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长遗忘的女子》微微一笑有杀气

1、（一）

　　“我这个人哦，没啥本事，忘掉让我不开心的事和人倒是挺快的。”
　　赵曼坐在木椅子上，目光盯着小房间的一角，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她接着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医生，你说这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吗？可我才29岁！”
　　医生叔叔严肃地看着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起一句尽量不伤害到她的话，“姑娘，你这病应该去精神内科瞧瞧。我这妇科治不了你的病呀。”
　　赵曼“哦”了一句，然后讪讪地笑了笑，赶忙拿起自己的小提包踩着小高跟跑了出去。“真丢人，就不应该听路遥遥随口说的一句话。”
　　路遥遥其实也没想着要骗她，因为她妈妈有段时间就总是要她亲自去医院帮自己老年痴呆的姥姥预约妇科。她是个脑袋简单的人，不会深究一件事，所以从没想过姥姥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妇科病，更不会猜到她妈妈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让她多跟妇科的其中一位年轻医生产生交集。
　　赵曼踩着小细跟，“哒，哒，哒”地碰撞着纯白色的瓷砖，这声音急促而又悦耳，即使在人声嘈嘈的大厅依然格外响亮。她跟服务台小护士打听好神经内科在几楼哪个位置后便又急匆匆地奔走起来。
　　电梯抵达4楼的铃声一响，守坐在神经内科门口长椅子上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他们先是看到一只亮闪闪的银白色高跟鞋，高跟鞋里盛着的那只脚纤细发白，连着的脚踝单手就能握住。于是他们的大脑自动生成了一副纤细高挑的美人肖像。
　　赵曼另一只脚迈出电梯的那刻，那两个男人略微失望，他们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眼神已经变回原来的刚毅。来者是位美人，身材也纤细，但身高有点勉强。
　　赵曼走出电梯，第一件事就是抬头去寻找写有“精神内科”的门牌，因为精神内科就位于这条走廊的第一个房间，所以她轻而易举便找到了。接着她才注意到坐在长椅子上的那两个男人，不由得感慨道：“没想到看精神疾病也要排队，这个社会，唉！。”
　　赵曼自觉地坐在了长椅子的尾座，她用手把包包的链条往肩内收了收，又把自己的小披肩紧了紧，接着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腰部，安安静静地等着。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时间和空气都还在流动，只有这两男一女仿佛变成了石膏像静伫不动。直到“啪嗒”一声响起，这三个石膏像才被注入灵魂活了过来。
　　那两个男人立马站起来守在精神内科门口的左右两边，接着门从内部被打开，先出来的是一个年轻人。赵曼猜测他顶多也就二十七八岁，看到他，自己的心情竟有一丝丝的喜甜感。年轻人出来后又转身面朝房内，随即把右手伸到房内。赵曼接着就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宽松囚服的中年男人被架出来，她环抱在腰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往里收了收。对于这种电视剧情节在面前活生生地上演，她已经见怪不怪。
　　守在左边门口的便衣警察率先朝电梯走去，而右边的那位警察上前一步用左手架上了犯人的另外一只胳膊，他们三人走的缓慢。
　　赵曼还是没忍住抬起头看了那犯人一眼，她才发现那犯人也一直在盯着她，在他们眼神交汇的那刻，犯人的嘴巴里冒出了“嗤嗤”声。
　　“老实点！”一个严肃的沉厚的声音响起。
　　赵曼看到是那位最年轻的警察在说话。这个嗓音让她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喜欢这种嗓音。她的前男友就是这种沉厚稳重的嗓音。赵曼干净利落的起身，踩着她的小高跟“哒哒哒”地走进精神内科的房间。
　　医生给她的诊断是：精神正常，没毛病。同时医生叔叔也安慰她说：“你这个容易忘记人或者事的症状呀，其实也可以说是好事。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儿，记那么牢干吗，不是给自己添堵嘛。小姑娘不要瞎猜，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好多人求还求不来呢。”
