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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成蹊 ...


  •   再次得到路明非的消息,凛已经走在东京目黑川旁边的人行步道上了。

      时值三四月,整座东京好像在下雪。

      樱花洒满路面,步道延出几座开阔的草坪,年青情人们依偎在一起叙话。常见的松树侧列着河滩,一些笔直的枝子压下来。城市中的河流大抵都是凝滞不动的,目黑川黢青的水上也覆着一层静静的白沙,极其细腻,多是被溪流捕获的花雨,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种玲珑剔透的温驯。

      凛衣品师从韩剧,今天是Acne Studios高领衫,鼠灰色Lemaire长风衣,雪肤红唇,裙摆翻飞,即使是在这样的小路上,也是巴黎时装周降临一般的冷淡系美人,足以进入任何摄影师的取景框。

      不过冷淡美人的通话内容很火爆:“以初恋这件事为代价的offer,不知道是悲剧还是福报呢。所以是真的吗?真的开着法拉利杀进电影院,我居然没做过这种事!”

      “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有这么八卦诶姐姐。差不多就是那样,”电话那边传来液体被压缩的尖叫声,凛的脑海中补全了一个猛吸冰可乐的女巫形象。

      “就是把选项摆在了他面前咯。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这种梦吧?住在碗橱里的哈利波特最后收到了霍格沃兹的来信,没有这封信他就会穿着表哥的旧衣服、像披着大象的旧皮那样寄宿进石墙中学,大概路明非的叔叔婶婶不会比德思礼更宽容了。卡塞尔没有魔法,好在有龙。”

      “觉得他是救世主吗?不是你的风格呢。”凛说。

      “原来我在别人眼里这么好懂么。你说得对,他是不是男主角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朋友,你已经很令人琢磨不透啦,是学院的想法太好懂了,看看它用社达原则培养出多少亡命之徒就明白了。”凛随意地伸出手。

      东京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煦,白雪般的樱花吻在肌肤上,比象牙更加明亮,像一座小岛。

      “他们总觉得没有人能够拒绝‘extraordinary’,拒绝人生某个隐藏的选项,可实际上真的是这样么?”诺诺轻飘飘地,“一个孩子背井离乡,走出很远很远,可能浑身已经被雪淋湿了,精疲力尽地蹲在某个屋檐下不动了。他会向上帝乞怜、还是会寄托虚无缥缈的超凡?在陌生的街道上擦亮一整把火柴又有什么用呢?其实那孩子想的只是来个人陪陪我,是谁都行,是谁都无所谓。”

      “是谁都无所谓吗?有点明白了。”凛忽然笑了笑,原来自己的新朋友心里住着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小姑娘。

      “与其说这个,还不如说明明是小组作业,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事,关于你的可怜学妹单刷了‘A’级任务?”

      “我和亚纪叶胜都会请你夜宵的,关于你挽回了我们就地下岗这事儿。”凛立刻能屈能伸。

      红发巫女:“滚吧!”

      凛小心翼翼:“你好像对这个解决方案很不满?”她隐约听到了碰倒书的声音。

      “不是!”红发巫女骂骂咧咧,“是在选课!又被服务器卡出来了!这天杀的选课系统里挤进来猪了么?”

      “我也不行。”话筒那头传来了一道镇静的女声,“最新消息,来自情报通信系,帖子说系统崩溃的原因是‘装备部今天下午炸塌了基站,pingDNS丢包率比你的血压更高’,你还是非要退这门课么?我也可以请楚子航和你组队的,只要恺撒别介意。”

      “所以你现在在给我打卫星电话么?”凛目瞪口呆。

      “对,老娘现在只能亲自杀到文献部去退课了。放心吧,我不会和你家楚子航组队的。居然交了四份开题报告炫技...他有病么?他果然有病吧?挂了挂了。”

      凛微微挑眉。

      听起来的确很让人仇恨呢。虽然并不是吐槽自己,但莫名觉得膝盖有点痛。

      最后一轮答辩已经辑稿完成,凛的进度领跑全院,不日将从东京大学理学院卒业。这次在家里逗留几天,主要是解决一些社团的私事。

      她早年和几个朋友组了乐队,不过还没捱到路演就半路跳车了,很不敬业,如今为首的学妹急吼吼地兴师问罪,凛不得不提出与学妹共叙烧肉屋,由她请客。

      为什么她老得请客?

      -

      这条樱花飘零的桥下夹着一条小小的酒街,“筱田氏”便坐落在此处,是凛低年级聚会的时候常来的。暖簾仿佛矮矮的,橙红色的揽客灯笼,屏风上仿照战国时代绘制着细竹与雀鸟。

      虽说店面并不大,走进去却豁然开朗。

      纯木质的房梁搭过来,桌与桌之间摆着漆器和松树盆景,客人不多不少,柜台古色古香,美人画下是装着各式饮料的小冰柜,从网红KIMURA蜂蜜汽水到冷泡茶一应俱全。

      一进店凛就看到了那个醒目的后脑勺,玫瑰金色,鬼鬼祟祟地缩着脖子,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青木,你在做什么?”

