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一行万里

2、丰庄

　　正如司机所说，半个小时后，风渐渐停了，众人也看见了那个山坳里的小村庄，入目全是铺天盖地的黄，若不是还有村庄的轮廓在，只怕还会把那些建筑当成石头，和这些山归在一块儿。
　　经过山坳时沈云柏叫停车，不顾司机和一些乘客的劝阻下了车，“放心，不会有事的！我的救命恩人住在这里，我总得去道声谢。”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不好再劝，只好让他多加小心，司机还多问了一句，“你认识路吗？这里过去还是有好几个岔路。”
　　沈云柏眯着眼看向丰庄，耳畔是越来越清晰的铃铛声，“认识。”
　　望山跑死马，丰庄看着近在眼前，沈云柏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到。
　　村子里到处都是黄沙，村口几个把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的人正在清路，看见他来纷纷停下看着他。
　　其中一个人问他，“你是谁？到这个村子里来做什么？”
　　沈云柏走近了才认出这几个扫地的都是老人，听到对方问话，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诚恳的笑意，“我姓沈，来这里找我的救命恩人，他个子和我差不多，长的挺帅的……”
　　沈云柏努力回忆那日自己看到的对方样貌，“对了，他手腕上还带着一条带着小铃铛的手链。”
　　听他说了这么多，几个老人的眼神不复刚才的戒备，一个老婆婆拍拍自己身上的土，“找解江小子？他不在，刚刚上山去了。”
　　沈云柏下意识抬头看向将丰庄围绕大半的山丘，并没有发现哪里有人。
　　老婆婆将手中的扫帚放到一旁立好，“跟我走吧。今天太迟了，你出去也搭不到车，得等明天，今晚就在我家住一晚吧。”
　　沈云柏紧走几步追上老婆婆的步伐，“这怎么好意思。”
　　老婆婆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沈云柏：“那就多谢您了，老人家怎么称呼？”
　　“什么您不您的，咱这儿不讲究这些，叫我刘婆就行。”
　　沈云柏当即叫了一声刘婆。
　　刘婆带着沈云柏在村子里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处院落前，伸手推开门，让沈云柏进去，进了屋又让沈云柏坐着休息，她去给她倒水喝。
　　沈云柏进去后发现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农家小院，只是几乎不见一点绿色，全都蒙着一层黄，就连空气中也漂浮着细细的黄沙。
　　想到自己一路上不知道吸进了多少黄沙，沈云柏顿时觉得喉咙有些痒，下意识抵住唇咳嗽。
　　刘婆端着水过来，“喝点水，喝了喉咙就舒服了。”
　　沈云柏双手接过大碗，道了声谢，然后慢慢喝着水。
　　喝完一碗水，沈云柏才觉得喉咙好受许多。
　　刘婆接过碗，又带着他去隔壁的房间，刚走出门就听见院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挑着两个水桶进来。
　　刘婆笑着招呼他，“解江小子，你怎么又去挑水了？这路多远啊。”
　　对方没说话，只沉默着挑着水桶往里走。
　　刘婆也没指望对方回答，连忙上忙帮着开门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里，“对了，这有个小伙子找你呢，今晚估计是走不了了，要是你们两个不介意，我就在那屋多加床被子，凑活一晚。”
　　沈云柏原本正在暗自打量这个救了自己的男人，突然听到这句立马表示自己不在意。
　　风解江将水桶和扁担放好，看了眼沈云柏，然后朝刘婆说了句可以。
　　刘婆笑着说好，“那行，你们慢慢聊，我还去村口帮着扫路，要是饿了就去厨房，东西都有，想吃什么做什么。”
　　刘婆说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沈云柏主动向风解江搭话，“你好，我是沈云柏。”
　　沈云柏详细说了是哪三个字，“前几天那场泥石流，是你救了我，我这次来是特意前来道谢的。”
　　风解江正在擦汗的手顿了顿，“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沈云柏不肯放弃，“那至少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风解江。”
　　沈云柏一愣，还不待细问是哪三个字就见风解江放下帕子朝屋外走。
　　风解江走到一间屋子前，伸手推开门，然后示意沈云柏进去。
　　“这里可以休息。”风解江言简意赅道：“厨房在隔壁。”
　　沈云柏没动，“谢谢，但我现在还不累，我是想问有什么是我能够为你做的吗？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风解江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伸手。”
　　沈云柏不解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到风解江的手里，风解江却将自己的手往下移了一点，“别动。”
　　沈云柏注视着风解江的手，发现风解江的手很好看，皮肤微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不过分突出，若不是手心里的那些厚茧，这双手完全可以算作艺术品。
　　手心有厚茧但皮肤光泽滋润度很好，指甲圆润，没有其他的异物，生活条件应该不错。