　　这些开导她的话，让赵曼心里很温暖。她跟医生说了感谢后，慢慢走出房间，于是你之前听到的沉重的急匆匆的“哒哒”声已变得轻缓欢快。
　　赵曼走出医院大楼，外面和风旭日，还有阵阵花香，无烦恼一身轻松，她的脸上终于溢出了开心的笑容。
　　她从小包内拿出手机，然后拨出一个微信电话。
　　两声“喂”同时响起，一声明媚，一声慵懒。
　　“小可爱，你起床没呢？”
　　“嗯唔”，一声含糊不清的回答，接着传来一阵伸腰翻身的窸窸窣窣声。“没呢，现在几点了？”
　　“快11点了，你还没起呢？”
　　“昨晚熬到3点多才睡，我还没睡够。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想去逛商场吃东西买衣服诶，你起来嘛，陪我一起逛逛。”赵曼在向路遥遥撒娇。说来也奇怪，她在前男友面前很少施展这种魅力，反而是在路遥遥身上用了很多次，而且次次见效。这次依然有用。
　　“唔，好吧。我先起床收拾收拾，你把定位发给我，我开车去找你。”
　　“嗯，我等你哦！”赵曼挂掉电话，然后走出医院，她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阴凉处，随后发了定位给路遥遥。她退出聊天后，看到有人更新了朋友圈，随手点开进入。这些朋友圈中夹杂着前男友的信息，有一张宝宝和妈妈的合影，还配有“幸福，感恩”四个字。
　　笑容从赵曼脸上一层一层褪去，她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表情。她抑制不住地在心里怒骂道，“滚蛋，自私，无情，骗子，渣男，小人，恶棍”。在她的记忆字典里能搜索到用来骂人的话也就这些了。即使骂出了这些话，她的心情还是像踩到狗屎一样。她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的云，于是泪水被收回了眼眶。
　　她在刚分手的那刻，怒气冲冲删掉了前男友的微信以及手机号。但时隔三个小时，她又无法控制地去电话聊天记录里找到那个拥有感情的11位数字，然后重新通过了前男友的微信。
　　在那之后，她没有再做过删电话删微信的举动，她还舍不得，她的内心还有某种期待。
　　赵曼把手机重新放到包包里，她用自我催眠法慢慢放空大脑然后合上眼睛尝试用外界的各种声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个方法对她挺有用，因为如果放任自己一个人待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她的大脑会自动对话然后疯狂地嘲笑她折磨她。
　　“姑娘，你没事吧？”有人在赵曼耳旁说话。她睁开眼睛，扭头就看到一对老夫妻坐在她旁边，脸上有一丝好奇与担忧。对她说话的是一位亲切温暖的婆婆。
　　“啊，我没事，奶奶。我刚刚是在休息眼睛。”赵曼乖巧地回答道，她向这对老夫妻露出甜美的笑容。
　　老婆婆仔细看了一眼赵曼，便扭头对自己的老伴说：“这姑娘长的挺好看，我又想起咱们家的浩浩，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找到。”
　　赵曼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心中警铃大作，“不会吧，这老奶奶看上我了？今天怎么遇到这么多电视剧情。”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用老奶奶不动我便不动的办法来应对。
　　“哎呀，你老毛病又来了，看上个自己喜欢的就想推给小浩，你要想想小浩喜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还有他喜不喜欢这种被动介绍的方式呀。”老爷爷语气平稳地开导着老伴。老奶奶没再说话，于是赵曼判断那个小浩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这算错失良缘还是躲过一劫？想到这里，赵曼不由得笑出了声。
　　好在她的微信电话响起，她从包包里翻出手机，是路遥遥。“喂，瑶瑶。”
　　“小曼，我在医院对面的停车场，你过来吧。”
　　“嗯，好的，我现在过去。”赵曼断掉电话，拿起自己的包包，然后笑着跟那对老夫妻说“爷爷奶奶，再见。”
　　老奶奶留恋地盯着赵曼的背影，可惜地说道：“哎呀，这姑娘的气质，身段真好。跟我年轻时候真像。”最后又加了一句，“要是再高点就跟浩浩更般配了。”
　　老爷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再规劝自己的老伴，反正她自己过会儿就会把这件事忘记。
