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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空空子 ...

  •   连日来薛琅叫苍耳拘在房里喝药发汗,不止把体内寒气催出来,她感到再关下去,整个人非干巴了不可。

      恰好这日天晴日朗,薛琅在房中走了快五十个来回以示身健体壮,才磨得苍耳点头同意随她一道儿出门。

      “小苍耳,你觉得我治得好么?”马车上,薛琅从掀开一角的窗往外看街景。

      苍耳并不答言,等到了地方,扶她下车时说了句,“小姐不是要见神医空空子么?”

      “一只簪子,救两个病患,这是不是太捡便宜了些?”薛琅笑道,行走间裙裾飞扬。

      这间门脸确如薛琅告诉赵厝的那样,做的是针线生意,也给量体裁衣,接些刺绣的活儿,一般开半天门,过了晌午就将门掩了,养着的绣娘在后头做活计。

      薛琅正赶着晌午时分来的,搬门板的是个黑脸伙计,问了句:“贵客可看什么针线布样?”

      “不忙,请你们掌柜的来,就说江南来看账面的了,门也别关了,他是知道的。”薛琅说着,走过去翻捡摆出来的绣样,黑脸伙计见她通身气派不凡,门口的马车样式又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便不敢怠慢,放下门板就去了。

      苍耳闲不住腿,在店内逛了一圈,“老爷什么时候在这里盘了间针线铺子,既有这个,咱们从前挨冻受饿又算什么呢? ”

      “你没看见大夫人见着银子眼都是绿的,我的嫁妆里除了几样搬不走的大件儿,轻巧值钱的都叫她搜刮了去,上回跟赵厝打掉了只珍珠耳坠,我可是亲眼见着大夫人身边的桃香拿脚拨到裙子底下掩了的。”薛琅这时说起大夫人,真没多少气愤填膺,眉眼俱是平和,哪有从前的怨毒狠厉。

      “这就是了。”苍耳闻言呵呵直乐,“大夫人身边的四个女使都是陪嫁时跟过来的,另外三个早就放出去嫁人,大夫人连份嫁妆没给备就不说了,生怕人家办宴请她,日后人情往来少不得使银子,躲了好久的病呢,许久后没风声,放下心来敞开了吃顿好的,不耐荤腥当真病了场,请大夫喝药折腾了场,直心疼银子,我听说她们三个可都是欢天喜地走的,留着的这个桃香姐姐却能忍下来大夫人那些古怪脾气。”

      薛琅想起来也觉得好笑,“不过么,她一个人撑着孙家那么久,娘家又无助力,那些年怕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说起来也是世家贵女的出身,听闻我爹出事的头两年,掌珠姐姐的舅舅曾主张她和离回家,后来不知怎么渐渐不大管了。”

      苍耳偏头思索了片刻,“周家舅爷不是屡试不中,他哪有心力管这一摊子呢?”

      “你倒都打听清楚了。”薛琅点点她额头,她入京第二年薛家将苍耳从江南送来,说是给她作伴,其实是借机打探她母女二人日子过得如何,却连孙家的大门也没能进就给打发回去了,至于大夫人愿意留着苍耳也是看她人小不必花费什么,正好她们院儿里缺人伺候,省了再添人的花销。

      说话间,黑脸伙计带着一人进来,那人四张年纪,一身绫罗,见了薛琅两三步跨至她身前,倒头便拜。

      “哟。”薛琅唬了一跳,忙忙将人搀起,这一照脸认出来人后,两行清泪止不住往下流,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牛舅舅,怎么是您?”

      原来这人正是薛琅外祖收的一名义子,自幼父母双亡,饿昏在路中央差点儿被薛家的马车踩死,人虽没事儿,马却惊了,掉头冲回薛家马厩,垂头刨地,浑身乱抖,怎么也不肯再出来,耽误了一趟收药,把个千年何首乌叫对家先得去,高价卖给县官老爷补血生发,不料这官老爷虚不受补又长头发心切,整个的何首乌早上一餐吃尽,未到日落竟七窍流血而亡,献药的那家便被老爷的儿子下了大狱,一家子流放到边地去了。

      薛家做药材生意,信善恶有报,觉得因此事逃过一遭,便将人带回去,将养数日,又见他无依无靠,便收在身边,那想越养越贴心,干脆收了做儿子,名字改作薛玉圭,取遇贵谐音,称呼改了,他本人却一点儿少爷架子没有,薛琅叫不来他大名,一直“牛舅舅”的喊,也应得欢喜。

      “您为何在这里?”

