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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第169章 访秦府(二) ...

  •   环翠园虽清冷枯寂,却为疯傻的汤菀秋隔去红尘喧嚣,她如常哼曲摇秋千,便是瞧见大批人往园中来,她眼底笑意不减,仿若毫无相关。

      婢女们将果点置于石桌,便被曹荀月屏退,与病歪歪的疯妇相较,她威势凌然,抿唇一笑,遂迫不及待送上消息:“你那好兄嫂摊上人命官司,你父亲病得糊涂还低声下气来求助,还得是你引人羡慕,装疯卖傻,便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汤菀秋视线逐于缠飞的双蝶,仅扁了下嘴:“谁傻了,你才傻呢。”

      这反应令曹荀月不满,目光冷电般打在她身上,干瘦憔悴的人再难与美沾边,早招不来谁的妒忌,可她今日素衫轻薄,细腰勒来紧俏,分明是弱不禁风的可怜,莫名让曹荀月忆起此位初来乍到的楚楚风采,她心头冷嘲,嘴角却绽开微笑:“那不妨再告诉你一件喜事,永乐公主有身孕了。”

      此言一出,汤菀秋果然直愣愣看向她,目光几许迷惘,嘴里喃喃复述:“永乐公主……”

      “汤家阖家死活,竟不敌永乐公主四字稀罕,你倒是孝顺。”曹荀月面露讥诮,接着道,“怕是再有两月,孩子便要临世,可惜,却不是你家二哥儿的种。”

      “她怀孕了?不是二哥儿的孩子?那会是谁的孩子?那会是谁的孩子……”汤菀秋起先是茫然,接着惊讶,接连几问脸色几变,辞气愈渐激动时,似突地想起什么,大张的嘴蓦然僵住。

      曹荀月眉目舒展,提醒得直截了当:“自然是三哥儿的。”

      “胡说!”

      汤菀秋倏然跳下秋千,一时没站稳,踉跄得左摇右晃,声音却笃定高亢,“你胡说!她嫁给二哥儿,孩子自然是二哥儿的!”

      曹荀月嫌恶地退罢两步,好整以暇道:“想当初,凭借一张皮诱得相爷将你抬进府,原本得相爷欢心,是有那么些福气,可偏生,你娘家人贪得无厌,你也作,非将好好的儿子逼死在新婚夜,这洞房未入,你上哪肖想有后?”

      这盆冷水泼得杀人诛心,隐然唤起汤菀秋崩溃又混沌的记忆,她忽然无所适从,手脚发麻跌坐于地,抱着双肩仓惶哽咽:“我没有逼他,不是我……我那么疼他,我没有,你胡说……”

      曹荀月忍不住笑了,幽幽道:“我记得有回,二哥儿伤了手臂,连皮带肉被咬得血淋淋,下人便是想瞒,也不敢不请医,你哭哭啼啼晕过去,二哥儿心疼你,只言被恶犬所伤,可谁都知那段时间他卧病连日未出府,这府里哪来的恶犬……再说,郎中也不糊涂,怎分不清齿痕是人是犬……”

      “我怎会咬他,我没有,不是我,我为何要咬他……”不堪回首之前尘,如海倾山塌逼来,汤菀秋急得心腑窒息,声音不过尖利一瞬,眼泪已簌簌。

      曹荀月居高临下,睨着她继续道:“多懂事的孩子,连官家都青眼相加,惋惜有何用,谁让他生母是个疯子,呵,你这母亲当真也是狠心,那伤口便是我这嫡母也看得揪心,有何事解决不了?你怎下得去口?”

      汤菀秋喉咙里是干呕声,再说不出话,只佝偻着腰脊死死捂着嘴,似无声表述,她能管好嘴她不咬人。

      曹荀月轻笑:“有一说一,我是佩服你的,儿子没了,眼见汤家也快完了,明明最多余的你,偏苟活于世,没关系,你且珍着命,好生享受在相府最后的安逸吧。”

      夹枪带棒攻得汤菀秋心神崩溃,丞相夫人心里很是舒坦,甫做不经意看见跟来的李绥绥,她佯作讶然,问:“公主,你怎么来了?”

