩恪偶然印象深刻罢了。

      不过这件小插曲很快被她抛诸脑后,书院每隔七天一讲,她需得做足功课,回到斋舍后自是温书习字不提。

      过了几日,傍晚时分,贺清从藏书楼出来,迎面碰上两位红衣青年。一个举止潇洒,身穿宽大长袍却不束带,另一个窄袖胡服,更显身材健壮。

      形容不羁的散发男子声音洪亮,“参明!近日看得甚么书?”

      贺清也扬声道,“大兄!清又温故了《九章算术》。”

      原来是嫡支族兄贺原。贺原交际广泛,出手阔绰又藐视礼节,常常散漫姿态,族人不喜,只有贺清很是亲近这位风流倜傥的族兄。

      “算术?”未等贺原回话,那健硕的男子朗声道,“深之,你这族弟也是学专科的?算学?”
      东山书院除了教授儒学,还设立了武学、医学、道学、算学、画学等专科,不过一般士族都是立志科举考进士,连明经科瞧不起,更别说这些专科了。出身望族却学专科的极其稀少,因而有此一问。

      “正是,”贺原介绍道,“这是武学的黄石黄介山,他就是前几日开了五石弓的壮汉!”随即搂过贺清,又道,“我弟弟轻弓使得不赖,称得上箭无虚发!”

      贺清哪敢托大,忙道不敢班门弄斧,惹得二人齐笑。近看黄石果然非同一般,尚未加冠,已有八尺多高,猿臂蜂腰,剑眉星目,端是仪表堂堂。

      黄石笑道,“参明,我家婆婆做寿,不若同去玩耍?”

      若是往常同学相邀喝酒、游园、逛庙会,她一般都以学业为由婉拒了,只是今日贺原在,她不好拂了大兄朋友的面子,便跟着坐上马车,来了黄家游园。黄石祖父早逝,祖母拉扯着一家人,可谓劳苦功高,六十过后,年年做寿。本地与黄家交好的来过不少回,就算是贺清,这也是第二回了。

      黄家这座畅园离东山不远,临近山郊,占地极大。畅园内又分春夏秋冬四园,顾名思义,不管哪个时节来,都有一园美景好赏。四园之间挖了池塘,以小桥勾连。正值暮春,喜事办在夏园,又单辟了春园给书院年轻学子和各家小娘子游玩。

      黄石自去夏园招呼,贺原带着贺清直接进了春园。二人年纪小辈份低,又无官职加身,既是小寿,也不需去见礼了。

      春园中间搭个大台子,看样子是有戏班子来唱戏。周遭迎春林立,一片鹅黄,很是喜人。间或簇簇丁香,紫白相映,颇有意趣。西南北三方各有八角亭,东边修筑了一座假山,上建一处东望阁。

      二人到西边小亭稍歇,小亭左右种了几株垂丝海棠,粉嫩娇妍,十分俏丽。交友如云的贺原很快就被邀请去东望阁打叶子牌,贺清自然婉言谢拒。

      流水潺潺,一条清澈小溪贯穿春园南北,此时有不少青衫士子围坐两侧,流觞赋诗,陆陆续续也有些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加入进去,同行飞花令。贺清连声调诗韵都搞不明白,只兀自倚坐亭栏,没有上前。

      咿咿呀呀的唱词入耳,贺清独占一亭,拈起一块梅花点心入口,也是自在。听着听着,她脸色一变,一时吞咽不及,竟然呛着了。

      “梁山伯你和祝英台同住啦?”

      “是啊,是师母娘叫我们同住的。”

      “哎呦,你真好福气!”

      “什么福气?”

      “你看看她的耳……耳朵。”

      “再摸摸她的小手。”

      “看看她是真男人还是假……”

      梁祝!贺清不顾咳嗽,蹭得站了起来,茫然四顾。

      结果周围并无人在意她,两三行人赏盆景的、对奕的、投壶的、席地而坐玩双陆的、临溪饮酒接诗词的,就是没有注意她、等着她闹笑话的。

      贺清惊疑不定,她拔腿跑向戏台,周边只有几位梳了双蟠髻的少女叽叽喳喳说着闲话。

      怎么回事!贺清迷惑不解,唱这出戏难道不是给我看的吗?若是识破了我的伪装,又如此暗示,理应出面来个下马威啊。

      她在戏台前徘徊许久,只等来一个插了满头珠花的女孩子笑语盈盈地调侃,“贺家小郎君在等哪位姐姐?”

