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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第199章 携恨千万缕 ...

  •   李绥绥半靠在门上,窄削的面颊被肃黑袄袍衬来苍白如纸,迎上秦恪目光一瞬,她眼底甚至透着一丝不清醒的恍惚,接着几乎有些狼狈地侧了下头。

      对方若表现出半点惊讶,她也不至于尴尬,可秦恪神情空白,步履节拍都未曾变化,仿佛视她如归于人海的陌生人。

      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体格又较从前健硕,昔日狂情更为沉稳取代,面对趋渐逼近的陌生威势,李绥绥心虚得一言难尽,身不由己地退后两步,肩膀拍过门扇,突兀的撞击声瞬间刺激了秦小子敏感神经,他坤直脖子瞧不见状况,情急之下,再次直呼其名:“秦恪,不许动手……寒哥哥,你别跟他打架,打不过的,你快逃吧……”

      下方玄甲被他误导,亦纷纷挣扎,焦躁大喊:“秦将军你别太过分了!”

      苍梧颇是无语:“嚷啥啊,我家侯爷又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哪能动手,何况……”

      他话音未落,又闻上方“呯”地巨响,门被秦恪踢合,客堂内顿时诡谲的安静小会儿,苍梧愕然抬着头,有些搞不清状况,但觉不太妙,于是喉结用力一滚,讪笑安慰道:“也没事啊,我家侯爷不爱吃人……”

      见秦恪反手插闩,俨然山雨欲来的架势,李绥绥默了默,不动声色转到桌边倒水,竭力令自己坦然地任人鱼肉。

      秦恪沉默环顾屋内,视线掠过弩机与甲胄时,他才懒怠怠开口:“寒指挥?有幸在阮都见过,是么。”

      他脑子也挺匪夷所思,竟立刻联想到多年前斗室相遇的事,第一句切入点便让她下不来台,显见当日情状令他恼怒入心髓。

      换做从前,他早炸成火药筒,偏是客客气气的语调更瘆人。

      李绥绥恶盈衅满,此时又添一桩,无话可辩,她慢慢抿了两口温水,面不改色摊牌:“是,既与君镜破钗分,擦肩无言相叙,秦将军当不会怪罪。”

      随她音落,室内复又陷入安静,清晰可闻火炭细微哔啵声。

      显然他并不满意这个解释,但李绥绥头脑有点木,讲不出道歉,几年来镌脾琢肾精研出的致歉辞临阵全喂了狗,没期待把话讲清楚后苦恨能一笔勾销,她太了解秦恪,原谅与否都不会任她余生在外,可她留不住余生,与其被可怜,还不如让他杀之泄恨。
      窒息感在寂静中每分每秒地累叠。

      李绥绥渐渐有些透不过气,秦恪终于开口,辞气闲适:“我有如今高位,全仰仗公主提携,怎会不知餍足加以怪罪。”

      他声音随步履停在她身后,吐息似带着北地的风雪气,凉飕飕地拂寒她耳廓,“所以,听说凤驾在此,便迫不及待来致谢。”

      “听说?”

      李绥绥略感讶异,侧首正迎上秦恪眼里不明意味的怪异冷笑,她蓦地垂下眼帘,然而那道目光仍静静剜在她脸上,短暂的瞬间,却如寒刃裂心般痛苦漫长。

      俄尔,秦恪轻呵一声:“翠则说,玄甲怕输,故意拿假消息糊弄,我却当回事,临阵脱逃来献礼,这份诚意,公主应不会拒绝。”

      李绥绥立时明白原委,来不及腹诽那只多管闲事的狐狸,低垂的目光已留意到秦恪动作,他两指探进算袋,从中抽出一条细金链,上头满缀色彩纷呈的玲珑玉珠,堪称精美,如果不是没完没了露出半丈长的话。

      李绥绥貌甚安然的小脸终于起裂痕:“你这是作甚?”

      秦恪不答,反将链条呈到她眼前,以征询的口吻问:“戴上么?”