      “啊!什么人!”后脑勺主人慌张地蹦了起来。

      她居然在温暖的店内戴着墨镜和围巾,像个被沙尘暴支配多年的阿拉伯人,吉他包撞在地上哐当一声闷响。

      “倒是睁开眼看看你的社员啊。”凛无奈。

      “干!小点声!吓死老娘了!”阿拉伯人一把拽倒她,“这也能认出来?”

      “拜托,有人微服私访还要带Gibson SG的么?”凛好不容易才在榻榻米上坐稳,指了指那把定制电吉他。

      带这种琴的人基本等同于在脑门上写了“我是滚人”,SG的音色清晰明亮,独特的琴桥带来的颤音如火焰一般炽烈,在全世界乐队范围内都是网红。比如凛最喜欢的、AC/DC的主音吉他安格斯·扬。

      青木千夏的铁臂像液压钳一样夹着凛的脖子 ,“好啊!还以为你和OOR的鼓手一样跑去消灭银河帝国了!”

      “这不是被老头派去出外勤了么,”凛巧妙地架住她的胳膊,把自己往外拔,“我发誓,刚和老头复命完就抢着赶着来见你了!”

      青木千夏今年二十岁整,是一名摇滚歌手。

      她在2006年进入东京大学艺学部,同年和几个摇滚社社员组成“零色蝶”,号称是能够脚踢B'z和OOR的女子乐队。不过千夏似乎对自己的统率力有着极大的误解,成员在无止境的中二病吟唱中纷纷跳车,包括在其中担任鼓手的凛,她跑得最快。

      后来千夏走出中二期solo出道,签约了BURNING旗下的事务所,仅仅半年便凭借EP《立羽蝶》斩获了2008年日本金唱片大赏最佳新人,成为日本乐界当之无愧的怪物新人。

      尽管千夏已经成为了顶流艺人,彼此又各自出身政界与黑.道,这段缘分却神奇地延续下来。

      “摘下来吧,这个时间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这桌的,恐怕看也是看我吧,毕竟是冷若冰霜的成熟美人呢。”凛把菜单往朋友那边推推。

      “嘁!自我认知真是清晰啊这位大姐,怎么丝毫不见羞愧呢?”千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光看五官的话面前这女人还和高校生一样秀丽,一点点细纹都没有,距离成熟不过就是亿点距离吧。

      这家店不太起眼,装潢和菜品却相当内秀,特色居然是来自滋贺县的近江和牛,这种牛与神户牛、松板牛齐名,肉质更加细腻,雪花精美如艺术品,就算是千夏这种富二代出身也来了些兴致。

      “你从哪里找来的店,食べログ上么?”

      “校友群啦。据说这家店原先的男主人在东大医学部任教,却在六年前的新潟中越地震灾区支援时去世了,现在是妹妹在经营,”凛把甜酱油倒进碟子里,“小和那时已经够格参加全日本选手会了吧,很艰难呢。”

      年轻的老板娘名为筱田理和,过去是一名花样滑冰运动员,虽然不算天赋顶尖,也足够在国内赛博得一席之地了。然而,长兄去世使得家庭的经济来源骤然中断了,理和不得不提前引退,接手小店。

      她如今二十二岁,依然保持体态如鹤、身姿优雅,腰间一条紫金的桔梗花缎带,笑时微微显露出洁白的牙齿。

      两人还没怎么坐热,理和就已经亲自前来招待,与凛俨然是一副熟稔的做派了:“是上杉小姐啊,真是好久不见了。还是老样子吗?”

      “平时她都会点些什么?”

      “和牛雪花里脊,仙台牛舌,内脏锅,盛冈冷面,是我亲自去盛冈学习的手打荞麦技法哦。考虑到这次是两位小姐一起,「獭祭」也许会喝不习惯,店内外供毛豆奶昔哦。”

      “这次是两位小姐?果然和男人一起来过吧!”千夏鬼兮兮地,“东大红莉栖前辈的初恋传说,真是让人在意啊。”

      “哪里有这个人。”凛眼神飘忽,“是同事,你没有见过的同事啦,要我给你介绍吗?是木村拓哉那型的哦。”

      “自己留着吧!明知道老娘喜欢海登·克里斯滕森那型的!”那位《星球大战》中金发碧眼的天.行者拥有雕塑一般俊美的轮廓,不知道是多少千禧女性的梦想情人。

      “小和,照常就好。清酒就换成電気白兰吧,忍者冰加满,全端上来好了。这位大明星的酒量其实是水牛那型的。”凛把点菜簿交给理和。

      她们说的電気白兰是一种日本鸡尾酒,由于在《夜は短し、歩けよ乙女》等作品的出演,名气与“抹茶海”相比也不遑多让。名为“電気”,缘因酒精浓度非常高,口感强劲到如同触电一般,是酒鬼的不二之选。

      烧炭师傅取来了火盆和镂空篦子,理和也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欠身,在杯子里蓄满新沏的菊花茶。