      李绥绥倚在院门边,眼眸淡静,并无言语。

      曹荀月吃不准她的态度,于是适时提醒道:“汤小娘罹患疯疾,公主有孕之身,还是离得远些好,若被她冲撞,这后果可没人承担得起,三哥儿亦要心疼万分。”

      李绥绥凝视她两息,甫开口问:“汤菀秋咬他,逼死他,是真的?”

      曹荀月以帕掩唇,轻松随意道:“仅是猜测罢了。”

      李绥绥步近:“你方才言之凿凿!”

      “咬过是真,常起争执也是事实,原本是家丑,二哥儿不让说,至于逼死,公主是晓得的,在二哥儿寻短见前,的确与她争吵过,想来……”曹荀月作势一咳,将猜测点到即止。

      见她故意闪烁其词,李绥绥视线垂向汤菀秋,沉默一霎,平静问道:“以为你只是不喜我,但秦邈是哪里对不住你?”

      汤菀秋好容易缓下哭劲,看见李绥绥肚子整个人又卡壳,哪知回答。

      曹荀月摆出一脸为难,温言相劝:“这也不能全怪她,有些事不好说……”

      “说。”李绥绥沉了容色。

      这一声颇唐突,曹荀月心头半嘲不嘲,接口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前段时间汤家有位老妈妈辞工,而后在外面说三道四,说汤小娘疯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只是鲜有发作,故而汤家报以侥幸之心隐瞒病史,相府内汤药吃食避不了人,所以自她入府,药石跟着断了,这么经年累月耽误医治,小病也拖成大病,以至于后来情绪不受控制……”

      一直以为,汤菀秋因无法承受丧子之痛而发疯,但曹荀月的解释,似乎更具说服力。
      妾位本轻贱,何况在宰臣家,更遑论头上压着两位贵女,一位世代簪缨,一位将门有将,与之相较,汤菀秋卑微如泥,始终小心翼翼蜷着,岂敢露疾,她竭力掩瞒的顾虑,最后却落到秦邈身上。

      记忆的细枝末节里,秦邈温柔、真挚、豁达,眼睛总是笑意盎然,曾也是她赫赫炎炎的骄阳,值得世间所有美好词汇将赋予。

      不是没有风冷雨凉,是他藏得滴水不漏。
      哪怕半丝丧气都不曾给她。

      “让我摸摸可好,是儿子吗……”
      不知何时,汤菀秋已靠近,婆娑泪眼凝着希冀,请求出口,她忽又破涕为笑,“要像二哥儿便好了,二哥儿小时候长得可好看啦……不是,不是,他一直好看呢……”

      李绥绥神色倦极,漠然盯着那张不停蹦出天真而欢喜字眼的嘴唇,一道阴郁念头漫溢上来——秦邈没了,让自己母亲逼死,真相止于此,多完美的退路,她不用怪责自己,多年心执可顺其自然摈弃……

      汤菀秋好奇摸向她肚子,李绥绥哑然动了动唇,劈手捏着她手腕,汤菀秋茫然抬了下眼,却没有要作罢的意思,于是下一瞬便被加重的力道疼出一叠尖叫,枯槁的身躯剧烈摆动拽拉,试图脱离李绥绥不掌轻重的牵制。

      受惊的疯子癫狂起来骇人,看戏的曹荀月眼底微妙未敛,人已连退数步,生怕殃及鱼池。

      秦恪前后脚寻来,便见得这番场面——汤菀秋浑身直打抖,不停扣弄拍打箍在腕上的手,李绥绥皱着眉站得笔直,偏不撒手,另一只拳头早已扬起,却不知在犹豫什么,迟迟未落。汤菀秋大约也瞟见她拳头,生怕挨揍,情急之下魔怔般露出牙齿。

      “李绥绥——”秦恪瞳仁猛地抽缩,怒喊一声,直冲过去。

      李绥绥被喊声惊回神,当即发力将咬来的汤菀秋推开,后者惨然摔地,霎时哭声直上。

      曹荀月赶紧拍着胸脯,扬声和稀泥:“二哥儿已故多年,何必因往事大打出手呢……可打不得啊,公主……”

      秦恪眨眼间呼啸而至,胸腔的跳动又急又快,他捉着她肩头带离两步,关心则乱,语气不受控得凶狠:“碰着没?”

