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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门口传来脚步声,不一会一个梳双髻的小丫头垂首站在她面前,“小姐,兰予姐姐说请您过去。”
      “好。”
      赵长欢起身,迈过长廊,经过花厅,院落雅致,一如她记忆中,百年沉香刻花长廊,赵家百年荣宠,圣眷不衰,只这园子,便可见一般。
      可世间万物过犹不及,赵家做得太好,一旦被人捉住错处,轻则失去圣心,重则万劫不复,忠善从来都不该是任人利用的借口。
      和亲北戎前一夜,她让人一把火将赵家府邸烧了个干净,留不住,带不走的,也终归是赵家的东西,是赵家列祖征战沙场以血用命换来的不二功勋,即使赵家不再,那也是姓赵。
      书房门前种了一片竹林,雨滴飞落,穿林打叶,兰予站在檐下,恭敬婉顺,见她进了院子,盈盈一拜,便迎了过来。
      “老爷在等您。”
      “兰予,你等在门口,不论是哥哥还是母亲,哪怕是宫中传召也不能放了旁人进来,还有,不论房内有什么响声,只当充耳不闻。”
      “兰予知道。”
      手藏在广袖里攥得紧紧的,她想占据主动,想在这盘棋里杀出一条生路,那她走的每一步,都不能错,若是错了,等着赵家的,只怕是跟前世一样的结局。
      广书阁里,赵钧提笔正在写些什么,见她进来先是一愣,赵长欢撩起衣摆,稳稳当当跪在书桌面前,赵钧丢下笔绕开书桌去扶她,被她轻轻躲开。
      “父亲。”
      “您可有事瞒我?”
      她仰着头,面色依旧不好,像是风一吹便能吹倒,赵钧狐疑的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怔怔收了手,默了半响道:“晏晏,你起来。”
      赵家忠义,战功无数,表面风光,可稍有行差踏错,尤其是失了圣心,便是逼入死巷。
      “父亲不愿说,那我来说,父亲只管听着。”
      “及笄礼后,五皇子韩煜上门求娶,被您一口拒绝,当晚皇上诏您入宫,若是我猜得不错,皇上原本也为我赐下一门婚事,只怕那位要我嫁的,不是韩煜,所以您将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天后松了口。”
      “与其被皇上摆布,您宁愿我嫁给一个真心想嫁的人,所以父亲,赵家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战事吃紧,北境不稳,北境十八城要你跟大哥守着,皇上不会明面上跟赵家过不去,可他是陛下,赵家可以嚣张跋扈,可以权势滔天,却独独不能忘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恩赐,他是这片土地的主,黎民百姓的天,他要的是绝对服从,因为皇权跟君权,不能被任何人撼动,即使你是满身战功的大将军,即使赵家百年世家,站在历史洪流里都不曾被淹没。”
      “长欢!”
      赵钧厉声喝道,面容渐渐严肃,她却是没停。
      “韩煜曾提起,陛下有一只训练有素的暗卫,名为金麟卫,择世家子弟,只为制衡朝中势力,父亲,二哥幼时身子不好,拳脚功夫不及我跟大哥。”
      她跪的笔直,即使面容苍白也难掩英姿,赵钧看着她的模样,慢慢坐回椅子上,赵家子女三人,长子景和沉稳忠直,可缺点便是过于忠直,这样的人为将、为帅,守国土安宁必不可少,是不可多得的臣子,却见不得隐私鬼祟,做不了世家大族的家主,二子持安开朗纯善,痴迷医毒,一颗菩萨心,愿济天下人,最得他心的,便是如今跪在地上的长欢。
      若为男子,赵家可尽数交予她手,武功谋略不在话下,有些事情,她远比她两位哥哥看的通透,看得远,生做女子,便是可惜。
      父母为子女,为之计深远。
      如果可以,他想将她嫁给平头百姓,以赵家之势护她一生,赵家在一日,便无人敢欺她,嫁入皇家,一生都误了,终究逃不过,他不让她嫁韩煜,皇上就让她嫁韩灼。
      一个没有外族自小相识的五皇子,跟一个战功累累手握重权的明安侯,他选了前者。
      只要韩煜顾及赵家权势,念及旧情,便不会负了晏晏,而那位阴晴不定,暴戾乖张的明安侯韩灼,赵家降不住。
      嫁个喜欢的人,晏晏至少是高兴的,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缓缓开口:
      “晏晏,你想说什么?”
