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83、纤纤之死

　　“秦王殿下？”

　　最近没有什么祭典大礼，徐千昕的百日宴也用不上尚衣局，故而尚衣局里的气氛松快得很，这个时候又是午休，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在门口值班的中庸小孩儿。

　　大概是因为徐云瑞在尚衣局的名声极差，两个小孩儿都吓坏了，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俱不敢与徐云瑞对视。

　　“郑姑姑在么？”徐云瑞也不介意。

　　他对尚衣局也没甚好感。

　　第一次成亲，就因为尚衣局那拙劣的技法，他的婚服短了一截不说，还崩裂了。

　　第二次改名，他的礼服又被剪子绞了，差点穿着样衣去祭祖。

　　当然第二次的确是尚衣局看管不力，但第一次……

　　反正徐云瑞是绝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又高又胖，这才叫那裙子差点毁了。

　　“是，郑姑姑在里面。”一个小孩儿细声细气地答道：“奴婢去请她来。”

　　“不必了。”徐云瑞淡淡道：“带我过去吧。”

　　两个小孩儿对视了一眼。

　　徐云瑞出宫开府，就已经是外男了，尚衣局里就算是洒扫的粗使宫女，那也是宫女，按礼自然是不能带他进去的。

　　但迫于徐云瑞的淫威，其中一个还是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向徐云瑞比了个手势道：“您这边请。”

　　尚衣局其实不大，构造也简单，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到了一间厢房门口。

　　这厢房还带了一个天井，一看便知是管事休息的地方。

　　“郑姑姑，”那小孩儿小声道：“秦王有事来找您……”

　　郑茹雨这个时候十之八九也是在休息的，如果是别的人，这小孩儿也不敢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叫起来……但是和徐云瑞相比，郑茹雨似乎就变得不那么要紧了。

　　果然里面的人一听到“秦王”二字，便悉悉索索活动起来。

　　很快，就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姑姑已经起身了，请秦王殿下前往议事厅稍待。”

　　是的，就算尚衣局很小，和其他官衙一样，也是有议事厅的。

　　那小孩儿便带着徐云瑞去了议事厅，又想办法端来了些茶果糕点放在小案上。

　　徐云瑞实在看不下去她那一副就要昏厥的模样，随意挥了挥手，允那小丫头告退了。

　　那小姑娘如蒙大赦，几乎是一阵风地跑走了。

　　郑茹雨没有让徐云瑞等太久，她当然也不敢，很快便穿戴整齐出现在了议事厅里，向徐云瑞行了个礼，这才站起了身：“秦王刚刚回都，怎么就跑来尚衣局了？”

　　徐云瑞啜了口茶水，满不在乎道：“祭祖大典之前，本王的礼服曾经被人绞了，姑姑还记得吧？”

　　这事情郑茹雨怎么会忘？

　　没有徐云瑞之前，尚衣局几十年也没出过这样的岔子。

　　徐云瑞漫不经心地把茶盏往桌上一磕：“那个叫……叫纤纤的……本王不是让人先把她关起来了么？说是……等本王回来再处理，现在被关在何处？”

　　按照礼法，纤纤犯得是大罪，应当是要下狱的。

　　但礼服损毁，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徐云瑞也不想声张，就只是让人把她关起来……这样的情况，十之八九，是应该关在尚衣局的空屋里反省的。

　　郑茹雨尴尬道：“先前、先前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徐云瑞一脸茫然：“送去大理寺做什么？”

　　郑茹雨沉默了好半晌，这才露出了个尴尬的笑脸：“王爷带兵离开都城后，下官与几位嬷嬷一起查证此事……不曾想竟从纤纤的屋子里翻出来了好些金钗银镯……纤纤说是贵人赏她的，可其中，偏偏有好几样失窃的赃物！苦主、苦主找上门来，这……宫中偷盗是大忌……”

　　郑茹雨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徐云瑞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苦主……是谁？”徐云瑞好奇道：“这的确是……让人头疼。”

　　那天他看纤纤，那姑娘虽然做了错事，但看上去眉目清隽、性格直率，实在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

　　郑茹雨又纠结了好久，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是六皇子殿下的侧妃……陆侧妃。”

　　徐永安在皇子之中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但对于下面的人来说，他到底是皇后的弟婿。

　　越往下的人知道的事情就越少，好比郑茹雨，她虽然知道皇后大概有些不舒服，但绝对想不到皇后已然命不久矣。

　　纤纤刚刚得罪了秦王，陆佳泽又上门来找她的麻烦。

　　于情于理，郑茹雨都会把她交出去的。

　　毕竟按道理来说，纤纤绞了徐云瑞的礼服，徐云瑞应该对她恨之入骨，本来是因为祭典没有声张，如今有了现成的理由能叫她吃苦头，徐云瑞怎么会不乐意呢？

　　谁知徐云瑞竟然笑了起来：“是么？原来是这样……其实、不瞒你说……那一天，本王一见那纤纤，便觉得她样貌清秀、身姿绰约，加上又有点小脾气，很合本王的口味……本想着找父皇，将她讨来做个侍妾的……如今，好吧……大理寺也一样。”