      曹荀月揉着锦帕,操碎了心,劝完公主又劝驸马:“而今汤家出事,公主来关心故人也是出于好意,三哥儿可莫要介怀……”

      秦恪忍着心头膈应,确定李绥绥毫发无损没吃亏,一颗心落地,甫拉着人要走,她却挡开他的手,钉在原地,目光直勾勾望着汤菀秋,后者在地上瑟缩成一团,嘴唇茫然翕动,字句咿呀不成调:“二哥儿……孩子……我的孩子……”

      斯人已故,生者伤如旧,李绥绥心头阴影散不去,秦恪亦气闷,更烦一没将人看住,她便伺机来找麻烦。他眼里闪过一丝愠怒,声音凉如渗冰:“你还想做什么?”

      李绥绥长眉紧压,满脸阴郁无所遁形,却封唇不语。

      这便连曹荀月都忍不住心疼秦恪,颇是惆怅道:“公主将要为人母,不为腹中孩儿,也该为三哥儿着想,便是从前你与秦邈感情再好,到底已另作他嫁,该避嫌的还是守着些距离好,不然……三哥儿总是夹在中间,何以自处啊?”

      明知无论私下或场面,无人能给秦恪不自在。
      李绥绥仍下意识看向他,秦恪却迅速扭开脸,正午光线明烈,阴霾俱藏在紧绷极致的下颌。

      秦恪的野气烈性绝对打娘胎带出来,少时,能将她毫不脚软踹进沙里驯,不揍她,却非要弄她灰头土脸,毫无良善可言问她服不服,亦无二人;成婚这几年,较量换至床帏,亦要让她难堪,颜面无存。

      他脾气极坏,多年如此,一直如此。
      只是,终于有了顾虑,被她日日以肚子做筹恐吓,火药浸水成了瞎炮。

      思及此,李绥绥都嫌自己烦,合了合眼,垂头整理两下袖口,默然朝外走去。

      曹荀月挺意外她今日的好脾气,愣怔两息才仓促喊话,让她走慢些,先去用膳。别说吃饭,连告别都无,秦恪满心不痛快,除了将她尽快送回家没别的念头。

      马车行得又稳又慢,李绥绥又一次撩开帘子透气,街市酒肉香,她胃腑空空,一饿便心情不佳,想什么都沮丧,譬如,她和秦恪的隔阂因江咏城殊于胡越,他总不能一直憋着,那等火性总要憋出事,这日子凑合不来便不勉强吧……

      可是,望见都尉府一入便再难跨出的大门,说抗拒根本是徒劳。

      彼时,府门处一行头戴朱帽的内侍打眼望来,李绥绥稍怔,旋即匆匆掩上帘帐顾向秦恪,突兀问道:“曹荀月说,秦邈常受汤菀秋责打,你可知?”

      秦恪隐忍一路,不料她还没完没了,一抹凶光在眼底转瞬即逝,生硬答道:“不知。”

      她锲而不舍,又问:“不知,还是不愿意说?”

      秦恪脸色登时黑如锅底,手背攥出青筋才将语调压来平静:“秦邈是不堪忍受汤菀秋也好,或是……因你也罢,求生求死,总归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你今日非要来,就是惦记着去环翠园刨根究底?你要跟自己过不去,亦非要让所有人都不痛快么!”

      老调重弹的话,李绥绥现在听来多少有些酸楚,明知她与秦家无法和解,他偏生一而再蒙着心要拉她出困顿,不曾灰心,只因不晓对方藏进骨血的难堪,好比她对秦邈,曾也剖心掏肺将悲喜全盘托出,可他将心思藏着掖着,一如她对秦恪。

      得不到真诚的那个人,终是最可悲。
      她挺想做回圣人放过他,于是低笑道:“众生皆菩萨,唯我是凡夫,我是过不去世俗这道坎了,注定要趟浑水。”

      音量极小,秦恪听在耳里却如羯鼓重锤,他不可思议问:“所以呢,我和那未出世的孩子在你眼里算什么?换做是秦邈,你便肯为他摈弃仇恨,作得太平人了?”