　　赵曼赶到停车场，很快就找到了路遥遥的红色奥迪。她打开前门，弯腰坐了进去，熟练地把自己的包包扔到后排，然后单独把手机拿在手上。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都遇到啥事儿了吗？”
　　路遥遥看到赵曼脸上有神秘高兴之色，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点，“哦，你是不是在医院遇到好桃花啦？”
　　“额，也说不上是桃花，不过也跟桃花有点关系。”这话有点矛盾，赵曼也不绕弯子直接说了出来，“我刚开始在医院排队的时候，遇到三个便衣警察带了一个犯人也在看病。哦，说到这里，我要吐槽你呢！。”
　　“我怎么了？”路遥遥一头雾水。
　　“你说让我去妇科看病，可我这病根本就不是在妇科看的。那医生看我跟看个傻子似的，糗大了。”赵曼气呼呼地说道。
　　“哦，这样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妇科不治你这病。那你是去了哪个科室？”
　　“神经内科。”
　　“那医生怎么说的，你有没有病？”
　　“医生说我没毛病。”
　　“哦，没病就好，没病就好。”路遥遥笑嘻嘻地说着。
　　停顿了几秒，赵曼才领会到路遥遥的言外之意，于是一巴掌轻轻地招呼了过去，“你竟然拐着弯说我有病，找打。”
　　路遥遥虽然吃了一巴掌，但还是开怀大笑。
　　她们两人在车里打闹了一番后，路遥遥发动了车子，又提醒赵曼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后我刚才等你的时候，遇到一对老夫妻。那老奶奶想把我介绍给她的孙子，吓得我都没敢接话。”
　　“哈哈，这事咱都能遇上，说明你的确优秀。人长的大气好看，身材也好，为你骄傲。”
　　路遥遥的这顿马屁成功地让赵曼忘记了刚才为了什么原因要打她。她现在心里甜甜的，刚才让她难过的事情也快速忘记了。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忘记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的本领极强。
　　有人陪伴，有事可做，这样一天的时光会过的很快。待到星光闪现，华灯初上，坐在格子楼里的男男女女便开始了一天两次中最后一次的人口流动。
　　徐浩在老时间开车抵达自己家楼下的停车场，他从副驾驶拿起自己的黑色外套然后打开车门朝停车场的电梯口走去。他不会料到今天会有怎样的意外之喜落到他身上。
　　徐浩一进家就闻到了红烧排骨的味道，他知道是奶奶和爷爷过来了。他换上拖鞋，朝客厅走去，一边喊道：“爷爷，奶奶。”
　　“哎呀，我们家的浩浩回来了。”徐奶奶停下手上的工作，从厨房高高兴兴地走出来。
　　“妈，你慢点，厨房地滑。”儿媳妇轻声地提醒她。
　　徐奶奶一手扶着门框，刚迈出一只脚，她的大孙子已经走到她面前。“奶奶”。然后高兴地喊了她一声。
　　徐浩把奶奶搀扶着坐在沙发上，他也顺势坐在一条较低的软凳上。
　　“奶奶，你是不是想我了？”
　　“哎呀，想，每天都想我的小孙子。”祖孙二人的手一只抚在另一只上。徐奶奶仔仔细细看了徐浩一眼，又接着说道，“也想我的孙媳妇。”
　　这边徐浩一时之间接不上话，还好他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徐浩，你奶奶的相思病又犯了，都怪你。饭快做好了，你去楼下棋牌室喊下你爷爷还有你爸爸回来吃饭。”
　　“行，我去喊他们。奶奶，你先坐着啊。”徐浩得令后，跟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唉，这小兔崽子，一点都不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徐奶奶很不高兴，“小浩妈，你说咱们家浩浩什么时候能领个女朋友回来让我们见见呀。他该不会因为四年前的事情不想找媳妇了吧？”徐奶奶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徐浩的妈妈也收回笑容，她安慰婆婆说：“妈，咱别在他面前提四年前的那件事，我怕他晚上又要抽烟又要喝酒。就知道伤害自己。”
　　徐奶奶听儿媳妇这么一说，便自觉地噤口不言，神色黯然。
　　徐浩在教师职工家属院里那棵茂盛的梧桐树下找到了爸爸和爷爷，他看到爷爷正和他的对手胶着厮杀，于是悄悄站在外围没敢打扰。他只是轻轻喊了声：“爸。”
　　徐爸爸回过头，看到是徐浩，开口说道：“什时候过来的？是不是要回家吃饭了？”徐爸爸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腕。
　　“估计还要10分钟左右，等我爷爷结束这局，你们先上去。我去旁边的超市买点东西。”
　　“行，你去吧。”
　　徐浩离开了，他穿过马路，走了五分钟左右来到一家地下超市。估计是到了饭点时间的原因，超市里人流稀疏。徐浩径直走到水果区，挑了一箱苹果，一把香蕉还有一大串葡萄，然后来到计价区。他站的端端正正，眼睛一直注视着超市阿姨过秤打包。