      “赵氏长欢,愿以女子身,入金麟卫。”
      手边的茶盏滚落在地,赵钧难以置信的起身,“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儿知道。”
      “武功拳脚,父亲自小便教我,虽不及大哥勇武,却远胜二哥,父亲不愿我被陛下赐婚,婉言相拒,在陛下眼里便是功高盖主,藐视皇权,父亲能拼上一身军功让我嫁了韩煜,将赵家跟韩煜绑在了一起,可父亲是否想过,在这皇权之下,韩煜能不能护住我,护住赵家,他又是不是值得我赵家这般肝脑涂地。”
      赵家人可以死,可为万民死,可为明君死,却不该成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不能枉死。
      “宁南伯世子当街纵马伤我,父亲怒极,提刀上门,世人皆知,父亲爱重我,宫中耳目甚多,想必二哥雨中罚跪也已传遍,我入金麟卫,陛下虽不能芥蒂全消,那份疑心却是会消减几分,女子入金麟卫,早有先例。”
      “大病一场,女儿已有决断,不再嫁韩煜,父亲,是我不愿嫁。”
      “自古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很庆幸遇见您这样的父亲,我娘那样的母亲,让我身为女子,却也不是无路可择,您曾说女子自有天地,以前我不懂,后来我知道了,您待我很好,赵家待我,如珠似宝。”
      “长兄在前线,午后廖将军前来找您,想来也是军中要事,您无妾室,上无祖父祖母,伯父一家与您离心,若您还要披甲上阵,我跟母亲迟早成为掣肘,俎上鱼肉,既如此,不如赵家主动向皇上示好,以表忠心,我入金麟卫,赵家与五皇子勾结的传闻可不攻自破,再得舅父相助,母亲或能脱身。”
      “女儿此举,是求父亲,允我所求。”
      一室静默,她静静的跪着,低着头,雨滴坠落的声音响在她心上,父亲为武将,却也是赵家之主,说那些话,她只是想让父亲知道她不是只要庇护的娇花,也告诉父亲她心中所想,而如何让陛下消除疑虑,父亲陪着皇上浴血打江山,掌军权,赵家昌盛,她想不会有人比赵钧更懂帝心。
      父亲只是舍不得,前世陛下欲在赵家子女中择一人入金麟卫的风声传出来,父亲本想以赵家私军兵符为筹码请陛下收回成命,却被二哥相挟,终是打消了念头。
      二哥说,赵家军,是赵家的底气也是保命符,先帝恩赐,赵家可养兵,为战时所用,只听赵家家主之令,赵家四面树敌,得圣心也罢,一旦失了帝宠,若是再无依仗,功高盖主,赏无可赏,便是责罚,赵家军便是最后依仗。
      前世二哥劝说无果,便自请从赵家族谱上除名,他说:“享赵家祖先荫庇,武不能领兵,文不及状元,纵习得医道能治百病,却不能为赵家做分毫,不配为赵家人。”
      “我视赵家为所有,您若视我为亲子,该如对大哥一般,也让我为赵家做些什么。”
      最终父亲妥协,送了二哥入金鳞卫,本想着平定边境后,手中兵权上缴,再求陛下开恩,放他归家,可是后来啊,她没能等到捷报入京,她的家人也没能再回来。
      门缓缓打开,雨水自房檐上滑落,雨丝成线,兰予惴惴不安的立于廊下,见赵长欢出来,连忙迎上前去。
      少女的手凉似冰,微微轻颤,兰予握住她的手,手上用力,赵长欢看着她,淡然一笑,渐渐泄了力气,由她扶着往前走。
      她抬眼,天色阴沉,这场雨下得够久了,该停了,雨后,总会天晴。
      没走几步便远远看见蓝衣墨发的少年,他走得快,广袖轻扬,嘴边噙了笑,朗声唤她:“妹妹。”
      回了晏居,姝白回禀李嬷嬷那边已经应下,陪着母亲已经去库房里挑给宁南伯府的赔礼了,她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仰头,一饮而尽。
      姝白手里的蜜饯还没递过去,她摆摆手,伸手接了兰予手里的绢帕。
      “小姐,您不是最怕苦吗?”