      戴上么?戴上么!
      不咸不淡的三字岂止饱含无尽的羞辱与嘲讽,更如闷雷般炸得李绥绥脑中一片空白。太荒谬了,她僵立半晌,艰涩挤出二字:“秦恪……”

      别这样。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然后将沁凉的玉珠松松垮垮绕进她颈项,叮铃声分明细碎动听,却似一片彼伏嘈杂的鸮啼鬼啸,不断冲击着李绥绥所存无几的神智。

      错觉那物沉如千钧,压得她摇摇欲坠,缠得她难以呼吸,于是伸指勾去,随之而来的话令动作倏地停顿。

      他别上扣环,静静说道:“不喜欢,大可轻易扯断。我不介意打开门,当着你儿子的面折断你手脚,公主必然无畏生死,就不知你的烈性与你儿子的颜面,孰轻孰重。”

      他固然也看透她,非要拉垮她那点居高时残留的骄傲。

      李绥绥如坠冰窟,恍惚想起那日他背着她,穿行在秦府绿意葱茏下,他说:“你不是好娘亲,我也不是好父亲,半斤八两凑个整,勉强能将怿哥儿拉扯大,若你不管,我便撒手,你李家谁要,送谁。”

      说一不二,他真把秦小子丢给十四。
      她笃信,此时但凡逆他半分,他会言出必行的。

      客堂中,秦小子呼唤她的声音已嘶哑。
      秦恪置若罔闻,直至李绥绥指尖无可奈何垂落,他唇畔微微勾出一抹揶揄,遂往里走去,在榻沿坐了,似笑非笑道:“过来。”

      李绥绥默然步近,又闻他命令:“脱衣。”

      李绥绥怔怔注视他,秦恪好整以暇回望,眸底情绪空空,早修得不见七情六欲,自然也没有那点不堪大用的情分。

      即便做足被沥干血肉的准备,但眼下情状和气得极诡异,李绥绥抿唇不语,自然也没动。

      秦恪于是勾住链条将她带到身前,旋即伸手轻分腰带。

      虽说曾也色授魂与,可今时不同往日,李绥绥不明白他哪来兴致。

      正欲开口,身下蓦地一凉,冷气迅速自双腿窜及周身。

      她皱了眉,有些无措地后退,险些被堆叠在足腕的棉裤绊倒。

      秦恪伸手略扶,顺道扣腰压往身上,她急急抵住硬挺铠甲:“放肆……”

      “放肆?”他眼底带出几许促狭,遂将剑柄贴到她腿上,“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无非是报复,但她根本没能意识到会迎来怎样的报复。

      是以,当剑柄末端呈跃动之姿的金麟兽碰触到不可侵犯的位置时,她整个人都懵了,原本昏蒙的神智全然发散,脑中竟幻觉出一道久远的声音,几乎伴随耳鸣同时出现。

      “此生只心慕于你。”

      市井人来人往,那个男人眉眼带笑偷偷吻来,借蓟家迎亲的爆仗声藏了告白。

      人间苦咸,留不住深情,他怎敢轻易表爱一生。她当时亦只敢问:“你说什么?”

      终是东海扬尘,昔日的星河曙光,于今日倾坠恶渊。

      异兽图腾在这一刻化作如烧如刺的魔爪,霎时攫疼感官,李绥绥哆嗦回神,似梦初觉,她将断不断的心弦终于崩开,惊恐万状地缩腰往后躲。

      见她害怕,他反得了意趣,一手死死钳在她腰侧,一手毫不留情力推。

      “不、不行……别……”

      李绥绥急颤的声音断了线,粗粝狰狞的兽雕,加剧地逞凶肆虐,岂止是剥肤深痛,更多则是摧心破肝的难堪。

      李绥绥被他禁锢在怀,挣脱不开,乱如丝的脑中已崩溃得没章法,什么夺命伎俩,什么巧舌如簧,仿佛已随她魂魄出窍,最后只剩疼痛难忍,无意识抱住对方。

      这个怀抱曾被她藉以挡风挡雪,或因习惯所致,或因常来身处风刀霜剑,是以也出现在极目不见故土的胡地寒梦中,但大梦总落空,梦里瀚海阑干,将军马踏冰原,他只会回身掠走,掷下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终于碰到实体,没被推开,却汲取不来丝缕温度。

      冷汗凝成珠自额角滚下,李绥绥眼前眩着白光,连绞紧眉头都无力,每每意识将失,又被莫大的刺激逼醒。

      最终,她茫茫然发出暗哑至极的央求:“秦恪……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他低声笑话,“公主恩情难报,我只能送公主上快活云端,报得万一。”

