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水榭流香

3、广岛之夜

　　打火机小小的火苗在黑暗的空间里闪烁着，两个人的脸上闪烁着大屏幕投射过来的黑白光影。

　　怎么一个人看电影？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不知道做什么，所以就来看电影。
　　哦，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你是本地人？
　　恩，听出来的？我的普通话一向标准的让我骄傲诶。
　　……你叫什么名字？
　　袁朗，你呢？
　　高城。
　　不错呀，看你和我差不多的年龄，已经是上校了。
　　你也不错啊，二级警监。
　　呵呵，混着玩吧，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二级警监。
　　……
　　真的，别不相信，我真不知道，别人都告诉我我是这里的领导，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你忘了。

　　高城很平静的接到，话一出口，心中波澜万千，他不知道他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如果不说，他又不甘心。

　　袁朗低头深深吸了一口烟，我想也是，因为对于自己的过去，我有太多的空白，太多的疑惑。但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说，所有的人对我都是讳莫如深，他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可以和我说，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

　　袁朗微笑，舒坦自然，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啊？

　　明天早上8点，离现在还有12个小时。

　　两个人晃晃当当的出了电影院，高城才想起来问袁朗一句，怎么是自己来看电影？袁朗说，因为是单身一个人所以只能自己来看电影，如果身边多了一个人就看不成电影了，最起码不能专心的看电影，说到这里，他挑挑眉毛说，你看咱们这不就出来了吗？

　　高城点头，心里的喜悦却一点点平静下来，阴暗的街道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让他有种做梦的感觉，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重逢，一切都显的如同虚幻。也许真的是南柯一梦呢，看电影看的睡着了所以做了一个梦，高城用力拧了拧自己的手背，疼，不是假的。

　　干什么呢？发现他的举动，袁朗笑了，自虐啊？有这爱好？
　　这人的嘴皮子还是和原来一样的恶毒，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高城有点郁闷又有点高兴。

　　到家了，宽敞舒适的2室一厅，一个人住绝对是太大了，虽然袁朗是单身汉，屋子里倒干净的很，只是摆的很多枪械的模型和挂在墙上的图片让这个屋子稍显凌乱，高城大大咧咧的横在真皮沙发上，看着袁朗开冰箱取啤酒。

　　你也不担心我是个坏人入室抢劫？
　　我担心你未必打得过我。

　　高城失笑，这人，倒是原来很少见的嚣张。他看着袁朗的背影，依然是矫健的结实的只是比过去稍显发胖了点。这倒不奇怪，袁朗现在的运动量照比过去在老A的时候肯定锐减，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很不错了。

　　一杯加了冰块的啤酒递到他面前，袁朗自己抓了个垫子坐在地上。昂着头喝下半杯金黄色的液体，他看起来无聊至极，而且这种状态似乎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神状态。高城看他的目光已经近乎怜惜。

　　你认识我，是吗？袁朗的眼神刹那间锐利的让高城无所容身。

　　嘿，嘿，你这人怎么突然这么说，高城假笑着打哈哈。

　　直觉，袁朗晃晃手指头，还有这里的分析判断，他又指指自己的脑袋。从你见到我那一瞬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你肯定认识我，虽然我不记得你。不过无所谓，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坐在一起聊天吗？

　　有的时候我想，为什么老天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让我忘记过去发生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他们对我很重要，可是我真的忘了，我记得自己的小学中学，记得爸爸妈妈，却想不起来我原来是做什么，做过了什么，我忘了我的朋友，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爱过谁……呵呵，可笑吗？

　　不可笑，我理解。

　　谢谢，我的朋友，袁朗微笑，你叫高城，是吗？你是个军人，上校，恩，那么几年前你应该是连长或者营长，我说的对不对？那时候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那时候，我是做什么的？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高城哑然，他不能说，或者，他不知道如何去说。

　　我从来都不相信我一直都是警察，看看我身上的伤疤，看看我手上的老茧，还有我脑子里还记得关于兵器的知识，高城，原来的我，是袁朗吗？

　　是，你是袁朗，你一直都是。

　　高城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人间的平凡温暖，他说，你一直都是袁朗，你很坏，也很好；你很残忍，也很善良；你很老谋深算，有的时候却非常孩子气；你出手从来不迟疑，干脆利落的决断，可是你对你心中在乎的人却充满了深情。

　　袁朗一直静静的听，直到高城问他，我是不是说的太肉麻了？然后他们一起大笑，在笑声中喝掉2瓶啤酒。

　　那个时候，我们是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好朋友，高城补充到。我相信，那个人的目光温暖而宽慰，我相信你，高城，我们一定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好朋友。

　　12点了。

　　连日来的疲惫让高城打了个哈欠，袁朗注意到了，问他是否想休息。高城迟疑着，他确实很累，却又不想浪费时间。但是袁朗已经开始收拾床了，宽大的双人床，袁朗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枕头和一床毯子，向高城挤眼笑，你不会介意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吧？

　　1点了。

　　高城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边传来袁朗平静的呼吸声，似乎袁朗是睡着了。他侧过头看着袁朗的脸在月光下的侧影，熟悉到开始陌生的轮廓，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袁朗的手臂露在外面，一个疤痕清晰可见，那就是许三多和他描述过的，被M16或者改锥贯穿的伤口。

　　袁朗的手指轻轻的蜷缩着，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动一动，高城在心底无声的叹气，一次，就一次，仅此一次，因为可能再无机会。

　　他伸出右手，轻轻的握住了袁朗露在外面的手，温暖，有力，隔着一层皮肤传来的温热让高城想起那一次掌心相合，那隔着玻璃窗的最后一次见面。

　　高城的眼眶一热，一种酸酸的涩涩的味道涌到喉咙，让他苦的发不出声音。

　　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没有权利在去改写你的人生，更不能让你找回你空白的记忆，那就这样吧，最少，你已经知道我曾经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

