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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5 ...

  •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张横川往前游动了一下,跟上钟尹时刻不歇的脚步,“我是鬼差,我不笃信科学,但你这也太玄学了吧。”
      无论是知道傅欣有所隐瞒,还是知道她真的冥冥中接收到姐姐绝望中的呼喊。
      “嗯……”钟尹沉吟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都说兄弟姐妹之间会有心灵感应,小姑娘形容得这么真,我就姑且一试喽。反正没诈出来也无非是丢个脸的事,丢的还是警署的脸。”他尾音上扬,听起来倒是挺轻松的。
      ……怎么感觉对方像是花了那么几秒钟在记忆中搜寻合理解释,结果什么都没想到,就开始满口胡言地糊弄自己。张横川飘到钟尹面前,对其怒目而视。他自己也不算擅长说谎,但任务人见多了,总有些最基本的鉴别能力。果然,几分钟之后就见对方脸红了一点,故作镇定地移开目光并换上更科学的说法:
      “傅欣作为一不富裕二没势力的事实孤儿,和姐姐从小就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长大,安全感的缺失使她不会主动谈起常规之外的、尤其是可能威胁自身的事情,因此或许有些事情当时并没被问出来。但是,即使已经处于极度封闭的状态,她还是反复提到自己在姐姐失踪当天上午的不安感受。我想除却悔恨情绪的影响,那里面一定有一些相当特殊的东西让她非常在意,以至于既在她潜意识中根深蒂固,又因恐惧而不能被提起。至于傅欣在恐惧什么,”钟尹顿了顿,“我想她大概是怀疑,如果把这么主观又很难被理解的事情说出口,那么她之前的叙述也会被打上问号吧。”他的语气忽然溢出些许悲意:“她太想我们找到凶手,太想姐姐被杀的真相能大白于世间了。所以她拼命压制自己的惊惶,让自己的叙述尽可能有逻辑。她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张横川陷入沉默。于是年轻督察继续说下去,语气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当时我想,或许我可以冒这个风险。所以我找到她,告诉她她选择深埋心底的事情有多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可以相信我。我也会相信她。”他抿了抿唇角,又道:“这个解释足够合理了吗?”
      年轻鬼差只能无声地点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奇心与不可置信曾使他一定要搞明白钟尹看似荒谬的行为的深层逻辑,但那背后的东西远比他预想的沉重。或许也比对方能说出口的沉重。
      可能干脆不问才是最好的选择。

      钟尹被指派走访的是东城附近成溪河的艇户。他们聚居在傅家姐妹每日上学的必经之路上——那里本来就是郊区,河边的过道都接近土路,更没有监控可言。目击者的证词几乎就是一切了。
      在此之前校方的说法是,校门口的摄像头五点五十三分拍到傅艺、傅欣进校,六点零四分拍到傅艺一人离开。至于国中内部的情况——邹老头亲口致歉说,楼宇内的监控除非适逢重大考试才会打开,平日里则纯粹是摆设。这两点都得到了调过录像的警司的确认。坐在班级两扇门旁边和傅艺座位附近的学生都不记得那两天见到过女孩,她很可能连教室都没进就匆匆离去。
      街边的摄像显示傅艺在六点零五分到六点零九分之间穿行。有警司重走了当时的路线,可以认为女孩从校门到街道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或耽搁,甚至步伐还相当快。再向前,就是成溪河畔,作为监控空白区域的艇户居所。傅欣曾肯定地表示这就是她们上下学的唯一路线。
      所谓艇户,其实就是买不起房又得不到房屋署安置,只能勉强在船上维持生计的住民。张横川没法进入其他辖区,于是钟尹一人轻车熟路地上前,拦住某位面善的年迈女性,将沿途买的蔬菜递过去:“婆婆还记得我吧。前两天这儿附近出了点事情,有几个问题可能得问您一下。”
      对方抬了抬眼皮,其中一只眼睛却是瞎的,打量了没多久就抓起年轻督察的手,手劲很大,声音却颤抖:“小钟啊。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钟尹垂下眼睫,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没有。婆婆,暂时还没有。不过快了。这次是真的快了,我要问您的事情,可能也和它有很大关系。”
      老人站在原地,好像被抽干所有力气,过了一会儿才放开钟尹:“又有孩子失踪了?”
      年轻督察轻轻“嗯”了一声:“是国中的高三学生,”说着,把照片递给对方看,“前天失踪的,当天上午五六点从这里经过。您经常坐在河边,对她有没有印象?”
      “国中的孩子命苦啊,”婆婆长吁一声,身形摇晃了几下,钟尹连忙扶住她,“费了多大力气上学。结果呢?”她又叹了口气,好像有叹不完的气似的,拿过照片仔细观摩了半天,“好像见过她。和另一个长得挺像的女孩儿一起过去了。”
      “只见过这一次吗?”
      “应该是就这一次吧,”老人眯缝起眼睛回忆,“不过,也有可能我当时在做活儿,给略过去了。你说的那个时间,不少孩子都打这条路过,人一多就容易认不清楚。”