      凛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墙壁上。

      是一面非常具有生活气息的留影墙。多数都是理和身着考斯藤的比赛图片,用随意钉钉在木板上,少年组表演《月光奏鸣曲》时,练习巴特芒小踢腿时,做燕式滑行巡场时,与家人在驹岳山汤泉度假时...令她在意的是半张合影,已经有些年代感了,背景是本乡校区大名鼎鼎的“赤门”,主角是医生装束的年轻人们。

      “什么嘛,被撕掉了啊。”千夏把脑袋凑过来。

      她们都在看原本最中央处的青年。委实说,英年早逝太过令人惋惜了,即使身着没有任何饰物的白大褂,也是卓尔不群的类型,眉眼间俨然与理和有六七分相似。

      “‘1993级外科学卒业师生留影’...”千夏掀起那张照片来看,“最中间的是你的教授哥哥么?筱田秀原?很潇洒嘛。”

      “不是教授。是家兄研究生卒业后在附属病院带教时的照片,”理和愣了愣,“那时候还是家母在料理小店,大约是哪位不懂事的孩子毁去的吧?只是家兄和学生在一起的照片本来就不多,只好托人拿冷裱膜压起来,这样一来,就仿佛他在时时刻刻注视着我的言行一样...呀,真是失礼。”

      “没什么,我也没有处理家庭关系的诀窍啊,”凛说,“我么,过去常对父亲抱着‘给我看好!’这样的心情,取得什么进步都很容易不安,很担心父亲的看法,不知道究竟对女儿的进境知道多少呢?可惜现在也没有成长到令他骄傲的程度,再去想却没有必要了。”

      “哈!现在是什么追忆父兄辈的茶话会么,”她转开话锋,用起轻松的口吻,“麻烦你了小和,去忙别的事吧。”

      “好的,牛舌记得用生菜卷起来哦,口感会变得很清爽,那么我就先告辞了。”理和轻轻地回应。

      待年轻老板娘走开以后,埋头喝茶的千夏吐了吐舌头,“嘿,黑.道大小姐,从前没听你提起过爹娘欸。”

      “那个啊。”凛端茶的手慢慢缩了回来,“因为快要忘记了,所以干脆就不提了。”

      千夏愣住,“对你不好么?”

      “不是。是我妈妈很早的时候就过世了。至于我爹,虽说算是黑.道里的风云人物,可在小时候也没怎么教养过我,大概是经年累月也见不到的程度吧。要听完么?”

      千夏默默点头。

      虽然是在说起悲伤的事,凛明净的双眼中并不见任何黯然,“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是私生女啦。每天想着,如果不是私生女的话,怎么会不带我回本家呢?怎么会只用写信问候呢?

      “也许真的有什么苦衷吧。他是非常诚恳善良的人,用‘善良’形容黑.道领袖是有点儿过分,哈,大概会被说是对正义的冒渎吧,或许他真的亲手杀过人也说不准?可作为女儿来说,总期待自己的父辈是光明磊落的形象才对。

      “就是这样洒满狗血的黑.道故事。在某年某月的某个下午,现在的叔叔忽然派人来通知我,说请马上收拾行李吧小姐,全家族都在等待你呢。我当然特别惊喜,终于被允许去东京了吗?那时候的我想去霞泽岳,想去上野,想像最平常的父女那样逛游乐场。

      “只是回到本家,为什么会是站在他的身体前?我说不是这样的,我想要的是睁开眼睛的父亲,足够成为后辈荫蔽的父亲,那个和谁都能谈笑风生的家主在哪里呢?葬礼上到处都是穿着纹付羽织的人,那些目光让我害怕,讲话的声音像是从岩石的缝隙里迸发出来那样,每一张都是不认识的脸。

      “仪式结束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我。他们说,虽然先生因故过世,这一支已然凋零了,可是本家依然看重您的血脉,已经为小姐安排好了妥善的去处,便是过继进入更高的家族,这是对您的恩惠。

      “书上说得没错,‘命危于晨露’,生命像是露水一般短暂,原来等待我的并不是潇洒的生活、靠球棒和拳头建立起的情谊,原来是这样戏剧化的展开啊——轻而易举拥有了世界,却为此支付了更加宝贵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父亲拼尽全力将女儿阻挡在那座暗无天日的牢笼之外,可神的血脉依然宛如诅咒一般,八家,鬼众,那些诞生之始便摧压在命运上游的阴云,终究吞噬了她的全部。

      “原来我在何处何地都没有故乡啊。”

      这样感受店里真是无比安静,炉子里蓬起一道鲜红的火舌,簌簌地,像是秋天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日本这边的关系,可能重要的配角登场。这段自述的童年虽然是删减版,但大致是对的。
    OOR的前成员小柳友,是ONE OK ROCK的四位元老之一,在乐队内担任鼓手,但为专心演艺之路于2006年6月30日退团。在后来参演了圆谷的45周年纪念电影《超决战!贝利亚银河帝国》,作为赛罗奥特曼的第一任人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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