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游记 暖光》翊斐

2、终

　　曾以为爱了便是卑微，便是尘芥沾衣，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成为你的力量，成就你的夙愿。
　　我爱你，并且不吝生命。只因你是我生生世世唯一的——光。

　　“母亲就拜托你了，八百。”红留恋地凝视着母亲的冰冷的容颜，前所未有的郑重。
　　“是，红孩儿大人也请多加小心。”惨白的月华洒了她一身，暗纹华服上朵朵墨莲肆无忌惮地舒展着肢体，伴随着穿不透的哀伤怒放着。
　　那是红孩儿不曾见过的惊艳，似乎那个向来素色的女子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幔帐，露出了最本色的美丽，光彩照人！
　　他在心底篆刻下她的轮廓，深深的、深深的，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怜惜和温柔。
　　门扉缓缓合拢，最后铭记的便是那人下颚硬朗而利落的棱角，像极了山壁上最冷峻的岩石。
　　石门轰然闭起，她听着他足音的回响，小心翼翼唯恐对方听见地默念：“红……孩儿……”
　　门的另一边，红孩儿却走得坚决，因为他相信没有人可以打破这个结界，却不知在他转身的瞬间有一滴泪湿润了她的眼眸，是怎样的波光粼粼，潋滟哀伤。
　　红，我以绝美的妆容作为对你我缘分的悼念。
　　如果这一刻，他停下脚步，或许一切都会有变数，只可惜没有比如果更让人唏嘘的存在了。
　　如果
　　若是
　　假设
　　有太多的词汇用来祈求，但任谁都无法冷定地回忆起当时的支离破碎。
　　“红孩儿，你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你了解吗？”玉面妖娆的面容烙满了狠戾，眼中刻骨的恨意令人心惊肉跳。
　　“我不过是在肃清折损我骄傲的杂碎。”他傲然而语，出招的动作在眨眼间完成，冷静着愤怒，压抑着疯狂。
　　鲜血将这场闹剧调剂成令人欲罢不能的甜美滋味。
　　猩红
　　浓稠
　　妖娆
　　“你博士呢？”玉面捂着伤口，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身上。
　　博士，你会救我的，对吧？
　　“他已经离开了。”细细舔净指尖的血污，毫无怜悯之心地将她打入地狱。
　　滴、滴、滴……
　　是血坠地的声响，也是她绝望的呼喊。
　　他冷冷地看着那个女人狼狈不堪地闪躲，眼中有着冷酷残忍的意味。
　　“李厘大人你要去哪里？红孩儿大人说过要您呆在这里的！”身后的婢女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后。
　　“不要，我要去找哥哥，我要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呆在这里！”用力甩开贴身婢女的手，她头也不回地奔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恍惚间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密闭的室内燃着一排排的白烛，亮如白昼。
　　无言地仰首饮尽碗中苦涩的药剂，方一入口就觉一股寒气冲入体内，转眼间蔓延到四肢。由续梦花为药引的珍贵汤剂，能够大幅度地提升使用者的妖力纯度，但是却在药力发挥的同时寒气四溢，那是在山壁间荟萃了上百年的阴寒，无从驱除。她只觉得自己的血流缓缓僵滞，心跳的声音也愈发轻微，那一缕一缕的寒冻几乎将她的经脉寸寸冻碎。
　　八百赤足而立，提升至巅峰的妖力模糊了她周身的空气，不断晃动。
　　虚空中有墨色的文字浮现，从罗刹女身上蔓延到八百足下，顺着她的双足向上攀升，密密麻麻的字迹飘忽在她透着青紫色的苍白肌肤上，诡异而可怖。
　　掌心聚起淡淡的光华，隐隐绰绰似是跳跃着的萤火。
　　“罗刹女大人，是醒来的时候了……”悠悠的低语，在空气中击出浅浅的振动。
　　“是你唤醒我的吗？”纵然被封印了无数的年华，依旧有着掩不住的风华绝代、雍容华贵。
　　“是的，我是红孩儿大人的贴身药师——八百巤。罗刹女大人。”她浅笑，笑容模糊得似是将要羽化一般，在这个压抑沉重的密室里成为了最为轻盈、飘渺的风。
　　“母亲不要难为哥哥！”李厘看见红孩儿和独角儿正与玉面僵持不下，双方均是浴血修罗一般，情急之下闪身隔开两人。