      钟尹和另一名警司在艇户区忙活了一下午,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没人见到傅艺第二次出现,更没人注意到附近有过什么可疑人员。附近街头巷口的监控里也不再有她的身影。女孩作为“傅艺”的人生好像延伸到前天上午七点零九分就戛然而止无影无踪,然后命运的车轮猛地转了个向,碾过沿途所有妄图阻挡的蝼蚁,朝深渊绝尘而去。另一批蝼蚁不自量力地企图从车辙中发现些什么,最后也理所当然地会以失败告终。
      钟尹出乎意料地放弃了自己的规律作息。张横川匆匆赶来时刚好见他在路边摊买了两份鸡蛋仔狼吞虎咽,似乎打算吃完后就回警署交接看监控,看旁边还支着其他摊子,不由可怜道:“怎么不坐下好好吃碗面。也不差这点时间。”
      年轻督察艰难地吞下一块鸡蛋仔,正要开口,身体却忽然向旁边歪了歪,随即重心不稳,险些跪倒在地。张横川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觉得对方该不会是最近太累了心血不足,一秒内回忆了八百种急救方法——随即反应过来这毫无意义,反正他也触碰不到对方。不过他好歹还是冷静了下来,看到周围的行人和小贩一个个也都东倒西歪,面条撒了一地,意识到只是突发地震而已。
      H市在地震带上,算频发区。市民都适应得差不多了,人人奉行“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收拾一下东西就泰然继续生活了。钟尹抓得很紧,鸡蛋仔居然都没掉在地上。他看着对方几下吃完剩下的部分,一人一鬼速度回警署了。