      他不屑与人攀比,尤其是秦邈,他敬重他,何况先来后到,更没理由去计较什么,道理都懂,可他不止计较,还破天荒逼问两次。

      问完,冷然的面孔又寸寸灰败,明知答案何必自取其辱,那样的人,她念个十年八年岂不正常。

      “他活在我的年少时未曾变。”

      李绥绥复又挑开帘子,眺着院墙内的耀日碧瓦,轻声道,“他永远不会变,可我不同,喜欢的东西早已索然,害怕的东西,却再不会恐惧。”

      强光穿不透深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眸沉如寒潭,她唇角挽着不明显的笑意,她依旧是宁折不弯的犟骨头,可话中的隐隐无奈叫秦恪心里没滋味,连吵架都没兴致。

      他终究没了声息,本想说:随你,反正你惯来如此。
      话极违心,张了张口没讲出。

      朱轮停转,车外传来内廷事池大伴的声音:“恭迎公主凤驾,臣方才听说您去往秦相府,原想改道,幸而未改。”

      他欠身迎公主下车,观其面色如常,即和颜表述来意:“官家病中思女心切,劳驸马请了两回亦不见动静,臣只好再来叨扰,不知公主何时方便动身。”

      两回?
      李绥绥侧目看秦恪,后者一脸坦荡,显然明白她无意入宫,已代为决定过一回,今日转达时其实也未深劝。她沉默片刻,最后对秦恪道:“你说的对,那毕竟是我父亲。”

      秦恪一怔,她已转首笑应池大伴:“现在可去。”

      不知她此一时彼一时所图为何,但面圣探病,没横加干涉的道理,秦恪便也顺意做护花使,一路伴进福宁宫。

      蟠龙帐下,官家披发依榻,侧手宫娥捣茶焚香,对面美人支颐布棋,甜熏混药腥凝一室,说不出得繁密窒闷,孕中之人对气味敏感,下意识引袖掩鼻尖。

      得内侍提醒,官家甫缓缓抬头,见到公主驸马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自然而然微笑道:“你们来了,赐座。”

      旋即他搁下棋子,略略摆手屏退旁人,连对弈的小美人亦知情知趣告退,他于是指向榻畔空座,补充道,“绥绥坐这里来。”

      十年交恶不相闻,今获他亲厚以待,李绥绥倒平白生出二两鸡皮疙瘩,她唇角衔笑,默默留意官家状态,见其目有血丝,但眼神还算清明,言语亦清楚,瞧不出什么口眼歪斜的中风症状。

      官家见她伫立原地,又招手喊了一声,李绥绥这才莞尔谢恩,毕恭毕敬坐到榻沿。
      而此时,池大伴引入一列高举托盘的宫娥,官家指其笑:“这些礼物,都是赏给将临世的孩儿,和你那份一样。”

      池大伴自托盘取来一只精美锦匣,呈于公主近前打开,匣中躺着一只三连挂铃长命锁,玲珑透漏、穷工极态,李绥绥曾有一模二样的,戴了五、六年,是以其他添盆赐福礼不用看,亦知不新鲜,只觉得这般依葫芦画瓢套近乎,太刻意,刻意得心虚可见。

      李绥绥含笑道谢,感激之色以假乱真,忽又遗憾说:“可惜这样好的东西,我却未能妥善保管。”

      官家满眼慈和,半似安慰半似玩笑道:“嗯,丢了便丢了,怎的,难不成今日还想再讨一份。”

      李绥绥也半似玩笑回道:“御赐之物遗失,非小事,官家不问问,如何丢的?”

      官家自未将赏赐太当回事,“唔”了一声,嗔笑道:“你素来所得加赏丰厚,无非是自己丢三落四不珍惜,若不是见着这副,你能忆起自己那份?”