      不是没见识过秦恪的凶狠,亦方知从前终有克制。

      李绥绥薄若槁木的躯壳,在煎熬的过程中瑟瑟发颤,渐失知觉,涣散的黑瞳从迷茫到失焦,最终满眶湿漉狼藉。

      “李绥绥。”恍惚听见他开口,语调清冷,不见那张面孔阴鹜如恶煞,只闻他问,“至此也不悔,是不是……”

      她喉咙僵硬无起伏,呼吸不能,压根讲不出话。

      彼时,孩童的哭叫抵达厢房门口,门扇若被暴雨拍袭,那一系列声音令李绥绥胸腔疼如绞缢,心跳在无以复加的压抑中疲倦至极,几近停歇。

      孩子哭得亦令秦恪不豫,泄愤似得旋动剑柄,问她:“连你儿子哭成那样,都不肯相认,你怎么做到的?”

      “呃——”因惨然失声,李绥绥更加焦虑,以最后一丝力气仓促按住他小臂试图阻止,却被冲回肺叶的呼吸冷不防呛住,爆发性咳嗽一声,便再也止不住,本无法站直的身躯顷刻如衰草整片软垂进秦恪胸口。

      听见恼人的咳声极为重浊,带着愈演愈烈的趋势,秦恪略沉默,玩弄的兴致荡然无存,遂将剑柄缓缓撤出,她如被抽去骨头般,虚脱下滑,跌坐在地上咳得整片肩背都在剧烈起伏。

      间接性的窒息伴随着干呕,令秦恪察觉出异常,伸手硬扳开蒙在膝上的脑袋。

      她一掌轻易盖住整张脸,徒留不得呼吸的口唇无助颤张着,他盯着不断溢出指缝划过手背的呛泪,皱了眉:“怎么了。”

      她只是咳,被汗泪沁透的下颌红欲滴血,不知是因方才的欺辱,还是因无法阻止此时来势汹汹的痛苦。

      他想拉开她的手,稍微的碰触却令水泽一瞬如雨。

      那一瞬,他心空难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

      相识二十余年,见她落泪五指可数,遑论耻于表现出可怜,即便在静心台作走投无路的待宰羔羊,也不曾有。

      是了,他清醒想起那日听到大丧钟声时,他终于找到继续为伴的理由——他们在同一日失去父亲,理应惺惺相惜。

      可她走了。

      他毫无原则抛却恩仇,摒弃尊严,与她掏心窝子交托整副性命,宁做个与她厮守余生的窝囊废。

      她分明另有筹划,却骗天骗人骗他会奔赴远方,她的确奔赴远方,不辞而别从此音尘悄然,留下他这个天大的笑话,还无法释怀她生死,他想不通,于是一次次骗自己,骗自己人生除了生死,其余都是擦伤,只要她还活着,他可以做到无怨无恨。

      甚至踏袭千里雪,到阮都偶遇那抹似曾相识,他无法按捺地想亲近,几乎失智地打算将替代留身边,可没有,是恐哪日相见成为她齿牙间的怨怼。

      她说什么,与君镜破钗分,擦肩无言相叙。
      何其轻飘飘,她怎么做到的?

      当接到消息,他毫不犹豫奔驰沣安郡,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将她骂哭,要她反求诸己、愧悔无地。

      若是如此,或没那么恨,即便他根本没立场恨。

      可一见到那张久违得令人眼涩的脸,什么也讲不出,瘦削煞白的容颜早无曾经的艳质荣曜,寡淡似水墨冰原,一分枯草黑,九分冰河白,无趣无颜色。五年过去,唯一不变的是姿态,她没心肝,不甚怕的。

      她怎么做到的?