      案子还没破,警署即使夜间仍然充斥人声。钟尹抱着电脑随便找了个角落,利用高低差开始看监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张横川念叨下午去找同僚问话的事情:“我飘到面前才想起来还没问过她的名字……”
      ——外表看上去同H市普通年轻人几乎无异,只是发间冒出两只绿角的女性鬼差愣了一下:“林霜。”
      “她说她叫林霜。一开始,我问她当时是怎么处理的任务人失忆的事情。她听我讲过不同任务人对各种词汇感受不同,所以也顺带着问了两句。结果和之前的大同小异吧,除了共性的那些,傅艺听到另一个词的时候也感到头疼。”
      ——“血液,动物,毛发,”林霜绕着咖啡桌前一手托腮的女孩儿走了两圈,口中随意念了几个她自己怀疑会与犯罪现场或凶手相关的词语。如果钟尹或张横川当时在场,就会发现她走路的方式和陶主任如出一辙:“泥土,香烟,酒水。”
      ——女孩忽然皱了皱眉:“停。头疼。”
      “等等,”年轻督察一手按下暂停键,另一只手仍然端着半杯拿铁,艰难地侧过身子,“你的意思是,傅艺对‘血液’、‘动物’和‘香烟’都没有反应,却在林霜提到酒水的时候感到不适?”
      “她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张横川道,“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头痛没有延迟,该哪个词就是哪个词。”
      不是作为罪案标配之一的血液。不是傅欣当时隐约听到的狗叫。也不是其他任务人认证过的烟气。
      而是酒水。
      “你觉得这会是怎么回事?”鬼差先生也感到不大对劲,“难道傅艺因为父亲酗酒,就对酒气格外敏感?”
      钟尹缄默地看着他。张横川已经惯于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取其尚未出口的嘲讽,这次是“我又不是鬼我怎么会知道”。果然,沉吟了半分钟后,对方还是这样开口了:“我好像不是百科全书。而且,你才是鬼差,还干了三年,经验丰富。”
      “但是你聪明,”张横川大言不惭地来了一出捧杀,“钟督察善于从各种细微之处发现线索,从而一鼓作气,一举破案。而且瞎猜又不要钱,我不是你同事,不要求精确度,万一集思广益着就有一个命中的呢。”
      对方好像被他惊到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捏捏眉心:“你刚才说的话倒是让我想到一种可能。每个词语都有相当的精确度,或许只有和事实离得最近的那些才能引起任务人的反应。或许对傅艺来说,酒气不等于酒水,烟气也不等于香烟。她没看到血液,也没看到动物,如果当时问的是‘血腥味’和‘狗叫’,或许能产生不同的效果。但这些都只是猜测,我没法拿猜测破案,还是先看监控吧。你继续说。”
      “啊,好,”他点点头,“林霜的做法和我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认定傅艺的家庭关系有问题,所以一直在追问这一块内容。她的技巧也比我的高超,最后竟然真的让对方想起来自己有个妹妹。”

      傅艺的成长遍历坎坷,妹妹是唯一与她相依为命过的人。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时父母的关系还没破裂到现在的程度,母亲听信了邻居的劝说,觉得家庭不稳固是因为自己没生下过男孩儿。于是牙牙学语的傅艺看着母亲的肚子又一点点大了起来。有一天家里的人好像特别忙,没有人来给她吃的,她饿着饿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之前买给她的摇篮床里又多了一个小生命。
      软乎乎的。小傅艺好奇地趴在床上看着它,两个小婴儿面对面吃手手。可能是因为少人照管,她待在这个小生命旁边时才感受到自己被陪伴。
      可她那时不知道,这个妹妹标志着母亲长达一年的备孕的失败。家里人好像不太喜欢她,更不喜欢这个被称为自己妹妹的小东西。如果不喜欢,为什么母亲会这么努力地要生下它呢?傅艺不明白,所以她趴在门后面偷听父母的谈话。他们争吵得很厉害,说着一些她当时没法理解的话。最后,父亲摔门出去了,母亲的眼泪一直掉。一直掉。
      但傅艺很喜欢妹妹。父亲总不在家,母亲天天做活儿,邻里的孩子喜欢欺负她们,她充当了妹妹的保护神。
      一开始,她只能在打架时拦在妹妹前面。但她的个头长得很快,到后来几乎没比巷子里小一点的男孩子们矮多少了。于是她把头发剪短了,刻意学着他们说话,越来越有男孩气。她和妹妹都很聪明,念书从来都是班上的前几名,但她们往往理解不了这个世界。再后来的某一天,父亲被抬着送回来了。她隐约听到那算“工伤”,但不记得有补偿。
      父亲的腿伤养好了,但心伤没痊愈。于是她看着熟悉的父亲好像变了个人。他开始找人赌博,一瓶瓶地喝酒,喝到傍晚也不回来。那时傅艺初一,妹妹五年级,每次听到外面捶门的声音都很害怕。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驮着自己去看庙会。她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好的父亲啊,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暴躁。终于有一次,他们为一件小事吵架,他控制不住般把酒瓶摔得粉碎。
      傅欣尖叫起来。她没喊,安静看着父亲好像如梦初醒地站在原地发呆,然后自己收拾了所有的残片。那天父亲几乎喝了两倍的酒,傍晚的时候走过来分别摸了摸她和妹妹的脸,转身出去了。后来她意识到父亲和母亲离婚了,那天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也是从那一天傍晚,傅艺开始飞速成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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