　　温热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高城正想羞愧的擦掉这难得的脆弱见证，握着袁朗的右手却被另一只手反握住，十指相扣，高城一惊，正对上袁朗的眼睛。

　　对不起，袁朗说，我一直都没有睡着。

　　自己的小小私心被发觉，高城触电一样的缩回了自己的手，他非常的不好意思，如果真的管用，他绝对会用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没睡着是吧，我是不是装的挺成功？

　　恩，伪装技术一流。高城尴尬的笑。

　　短暂的冷场，袁朗是在思考着下一句话怎么说，高城则是在思考袁朗接下来会说什么，两个人都有点六神无主的感觉。

　　高城，你知道，我信任你。看着高城逐渐缓慢缩到一边的身体袁朗低低的说。

　　谢谢，我很感谢你在第一次见到我就这么信任我。高城笑的有些苦涩，他此时无比痛恨刚才自己的鲁莽，本来可以很好的度过这几个小时，宝贵的几小时，如今却弄出僵局，他对处理这种僵局从来都是束手无策。

　　因为我已经忘记了过去，可是你记得，高城。

　　所以……袁朗看着高城的眼睛斟酌着字句，几乎是一字一顿，所以如果你说我们的关系不止是好朋友……我也相信，真的。

　　不，不是的，高城几乎跳起来，他下意识的否决，连连摇手，头也拨浪鼓一样的摇的人眼花，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特铁的那种铁哥们……可以舍命的那种……

　　袁朗疑惑的看着他，高城越发慌乱，他解释，违心的解释，潜意识告诉他只有这样做才能纠正刚才犯的那个错误。

　　刚……刚才我那是……脑子发热……啊，不是，是这样，这过去吧我是对你感觉不错……有点那个意思……可是可是你不是啊，你好着呢，喜欢你的人有的是……你都不知道你过去有个兵叫许三多，还有个兵叫吴哲……那他们对你那叫一个好……

　　越描越黑。

　　高城张口结舌，说的真正的嘴都干了，他无地自容。

　　屋子里又静了，只剩下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袁朗依然看着高城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好像在研究什么一样，高城被他看的发慌，索性把头一拧，看着窗外大部分都熄灭了的灯火和在夜里不会熄灭的路灯，他揪揪迷彩背心的领口，似乎喘不上气一样的大吸一口气。

　　你说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都忘了。
　　对，我是忘了。

　　那还啰嗦什么啊，睡觉睡觉，明天我还得赶飞机呢回部队呢……高城拽被子要躺倒，纠结的感情让他几乎要落泪，他侧过脸，不想暴露自己的感情。

　　高城，虽然我忘记了，但是有些东西依然都在，不是嘛……不然你为什么会来……

　　高城在被窝里背着身用手使劲搓脸。

　　好吧，你不想说就算了，算我多嘴，谁让我对过去脑子一片空白呢，这无知的人都好奇。

　　袁朗自言自语。

　　高城猛的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他的手在轻轻的发抖，眼睛里亮晶晶的，还好，他终于成功的没让自己哭出来，可是他的嗓子里已经带了哭腔。他的嗓门很大，发泄一般的吼着。

　　行了行了，不就那么点事吗，我喜欢你，没错，怎么样吧，我忘不了你，7年了我怎么也忘不了你，这次我是来你家乡想着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就彻底死心，谁想遇见你了，可有什么用你把过去全忘了……你忘了当过兵你还会踢正步可你忘了我你还能记得什么……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终于什么也不说。

　　静默，无边的静默潮水一样淹没了这两个人的房间，此时是夜里2点。

　　第二天早上5点，高城起身，收拾悉数，因为他要直接回部队，所以他换上军装常服，镜子里的他除了眼睛有点血丝，依然是精神抖擞的。

　　两个人在沉默中吃完早餐，袁朗执意要送高城去机场，高城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安检台前，袁朗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高城，让他飞机上在看。

　　什么东西？高城很好奇的捏着信封。

　　肯定不是情书。袁朗笑，然后他又补充，也肯定不是钱。

　　高城也笑了，他向袁朗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袁朗回礼，然后高城说，回去之后我会给你打电话报告安全着陆的。好，袁朗点头，到了飞机上别忘了看信封里的东西，他微笑，那笑容让高城有点伤感，那是他好久没有见到的，袁朗狐狸一样的狡黠微笑。

　　原来他每次这样微笑的时候高城就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再见。

　　再见。
　　飞机起飞了，高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薄薄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高城几乎在刹那间变成一座雕像，然后他用发抖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因为他的脸上的表情极度纠结，看不出是哭还是笑，挺难看的，真的。

　　那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显示的时间是8年前，照片上的两个人穿着不同的军装站在一起，午后的阳光温柔的洒落在两张年轻的脸上，从军衔上来看，是一个中校，一个少校。中校是袁朗，少校是高城。

　　照片的背面有着两种潦草的笔迹，都是高城所熟悉的，先是那个人写的“夫妻照，我是夫来他是妻“然后这行字被重重的画上横线，下面又是自己的笔迹补充“情侣照”。

　　于是，那天飞机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一个英俊的青年上校坐在那里拿着张照片又哭又笑。

　　他笑，如同心无忧虑的孩子般天真质朴。他哭，如同落单的天鹅般让人心生怜惜。

　　飞机消失在茫茫云海中，向着目的地飞去。

　　回到军营里的高城依然如故，精明能干，爱兵如子，只是熟悉他的人会发现，在他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原来从没有过的光芒。

　　真心爱过的人都知道，那种美丽的光芒，因爱而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