　　郑茹雨惊呆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徐云瑞，就好像看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徐云瑞犹作不觉：“怎么了？郑姑姑怎么是这样一副表情？是，王妃是惊才绝艳，但本王还没有与女性坤泽有过什么呢？心下难免好奇……再说了，王妃温柔体贴，又识大体，本王难得见到话本子里说得‘小辣椒’，自然有心想要了解一番。”

　　郑茹雨和徐云瑞本就不熟，她作为尚衣局的管事，几乎与徐云瑞没有任何交集，这会儿听徐云瑞这样说，哪里分辨得出来徐云瑞是不是在说笑，还当徐云瑞是真的想要“尝尝鲜”……郑茹雨虽然是女人，却是个乾元，也知道乾元对坤泽天然便是有征服欲的，谁知、谁知那纤纤，是不是戳中了徐云瑞哪一根不太对劲的神经？

　　别说徐云瑞身份贵重，不会和宫女产生情爱。

　　就说如今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不也曾经和宫女一夜风流，还生下来了个六皇子么？

　　郑茹雨恨。

　　郑茹雨恨得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若是纤纤还在尚衣局，甚至、甚至纤纤还活着，她当然愿意卖给徐云瑞一个面子。

　　秦王殿下的面子可不好卖，皇帝对徐云瑞几乎是有求必应，徐云瑞很少欠别人的人情。

　　可、可如今！那纤纤都已被扔进乱葬岗了！

　　徐云瑞看着郑茹雨的脸色明明灭灭，颇觉好笑，但他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看着。

　　好一会儿，郑茹雨才尴尬道：“原、原是如此……可那纤纤因为偷了东西，大概是怕牵连家人，一进大理寺……便、便自尽了。”

　　徐云瑞嗤笑了一声——

　　“啪”。

　　一只白瓷茶杯被掷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冷声道：“本王有没有说过，本王会来安排？”

　　郑茹雨浑身一抖，她心惊肉跳道：“是、是……本来是关在尚衣局里的……可、可陆侧妃……”

　　还不等她说完，徐云瑞便冷笑道：“陆侧妃？就算是正妃……就算是六皇子自己……呵，先来后到的规矩，姑姑不懂么？”

　　乾元之间本就有着天生的压制。

　　郑茹雨咬着牙道歉：“是、是下官思虑不周了……”

　　徐云瑞轻笑了一声：“那个叫樁月的呢？”

　　郑茹雨连忙道：“就、就在里面……秦王若是喜欢，尽管带回家去！”

　　徐云瑞满头黑线，合着这郑茹雨是觉得自个儿男女不忌、荤素不挑，纤纤死了，就把樁月顶上来？

　　“皇后娘娘都不敢过问本王家事，郑姑姑倒是颇有闲心。”徐云瑞冷笑了一声，“带过来吧，本王问她几句话。”

　　郑茹雨哪里还敢说不，连忙出去叫了樁月，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走进屋子里了，便等在院外，想等着樁月把徐云瑞安抚好了，自己再进去说几句客套话。

　　樁月比先前看上去要清减了许多。

　　先前见到她的时候，小绣娘的裙衫穿在她身上，服帖可人，脸上也是圆润的、白里透红，看上去就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可如今，就连脸颊都削瘦了，一双眼睛更是红肿着，一看便知有什么心事。

　　一见到徐云瑞，樁月便瘪了瘪嘴，强忍着眼泪给徐云瑞行了个礼。

　　“不必多说了，”徐云瑞摆了摆手：“问你些纤纤的事情……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自会替她找回公道……你须知，她剪了本王的礼服，本也该是要死的，本王当时没有要她的命，就是想让她活……如今她死了，本王也很不高兴。”

　　樁月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王爷想知道什么？”

　　徐云瑞沉声道：“本王查过她了，她的父亲在扬州开了家烧饼铺子，母亲也曾是宫中绣娘，小时候跟着大伯来到都城，被尚衣局挑中培养，在宫中生活至今……与本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绞本王的礼服？……说从她屋子里查出来的赃物，又是怎么回事？那陆佳泽……为何非要她的命？”

　　樁月的心性成熟了些，但到底年纪还小，忍不住又掉了几颗眼泪：“都是那六皇子！纤纤姐姐自小长在宫里，以前也同我说过，有个小哥哥很可怜，吃不上饭，常常省下自己的口粮接济于他……后来才发现那是六皇子徐永安。”

　　宫女是不能直呼皇子名讳的，这是大不敬。

　　但樁月显然是豁出去了，她没有停顿，接着说道：“六皇子一直与她说您的坏话，我劝过几回……那六皇子常问她要接济，还说要娶她回家！她怎么不想想，六皇子再怎么，也是个皇子呢！怎么可能娶她呢！她却一厢情愿，只觉六皇子迟迟不与孔家少爷成亲，就是为了她！那些赃物……那些首饰，本就是六皇子送给她的！近年来不知为何，六皇子手上宽裕了许多，便给了她不少好物……”

　　她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那一天回来，她说她得想办法帮帮六皇子，我不知她要做什么！……后来那礼服破了，我也从没有往这事儿上想过！绞了您的衣裳，对六皇子又有什么帮助呢？她真是傻、真是太傻了！”

　　徐云瑞沉声道：“所以，陆佳泽是知道了这些事，然后……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