      “不是,”贺清试图辩解,“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等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小娘子举起绣花团扇,“尚在黄昏,小郎君莫心急。”她咯咯笑着,和另外几位拥簇着离开了。

      贺清再度着眼台上,只觉那生角旦角好生眼熟,怕不是前几日在书院唱梁祝的戏班子!她望后台一瞭,果然见着了“寻乐班”的幡子。

      难不成近来生意红火,日程安排得紧,只来得及排了这一场梁祝?这般说法,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愁绪已起,哪里还有心思游园,贺清想着先和大兄辞行,再看看能不能蹭谁家的马车回东山。

      上了假山,石阶铺陈次第,仿若青云直上;而枯石崎岖,藤蔓爬绕长廊,又平添萧瑟沧桑。

      东望阁侧门紧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凭栏远眺。

      韩恪?

      想来也对,郑从义是什么热闹都要凑的,肯定会拉着他。

      “子敬兄,好巧啊。”贺清先行施礼。

      韩恪身穿交领枣红长衫,腰上玉带有些松垮,看起来略有疲态,似乎饮了酒,眼底微红。

      好似红妆,分外艳丽。贺清心中一动,连忙低下眼,收敛了思维。

      二人一朱一青,靠得又近,山石之上,真如绿叶红花。

      “参明,”韩恪慢悠悠道,“寻你大兄深之?他已醉倒了。”

      夕阳晖照下,给韩恪镶了道金边,整个人越发柔和,真如谪仙一般了。

      贺清瞄了眼那紧闭的侧门,心道里面大概横陈着七八条同窗,行近几步,急促道,“我说两句就走。”

      “不行!”韩恪飞似的挡在门前。吓了贺清一跳。

      “里面,”韩恪眼神清明许多,“不甚雅观。”

      不告而别也不算大事,韩恪一拦,贺清就放弃了,只干巴巴道,“烦请子敬兄告知家兄,清先回了。”

      韩恪倚着门,眼神又迷离起来。

      贺清见韩恪八成已然醉了,估计是左耳进右耳出,交代完就径自走了,

      回到斋舍,贺清回忆起自己在书院的种种行为,几乎不是上课就是闷在屋里,只出去游玩了几回,也没做出什么出格高调、引人注意的事,她自觉没有露出马脚,可还是不能心安,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梦见自己不仅被撞破女扮男装,还被识出是罪臣遗孤,最终落得个乱箭射死的下场。

      不过之后几天,也没有别的异常出现,贺清渐渐放下心来,说服自己两折梁祝不过是凑巧罢了。

      这一日,黄石找上门,说是药王菩萨圣诞日,约她去竹林寺礼佛。

      贺清想起之前的噩梦,正应求神拜佛解签,以求庇佑、应对灾祸,便一口答应。

      竹林寺坐落于西山山顶,都说求姻缘、解签子特别准。藉由这座灵验宝刹,也有称西山为“小灵山”的。

      贺清、黄石一行人及至山腰时,她忽听得山林深处传来唱戏声。

      清净门前唱靡音,倒也不是不尊重佛祖,每逢圣诞,有香客专请戏班子唱些佛门故事,意在弘扬佛法,当然也有性情刁顽的香客乱点折子,只当共襄盛会。

      法事隆重,香客络绎不绝,光是叫嚷声、诵佛号声就已响声震天。

      贺清心乱,脚步一顿,便被游人冲远了。她抬头看到黄石他们已淹没在人群中了,索性掉头往唱戏声处走去。

      此处是上行缓坡,芳草萋萋,繁英夺眼。桃花林清香满溢,棵棵粗壮树根顶着硕大粉冠,连成一面,仿若朵朵粉云滚落山坡。

      离得近了,尚未见到戏台,她隐约听清楚了。

      “适才师母立王法,我也要立规章。”

      “啊,你也要……”

      “你听着!无门当做有门框,书箱虽矮是高墙。不应伸头乱张望,我不允你不能走进我的房。”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我记下了。”

      “夜读二更熄灯火,晨起莫看我梳妆。”

      “好,我一大早就出去背书。来!”

      “慢!只须牵袖不携手,在不可傻眉楞眼、细瞧细看现轻狂。”

      还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贺清汗毛竖起,冷汗直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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