      最怕苦,赵长欢扬唇,是啊,她最怕苦,最怕吃药,“以后不怕了。”
      无惧才能无畏,有些事啊,早就不怕了。
      夜幕渐暗时,母亲来晏居里看她,又是一碗药端上来,她握着母亲的手坐在小榻上,“我听姝白说,母亲已经带着李嬷嬷她们去挑好了给司南伯府的赔礼,母亲挑了什么?”
      秦纨接过蝉秀递的蜜饯,挑了一颗喂给她,“人参雪莲,还有几味安神静心的药材。”
      “你父亲提着刀上门,把司南伯一家吓得不轻,李嬷嬷说是你的主意,还夸你长大了,处事也老成许多。”
      她就着秦纨的手将杏仁果脯吞下,“怕母亲心中有气不肯服这个软,李嬷嬷的话,母亲总要听上几分。”
      秦纨无奈摇头,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鬼灵精。”
      “管家吴叔说你下午去书房见你父亲了?”
      赵长欢笑着点头,母亲温婉的侧脸映在烛光里,静好安然,不知不觉眼里闪过泪光。
      将军夫人赵秦氏,目睹二少爷一双手脚,惊吓昏厥,数日不醒,醒后终日不言,以泪洗面,后被韶关城中北戎奸细所俘,抵死不从,为免日后成我军累赘,拼死抵抗,万箭穿心,尸体悬于北戎王城城墙之上,为鸦雀啄食,风吹日晒,面目全非。
      她抢回来的那具尸体,哪里看得出是面前这个温雅华贵的妇人。
      秦纨看着她眼里的泪花,心下一慌,伸手揽过她,心连着跳了几下,“好端端怎地又哭了?”
      “我的晏晏啊,还是个小姑娘,李嬷嬷可说错了。”
      赵长欢吸了吸鼻子,秦纨摸了摸她的头,“你永远在娘眼里,都是那个在青山城里没法没天,吵着嚷着要跟哥哥一起上战场做女将军的小姑娘。”
      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是久违的,家的温暖。
      世间事物,皆有因果,因果相成,环环相扣,赵家步入死局,也绝非一朝一夕。
      只是她赵家,只知忠君,却忘了权谋相争竟是谁都躲不过,你不入地狱,就有人想了法的将你拉下水,避无可避。
      就连那宁南伯府看着不过是个日渐落魄的勋贵,实则韬光养晦多年,家中养着一个纨绔不堪的世子爷,可谁能想到世子爷章豫明眼看着顽劣不堪,暗地里却将产业开遍了明靖,秦楼楚馆,食肆酒家,是个妥妥的活财神。
      就这样一个平日里谁都瞧不上的人,在秦、赵两家接连出事后,义无反顾娶了舅父的小女儿秦玥。
      后来她在北戎大牢里,也听说了不少事,她和亲北戎,两国休战,岂料正元帝猝然离世,明靖正值国丧,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北戎贼子背信弃义再次兴兵,南郡的明安侯韩灼挂帅北征,一批接着一批的杀手涌向北戎皇城。
      她为女子,身份贵重,入军是极难,父亲要回北境她更不可能离京,困在京都就算消息灵通亦是鞭长莫及,金麟卫,属皇上直辖,是她眼下能走的唯一一步棋。
      有的事,她并未看的全,走一步算一步,脚迈出去,才能知道路在哪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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