　　“哐”的一声，他被一台手推车撞到，撞他的人躲在手推车后面，傻乎乎地吃着自己的小手。
　　他想上去质问那小鬼，为什么不待在父母身边，那超市阿姨动作快他一步，率先逮到了那小鬼。
　　“哎呦，这谁家的宝宝呀？怎么家长不陪着？。”阿姨瞅了一圈也没看到像是他家长的人，于是说道：“不行，我得给他送到看护区让广播站那里喊一喊他父母。”说着就一把抱起男孩离开了。
　　徐浩不放心，便赶忙把自己的东西放进手推车里，然后跟在阿姨身后，像是保镖一样护送着他们。
　　孩子的妈妈其实就在水果区对面的货架后躲着，她先看到了徐浩，明明很想走过去喊他一声热情地跟他打个招呼，但她又担心现在的自己会受到徐浩的冷嘲热讽。于是她也只能悄悄跟着，打算等徐浩离开后再现身。
　　徐浩守在小男孩身边，他听到广播站连续播放了三遍认领通知但仍然没有人过来。手机的振动声提醒着他，家里人在催他回家吃饭。看护区的小姐姐也听到了他的手机铃声，便上前说道：“大哥，我们会好好照顾孩子，等他家长来认领的。你不用一直在这里守着。”
　　徐浩考虑了一下，便问道：“你们这边能记下我的手机号吗？”他看到小姐姐愣了一愣，便明白了原由，然后解释道：“你别误会，因为我是警察，既然碰到了这件事，我得负责到底。”说完他便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给小姐姐看。
　　“当然可以。”小姐姐说完便去找纸和笔。
　　徐浩接着说：“再过半小时还是找不到孩子父母的话，请直接打110或者打我的手机。你的联系电话也请给我一个，我也会打电话跟你确认结果。”
　　小姐姐很配合地记下了徐浩的电话，并且把超市看护区的座机报给了他。
　　徐浩这才离开，在他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那个小姐姐的电话：“你好，警察哥哥。我是xx超市刚才给你电话的工作人员。”
　　“嗯，我知道，你说。”
　　“孩子的妈妈刚刚已经找到了，我们已经核实过没问题，所以打电话通知你一声。”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嗯，嗯，好，再见。”
　　徐浩这边一挂完电话，就看到家里的两位女士盯着他看。“刚才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碰到一个跟家长走失的小孩儿。我不放心，就让超市这边有消息了随时通知我。”
　　“哎呦，现在的年轻父母，心太大了，小孩子得随时看着才行。”徐奶奶唠叨着。
　　徐妈妈没说啥，她夹了块红烧排骨放到徐浩的碗里，然后对他温柔一笑。
　　吃过晚饭，徐妈妈又准备了饭后水果给家人。最后快到8点半，徐奶奶说自己困了，于是徐浩开着车送爷爷奶奶回家。
　　一路上徐奶奶都闭着眼休息，徐浩和爷爷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话，然后又扯到他弟弟身上。
　　“徐洋最近过的怎样？那臭小子出了国，一个月才给我打一次电话。”
　　“我弟准备在那边找工作，现在是六月份，估计都已经开始实习了。”
　　“干嘛非得在国外找工作，国内还不够他折腾的呀。国家培养了他这么多年，应该要为国家效力才对。”
　　徐爷爷以前是军人，官至团级。他所受到的思想教育是报效国家为国效力，他也把这种教育思想用在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身上，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继续用到孩子的孩子的孩子身上。
　　徐浩脸上带着笑容，他没有反驳爷爷。一直以来，他在父母以及爷爷奶奶眼里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这类孩子看起来最受疼爱，其实背负的也最多。
　　路上车来车往，徐浩在等红灯的同时赵曼和路遥遥正巧开着车从他身旁经过。
　　她们两个都是半开着车窗，车里放着孙燕姿的《遇见》，车身擦肩而过的那刻她们正巧唱到：“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徐浩脸上露出了更深的微笑，他一天遇见她两次。早上的相遇，他担心她受到了惊吓。不过，看她刚刚笑得那么开心，他就一点也不担心了。自己一身的疲惫感也消散而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同她们一起哼唱着：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 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