      李绥绥否认道:“我这人记性好,也从不丢三落四……”

      池大伴立刻想起公主少时被姊妹欺负,诸多珍稀之物要么被强行“转赐”,要么随大火焚毁,这话题万不能深聊,他快速做出反应,满脸歉疚告罪道:“哎呀,说到记性,臣才是老来多健忘,着急请公主回宫,竟未觉时间不恰当,公主和驸马还没用午膳吧?臣糊涂,居然不晓得先问一声。”

      “你这老东西。”

      官家瞥他一眼,又指向桌案品类繁多的菓子对李绥绥道:“幸而他还记得你口味,一早就让人备来,念他有这份儿心,你便饶了他,先吃些糕点垫垫,一会再另传膳,我陪你们再用些……”

      问题被岔开,公主秀致长眉半抬,池大伴察言观色,即又借题发挥向驸马询问公主孕中吃食忌讳,官家注意力遂被引去,就饮食问题与驸马叙谈起来。

      尽管言语轻松而殷切,李绥绥却诧异极了——说官家记忆有失,遗忘昔日沟壑,故念幼时李三岁,此时一见,他对“闪电长大”的孩子又未感惊异。

      一时不知他唱的哪一出,李绥绥没再急于试探,眉尾徐徐落回,轻声问道:“官家的病可要紧?”

      官家摆首,命池大伴将糕点挪近,甫回:“为父老矣,身子自然大不如前,无妨,左不过是多休养几日,倒是你,瘦伶伶的,可是驸马照顾不周?”

      被当面点名的驸马视线沉默顾来,四目短暂相触,李绥绥浅笑解释:“驸马待我处处周全,忧我因怀孕宅于府中过于苦闷,故时常相伴,且言,待我身轻,领我外出游玩疏散呢。”

      官家闻言满意而笑,秦恪嘴角一挑,颇是欣慰李绥绥终于说人话,但她话音一顿,温温吞吞又道,“可驸马是孝悌忠信之人,单是为孝顺官家,操持万寿山修建,便难抽身,何来空闲伴我游山玩水,不过是口惠而实不至,哄我罢。”

      “哦,这么说来,究其源头,还是吾之过?”官家如是问,神情不温不怒,顺手拿起一块桂花栗粉糕递给她。

      “官家受命于天,自然不会有错,是我闷了些时日,贪玩罢了,不若官家命驸马再生勤勉些,工事若能缩减个一年半载,亦能免我久候。”公主言迄,伸手接下糕点。

      官家执意等她咬下一口,才侧首顾向秦恪,似笑非笑道:“三哥儿可听见有人抱怨了?”

      “是。”秦恪面色如常,心头暗哂:万寿山耗费巨力任务重,工期赶得夜以继日,他俩谈笑间便要催起万丈高楼,不愧是父女,无理取闹都一般别致。

      饶是他将难题硬扛,仍不妨碍公主继续道出下文:“驸马心系我日常,镇日两地往返,我亦心疼他奔波苦,不如这段时日,我宿宫中与官家为伴,也好令他安心正务。”

      秦恪霎时明白,她是嫌他管得紧,不愿回家。

      她说这话时,眼角眉梢维持着笑意,小口咬着菓子,仿佛当真饿极,这般模样家常又乖顺,沉了驸马脸色,却熨帖了官家的心,他开怀笑笑,一边催人传膳,一边颔首说“这自然极好”,说完,才象征性问驸马:“三哥儿以为如何?”

      秦恪恨不能立刻将李绥绥拎回去,顾忌场合,控制欲压在心口快炸毛,烦得连话都不想说。

      官家深看他一眼,揶揄道:“三哥儿是舍不得,还是忧心我照顾不好她?”

      秦恪勉强答道:“怎会。”

      李绥绥称心已极,还慰劳一声:“那便辛苦驸马了。”

      秦恪腹诽她扮猪吃虎假惺惺,嘴里却奉承:“应该的。”

      父女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既这样,他作何表态都无足轻重,终归妥协得满心不快。稍候用膳,他便做了哑巴,官家与公主相谈甚欢,俨然未受其影响,若非最后李绥绥顺势提出宿永乐殿,他差点要相信,这二人要顺应天意互灌迷魂汤然后重归于好。

      然而面对送命题,官家应得极干脆,且命人先去仔细打点,反观李绥绥,隐有讶然于眼底,大约没琢磨出官家哪来永乐殿给她。

      至日暮偏西,池大伴送公主回寝殿,甫得解惑。
      在永乐殿原址上确有金阁重建,但曾因失火不吉,故更名为永宁宫。而今殿阁无人入主,留守宫人不多,除却满院芍药玉兰,倒显幽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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