　　“别过去，李厘！”红孩儿飞身想要拉住她，却不料玉面长袖一甩将李厘带到自己身前。
　　她单手掐住李厘的脖子，笑容阴郁如水，“红孩儿不要轻举妄动哦。”锋利的指甲刺破了皮肤，殷红的血滴沁出。
　　“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玉面！”红孩儿想要上前夺还妹妹的脚步因为李厘惨白的脸色而被迫收回。重要的人受到威胁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怒火冲天，双拳握得嘎吱作响。
　　“不哦，这个孩子只是为了救出那人而准备献上的祭品。”玉面贴近李厘的耳畔，轻嗔娇笑，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本是她渴望已久的母亲的手此刻却令其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现在放下武器！”她狠狠地威胁，指尖又一次划破了李厘的皮肤，“要快一些哦，我胆子很小，一害怕就发抖，如果一不小心刺破了动脉……”欲语还休的句子却是他无法拒绝的逼迫。
　　尽管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可她却是他的妹妹，像太阳一般温暖他的妹妹。
　　“独角儿，抱歉，拜托不要违背她。”红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但独角儿却清楚地感受到他心中不断翻腾着的滔天巨浪。
　　哐当一声，妖刀坠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李厘……李厘不是母亲的孩子吗？”她艰难地张口，被扼住的咽喉让她面色铁青、气若游丝。
　　“当然，所以我的孩子，为了母亲去死吧……”玉面扭曲的面容和骤然放大的瞳仁成了李厘最后看到的东西。大片大片的血花从母亲胸膛中喷溅而出，洒了她一身一脸，视野只有一片浓重的红，红到沉闷，红到悲凉，红到惨绝。
　　她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很近却又很远，一切都变得飘渺。
　　“像你这样的人不配自称母亲，玉面。”出其不意斩杀玉面的竟是方才苏醒的罗刹女，她冷冷地看着倒地的玉面，眼神淡漠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无关憎恨的情感。
　　她并不狠她夺走了自己的丈夫，她只是无法饶恕她对自己骨肉的所作所为。
　　“母亲！”红孩儿看见那个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身影，不禁沙哑了嗓子，除了呼唤再也说不出其他。
　　“抱歉，让你寂寞了许久，我的孩子。”她拥住百年未见的爱子，含泪微笑，眼里闪着慈爱的光。
　　“不，只要母亲能醒来我什么都愿意做！”红感受着母亲久违了的温暖，放柔了神色。此刻，他只是母亲怀中的孩子，而非妖力强大的纯血妖怪。
　　“红，去看看她吧，那个叫做鬣的孩子，她恐怕没多久了……”犹豫再三，罗刹女还是道出了残忍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红孩儿退出罗刹女的怀抱，急忙赶去八百鬣身边。
　　慌忙推开石门，便见到那个始终温婉贤淑的女子静静地立于室内，白烛的火光照得她脸色苍白。
　　“八百，你没事吧？”他沉声询问，虽见其安然无恙，但不知为何始终有一种惶恐。
　　“红孩儿大人。”她向他轻言细语一如当初，伸出的手却距他一步之遥，分明只是一步之距，却仿佛遥远得相隔天堑，望不到尽头。
　　“八百！”视线下移，他看见了她已然石化的双足，那是和拘禁了母亲百年的封印相同的僵冷。
　　“八百，告诉我怎么回事！为什么为这样！”他抓着她的肩膀，难以接受地嘶喊。
　　为什么会这样，终于迎回了母亲却要失去她了吗！
　　“红孩儿大人，由众神所施下的封印岂是能够轻易解开的？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其转移而已。”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陈述和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他心脏一阵阵的疼痛，像一把锉刀将其肺腑翻搅得血肉模糊。