　　还有那条手链，现在也看清楚了。
　　那是条由淡绿色的细绳索编织而成的手链，上面串着一颗蓝绿色的像是陶瓷的小珠子，一个铜制的小铃铛，还有一片金色的小叶子。
　　沈云柏一边漫无边际地思考风解江的生活状况，一边想着这样好看的手应该以玉石来配才对，这样简陋的手链实在是不配这只手，上面的铃铛都坏了，晃动的这么厉害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有声音？！
　　沈云柏心中一惊，他是什么时候不再听到铃铛声的？
　　沈云柏的目光落在疯狂晃动的铃铛上，另一个问题浮现在他脑海。
　　他和风解江两个人的手没有移动，一直保持着一上一下微微触及的距离，手心中只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风吹过，但这样小的风能够让铃铛晃动成这样吗？
　　还不待沈云柏细想，风解江便收回手，“好了。”
　　沈云柏不动声色的将刚刚那些疑问压下，又把自己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风解江摇头，“不用了，你已经报答了。”
　　沈云柏一愣，他已经报答了？
　　一瞬间，他想到了刚刚风解江的那个行为，“你指的是刚刚那样就算是报答？”
　　“对。”风解江淡淡道：“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我说的是真的。”顿了顿，他又示意沈云柏进屋，“休息一晚，明天离开。”
　　沈云柏很想说这算什么报答，但看着风解江的眼睛，他明白面前这个男人没有说谎，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
　　风解江说完后便再次转身往院子外走，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沈云柏一直等到晚上才再次见到风解江回来，站在院子里拍自己身上的土。
　　刘婆担忧的看着他，“解江小子，这两天还是先别上山了吧，这山上的风越来越大了。”
　　风解江没有说话。
　　刘婆叹了口气，转身回屋拎着两个热水壶出来，“去擦擦身吧。”
　　风解江沉默着接过热水壶，又从院子角落里拿出一个大盆进了厕所。
　　沈云柏在厨房里一边帮着刘婆烧火一边问风解江的事。
　　“解江小子是好人，前几年刮大风的时候，他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正巧救了我，之后就待在我家里，等我伤好了才离开，之后每年都会来丰庄一趟，所以你说他救了你我一点都不怀疑。”
　　刘婆切着菜，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刘婆擦擦手，摸出手机不熟练地接通，“喂——”
　　手机是专门为老年人设计的老年机，声音很大，“妈？我是良子！家里还好吧？我看见新闻说是有泥石流。”
　　“没事！我们这儿有山神爷爷保护着呢！”刘婆大声道：“半点事都没有！”
　　“什么山神爷爷啊！这都什么年代了！”电话对面的男声很是无奈，“妈，我和您儿媳妇准备好了，今晚我就开车回来接您！”
　　“接什么接？！”刘婆陡然发火，“别回来！我哪里都不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云柏注意到刘婆挂电话的动作可比接电话熟练多了。
　　刘婆挂了电话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让你看笑话了。”
　　沈云柏摇头，“子女有孝心是好事。”
　　“是啊，良子和他媳妇儿都是好孩子。”刘婆叹了口气，“可这故土难离，一旦出了这丰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沈云柏明白这是很多老年人的不肯离开故土的原因，但看着这周围恶劣的环境，想了想还是想劝一劝。
　　刘婆显然不是第一次被人劝着离开了，沈云柏刚开了个头就被堵了回去。
　　刘婆做的饭菜量大，但味道不怎么好，饶是平日里善于伪装的沈云柏在吃到第一口饭菜时都下意识停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慢慢将饭菜咽下。
　　一些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味觉开始变得不再灵敏，往往需要加多倍的调料才能做出他们尝起来味道合适的饭菜。
　　刘婆不停的劝他们多吃点，沈云柏笑着应好，却没有再去加饭。
　　当看到风解江去加饭时沈云柏偷偷用眼角余光看着对方，发现对方是真的面不改色的吃下了这份味道极差的饭菜，好似这份饭菜是真的很美味。
　　这个家伙的味觉不会坏了吧？沈云柏暗暗想到。
　　等到吃完晚饭，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让村民去村委会开会。
　　基层干部来做动员，说是监测到最近几天还有大雨，虽然泥石流还没有到这里来，但谁也说不准，而且丰庄的居住环境太差了，之前就一直在劝当地村民撤离这里，现在再来劝他们撤离，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当地村民不配合，他们会采取强制行动。
　　“什么泥石流？！丰庄有山神爷爷护着，根本就不会有事！”刘婆紧皱着眉头，“不走！不走！”
　　面对基层干部苦口婆心的劝说，村里的老人说什么都不走，说急了，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一句话，“我们都走了，丰庄怎么办？山神爷爷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