      他只想葬送对她的喜欢。

      诸多恶劣情绪如被重铅强压在胸口,他与她无言再道,任她缩回一团,他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沉默半晌,终是觉得那只手凉得过分,于是扯来棉被给她披上。

      似乎得了暖,缓下一阵,她渐渐平息下来,秦恪甫察觉门外的秦小子已在问候自家祖宗,他直挺挺站起身,临走还想起把珠链别在床柱上。

      拉开门,秦小子便急如星火往内屋冲,秦恪轻易控住小胳膊,瞥见苍梧手上几处冒血的牙印,他忽然烦躁无比,剑眉压紧,发了狠打小孩屁股,飞快拎往楼下交给亲卫带走。

      受制的玄甲兵卒早觉不对,连蒙带猜也搞不清楚怎么惹怒这尊大佛,仍硬着头皮问他:“你将寒指挥怎么了?”

      再听见这个欺天诳地的假名,竭力克制的怒火噌地冒出烟气,秦恪指节都绷来泛青,索性着人统统押走,连自己下属也一并赶出去,合上门,又去拎来坛烧刀子在空荡荡的客堂坐,忽地盯住搁桌上的佩剑发了怔,瑞兽头角峥嵘,披金带血。

      他面上无表情,只下意识回看握杯的手,旋即慢慢抹去虎口残存的少量血污,却无法抹消心底难以言喻的郁气,于是迅速砸断那截弄伤她亵渎她的怪兽。

      他放酒杯深,直至酩酊人间事,直至乘酒劲令智昏,无匹的愤闷才获以释放,才迫不及待去找那罪大恶极的女人分胜负,势要她赔光八辈子的眼泪来浇灭他积攒五年的业火。

      厢房内黑黢黢,早先暖意融融的两盆碳亦火星无存。

      醺然的男人足下微绊,他居高临下审视良久,才发现踢到躺在地上的李绥绥,脑子不太清醒,积久养成为她鞍前马后,此时习惯性皱眉表示忧心:“怎么睡地上,冷不冷?”

      接着连人带被抱回榻,又掐住她下颌一壁乱摇晃一壁问:“李绥绥,我是不是把你弄坏了……”

      李绥绥涣散的意识被他生扯回两分,她浑身乏力有些发恶寒,闻见酒气胃里更是一阵不适,半天才咿唔出:“说不喝酒的……”

      这话算不得责问,但提醒起秦恪饮醉原由,他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李绥绥神昏智乱,蜷抱着被子不住打寒战,的确管不着。

      他便问:“抖什么……方才凉着了?”

      沉默了下,他又说:“给你暖暖。”

      他卸甲欺进被中,无意碰到凉津津的腿,顿了顿,指腹退到伤肿处,似是而非轻揉两下。

      秦恪呼吸渐促,还象征性问了声:“疼么?”

      隐约有低喃回复,他听不清,索性倾身凑近,哪料沉躯径直碾出一声呜咽。

      男人耳根发麻,掌根落于胸腹,压了下,声线带笑蒙了暗哑:“便也只剩一层皮……难怪、难怪装不下心肝。”

      半昏半迷的李绥绥真快被压扁成皮,推他都抬不起手,只几不可闻地如实告知:“太沉了,让点……喘不上气……”

      “哪里喘不上气?”

      他明知故问,撬开那张沁凉的唇,尝试助她呼吸,辗转之间,自己却先昏神缠绵,尘欲快速燎原,狠狠烧光残存无几的理智。

      李绥绥如被卷进烈焰中蛾子,分明是她阿鼻地狱,为贪膏附热,在堕成灰烬前,拼命回缠熟悉的拥抱,回应久违的亲吻。

      床帏间两道崩溃失律的呼吸交织,如暗夜中生魂泣诉。

      这样不真实的欢好无法慰藉秦恪的心,甚至在这一刻,无比唾弃自己的卑贱,李绥绥或对他用过心、拼过命,却带着一点敷衍,从无坚定。

      他却守着这敷衍的约定,枯等好久好久。
      直到成倍的担忧与怨愤驻成通天哀墙,又被她轻易击碎。

      心墙坍塌的同时,七魂八魄皆魔怔,狂妄地想要将她撕烂。

      亲吻于是逐渐暴虐,齿列最后落到肩头,蓦地发力噬咬出血,令她凄然呜咽。

      他同样不好受,下一秒便语无伦次骂开:“输三年我认……又是五年,欠你什么了,骗上瘾了还……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嗯?你还当真就两清了……”

      她甚至半分内疚都无。
      难平心底万马奔腾的恨意,他亦只能在两厢伤痛中索取、发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审难,删删改改无数遍,面无全非,将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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