      “琅娘,舅舅终于见到你了。”薛玉圭执着袖子擦眼角,“小姐去了后,你外祖一直放心不下你,便命我入京,看有无法子能接你回江南去,是舅舅无用,整整两年连你面都没见上,现在你都嫁人了,也不知是不是良配,那日成礼我远远瞧了几眼,也太不象样了些,连个送亲的也没有,陪嫁的丫头还没你人高,上轿下轿那新姑爷也不知搀一把,要是在家里,哪会让你如此简单就到别人家里去了……”

      薛琅见他越说越有气,忙道:“官商隔天堑,舅舅何必去受那些人家的闲气,我如今很好,婆母是母亲故友,夫君也讲理不为难人。”

      薛玉圭看她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当年小姐也说过得好,这才多长日子就没了,你祖父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先不说这个了,我送来的簪子舅舅可看着了,人可寻来了不曾?”

      “是,是,正事儿要紧。”薛玉圭狠抹了两下脸,“人在醉香楼,那是自己家的生意,你不必怕,等会儿上马车走马蹄巷,进了天珍阁去后头换辆马车,免得人多眼杂,传出什么闲话来。”

      “舅舅费心了。”薛琅心里道,还有什么闲话是他们没传过的不曾,多些新意又有何妨?

      薛琅不能辜负舅舅一番好意,到卖珠宝的天珍阁换了马车,折回主道,向西行了小半时辰,从醉香楼后门上了顶层一间雅室。

      一人着青色粗布广袖衫,立于镂花窗前,负在身后的右手正托着薛琅从她父亲哪里讨回的金珠簪。

      “贵人来了。”那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竟是个极年轻的女子,烟眉杏眼,玉鼻朱唇,好个俏丽模样。

      “你就是空空子?”薛琅袖着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托簪赴约的少女,“你同我家苍耳比比,看看谁高?”

      苍耳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深意,当真走去同将那空空子从凳上扯起,背靠着比身量。“小姐,她只比我高半头。”

      便听得那少女扑哧一乐,道:“若是只看个头高矮就能断出医术高低,贵人去拜拜外头那棵比楼还高的榆钱树多好,或许心诚所至,百病全消呢?”

      “你既然自信如此,想必有几分真本事。”薛琅将苍耳拉回来坐下, “只是人在帝京,眼皮子不觉就浅了起来,只敬罗衣不敬人固然肤浅,却是最省事儿不过的了,一生何其短暂,全用来分辨某人值不值得相交,某人可不可托付重任,太费心神了。”

      “所以贵人意下如何?”

      “我愿赌你有真本事,将我的命,我家苍耳的命,我夫家的存亡,我生父家的存亡,全数赌于你一人身上。”薛琅浅浅一笑,“你只别忘了,真危及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你必会死在前头。”

      自称空空子的女子亦是微微一笑,“贵人请伸手。”

      “请你来并非治我,病患另有其人,比起你我来,那叫一个贵不可言,我最后给你一个脱身的机会,你想好了再应下。”薛琅将手捂在袖子里,却被苍耳捉着腕子搁到桌面上。

      “小姐,给她瞧瞧也掉不了块肉,正好试试她深浅。”

      苍耳三岁时就能擒住半人高的大狗,合着狗嘴摁在地上不能动弹,一战之后方圆百里的狗闻着味儿就落荒而逃,薛琅哪里比得过她劲儿大,干瞪眼瞧着她把自己袖子撸起,给那脸面比她这新媳妇还嫩的神医诊了回脉。

      半晌,空空子撤走搭在薛琅腕上的手指,道:“敢问令堂发病是否在贵人这年岁?”

      “是。”薛琅垂下眼眸,整整袖口,“说是正好发在新婚之夜,差点儿搅合得喜事成丧事。”

      “薛家历代传下的怪病我也有所耳闻,我摸你脉搏虚浮无依,心火虚旺,表象该是个不可招惹的暴躁性情,喜怒无常,我见贵人面相却少有怒容,也难见喜色,似乎于这世间种种早有预料,而见怪不怪,却有些心气不高的失意之相……”

      薛琅不耐烦,“你诊病还是相面呢?”

      空空子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江湖上行走,多一技傍身也就多一条活路,何况医者也只能救人于一时的病痛,有道是病好治,命难医,贵人若无求生之意,我们这些站在岸上的人,如何能救泥足深陷的水底鬼,便只好袖手旁观罢了。”

      苍耳皱着眉听了许久,忖度道:“神医的意思便是我家小姐的病有药可治?”

      “小姐尚存自保之心,短时无碍,这去病根的方子却得好生斟酌一番,你们玄医一门依靠薛家财力才传承至今时,想来很有心得,可愿将经验同我共享?”

      “只要能救小姐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苍耳眼神坚毅,已是将这空空子作为可托付之人。

      薛琅惊诧于同行之间这样的羁绊,清清嗓子道:“咱们是不是先治另一个,那贵人有事儿咱们可谁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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