　　不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是不明了自己对她有所区别的呵护，尽管这沉默的呵护中包含着太多：有作为同伴的情义，有对相互扶持的重要之人的珍惜，也有这对于给予自己温暖的感激。只是他想着大仇未报，母亲未醒，自己又如何有心思顾及这些。然而他未曾料到他们的时间已到了尽头，还不曾开始，就将要结束。所谓穷途末路也不过如此吧？
　　不顾她的愕然他抱住她冷硬的身躯，有力的双臂揽住她，似是想要挽留她渐行渐远的脚步：“鬣。”
　　他呢喃着呼唤她的名，深情且伤痛，为她不顾自身的奉献，为她即将陨落的生命，也为他夭折的爱恋。
　　“呐，我看到了……红色的日出。”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让视线穿过镂花的窗看向无垠的苍穹，却是满目苍痍。
　　他回首，却只见窗外浓郁的夜色以及漫天的星辰。
　　“母亲曾说红色的日出象征着幸福的暖光，果然很漂亮呢……就如同你的发色一般温暖……”她微笑，绝美宛如蝴蝶翩跹起舞，却空虚了他的臂弯。
　　闭上眼，他用力收紧手臂，一声叹息便轻轻溢出：“……巤……”
　　良久他低首却见其完全石化的身躯，神情栩栩如生，但却他知道那个巧笑倩兮的温柔女子终究是回不来了。他抱着八百鬣站在窗边等待着她所期望的日出，平静的面容下悲喜难辨、冷暖自知。
　　主厅之中，李厘不安地啜泣着，淡紫色的眼眸一片茫然，找不到焦点。有模糊的吐气声自她唇间溢出，细听之下才知是“母亲”二字。
　　看着那个无辜的孩子，罗刹女满满的怜惜，略一踌躇有了决定的她走到那个微微颤栗着的孩子面前，张开怀抱拥住她，温柔的笑语：“母亲回来了，我的孩子。”
　　“母亲？”似是因为罗刹女的话语，她茫然失色的眸子一点点恢复了神采，定定地看着罗刹女带着些嗔怪，“母亲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李厘一个人好寂寞！”
　　罗刹女神色一黯随即又释怀，眼角眉梢尽是疼惜：只怕是因为被生母这般对待遗失了部分记忆吧。
　　她这样想着，笑容却始终温和：“抱歉，是母亲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和哥哥了。所以原谅我吧，我的孩子。”
　　李厘，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孩子了。所以请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吧，我和红会给你一个真正温暖的家，可以让你相信，可以给你宠溺的“家”。
　　月光将那两个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彼此间共享着密不可分的羁绊。

　　对于妖怪而言时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他们的寿命远比人类长久。
　　在向天庭承诺不再着手复活牛魔王后，红孩儿成为了这座城池的主人，和一干忠于自己的妖怪们守卫着他们的家园。
　　尽管事物繁杂，等待黎明却成了他风雨无阻的习惯。
　　这一日，他依旧伫立在吠登城的最高处，静静地等候旭日升起的瞬间，一任夜露沾湿了衣衫，寒风刮痛了皮肤。
　　已接近破晓的天色愈发的亮，有一丝丝红色的光彩闪现在天际，将沉寂了一夜的天空染成略显透明的颜色。俄顷，一轮艳丽的旭日自山峦背后跃出，普照大地。
　　那温暖的红色如今成为了缅怀某人的最好佐证，因为她说这是如他发色一般的色泽。
　　“哥哥、哥哥！母亲做了丸子哦，李厘特意留给你的！”身后有一个活力四射的人影奔向他，金黄色的发丝像是太阳的光芒一般。
　　“啊，就来。”他转身走向那个冲自己挥手的妹妹，脸上是纵容的笑意。
　　牵起她的手，他们一起回到他们的“家”。
　　背后是一片耀眼的暖色，照亮了世间，也温暖了那些受过伤的心灵。
　　回首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如初的温柔甜美：
　　红色的日出便象征着幸福的暖光哟，红孩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