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71、龙袍

　　凤山仪式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皇城走去。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了，跟在徐云瑞身后的两个老臣眯起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窃窃私语起来。

　　“我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呢？”其中一个小声开口：“可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另一个点了点头，也沉声开口：“我也觉得……方才，秦王殿下转身的时候，你看清楚了么？”

　　前一个摇了摇头：“不曾……在山上的时候实在太暗了，只能勉强看到人影……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说了一小会儿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来，两人索性便就不再去想了。

　　“大抵是我想岔了？”前一个叹了口气：“毕竟这祭祖大典实在少见……什么仪制有些不同以往的，也不奇怪。”

　　第二个却不搭话了，其实他方才隐隐约约看见了些什么，可因为太过惊世骇俗，此时也不敢贸然开口，唯恐是自己眼拙，到时没由得要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了宫城，越来越多的人将视线投到了徐云瑞身上，这二位才发觉，原来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礼部把时间掌控的很好，徐云瑞踏上大殿前的台阶时，正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他一步一步踩上台阶，两边站满了战战兢兢的臣子。

　　“秦王……”

　　“秦王身上……”

　　“那件衣服莫不是……”

　　纵然是十足严肃的场合，人群依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窃窃私语声。

　　“云瑞身上穿着的礼服，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徐永旭小声问徐永贤：“可是本王看岔了？”

　　徐永贤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这才回头无奈地对徐永旭说道：“皇兄，你这样同我说，我也看不清啊。”

　　徐永贤的眼睛不好，其余人的眼睛却都是没有毛病的。

　　几乎是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徐云瑞——

　　或者说，看着徐云瑞身上的那件黑色朝服。

　　整件礼服以黑色打底，大庆以玄为尊，只有亲王和亲王以上级别的，才有资格穿黑色朝服；如郡王之类，就只能穿墨蓝色或绛红色；勋贵之中，只有国公爷才能穿黑衣，就连侯爷都没有这个资格。

　　礼服上有不少银色暗纹，襟口刺着的如意祥云和下摆上的海水江崖，这些暗纹平日里看不清楚，但被光线照射后，却像是能够飘动的云朵和奔腾的海浪，随着徐云瑞的走动缓缓游移翻动。

　　衣襟是不常见的圆领、衣袖也是窄窄的剑袖，徐云瑞还在手腕处束了箍带，配合着收紧的腰身，整个人看上去挺拔又利落，这样的款式在十余年前曾经非常流行，当时的大庆被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自皇室到百姓，人人尚武。

　　只是这几年国泰民安，都城权贵们就又偏爱宽襟云袖，礼服上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利落的制式。

　　衣袍胸口的刺绣以金丝银线织造而成，上面又叫尚衣局的人仔细敷了金粉，整个绣样在阳光的照耀下都泛着浅浅的光芒。

　　徐永明到底沉不住气，他脱口而出：“徐云瑞！你疯了吗！你身上穿得是什么！”

　　徐云瑞却不理他，只是一步步走到了最上首，稳稳站定，而后屈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接过了福宝公公手里的诏书。

　　周围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俱不敢接徐永明的话茬，就连安国公府一系也都个个低着头，权当没有听见徐永明说了什么。

　　无人附和，徐永明也不敢再打乱仪式，只是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徐云瑞，眼里好像能滴出血来。

　　徐永贤这才小声问道：“皇兄，瑞瑞身上的衣服怎么了么？”

　　他虽目弱，但听徐永明的话，也知徐云瑞的衣服是出了大问题。

　　徐永旭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动了动喉结：“瑞瑞他身上的衣服……绣样有问题。”

　　徐永贤一脸茫然：“绣样是尚衣局做的，都有规制，能有什么问题？”

　　徐永旭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绣样上的……有五趾。”

　　徐永旭含糊地略过了绣样上的图腾——

　　他实在不敢就这样说出口。

　　即便如此，徐永贤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亲王服上绣的是蛟，蛟只有四趾；五趾的——

　　是龙。

　　两人小声交谈间，徐云瑞已经接下了福宝手里的诏书。

　　在众人看不到的正面，徐云瑞脸上的表情已经松懈了不少，他总算完成了这一整天的任务。

　　他逆光站着，留给下面的人的，只有一个高大的、挺拔的背影。

　　徐云瑞略略吐了一口气，除了那件礼服，整个大典都没有再出别的乱子了，亏得他一整天都提心吊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从此以后，安乐郡主便是那位幼年夭亡的沈云瑞了——

　　而他、是皇室的三皇子。

　　秦王、徐永宸。

　　晚上在皇宫设了大宴，群臣三三两两地入席，他们大多都发现了徐云瑞身上那件衣服的不妥之处，但想也知道，若没有皇帝的首肯，除非是徐云瑞疯了，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些老头儿都是人精，既然人家父子二人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自然不敢多嘴多舌。

　　偏偏徐永明是个没脑子的。

　　大席才刚刚开宴，徐永明便对着皇帝道：“父皇！徐云瑞他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徐云瑞笑道：“哎，皇弟，如今我已经是改了名字的了……哦，你该叫我三皇兄才是啊！”

　　徐永明气道：“我不同你争这些！你且说，你身上的衣服，是不是逾制了！”

　　皇后不在，王梨梨是懒得管自己的这位夫君的，安国公也没来，安国公世子陆佳行，领职刑部尚书，与皇室坐得有些远了，一时间，倒是没有人能管住徐永明的嘴儿了。

　　徐云瑞叹了口气：“皇弟有所不知，皇兄这是有苦衷的。”

　　“你能有什么苦衷！”徐永明拍案而起：“你分明就是藐视皇权！包藏祸心！徐云瑞！你这可是大不敬！”

　　徐云瑞装出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来：“怎么皇弟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呢？”

　　徐永明指着他，被徐云瑞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气得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

　　徐云瑞也站起了身，向周围的人行了个礼：“说起来也不怕各位笑话……今日是祭祖大典，昨天尚衣局却进了贼人，毁坏了尚衣局不少成衣绣品，其中也包括了本王今日要穿的礼服，礼服制造繁复，连夜修补定然是来不及了！诸位说，这可怎么办啊？”

　　周围的人都不敢接话。

　　徐永明抱臂看着他，等着他如何接着编下去。

　　徐云瑞也不在乎旁人捧不捧场，接着说道：“其实本王倒是没什么……本王这个人，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可是王妃说，这祭祖大典，是要给祖宗看看本王呢！若是衣冠不整的，岂不是丢了父皇的脸，丢了本朝皇室的脸？这、这本王可真是没办法了啊！”

　　叶明玉端起了小酒杯，呷了口酒液，只当没有听见徐云瑞在那儿胡说八道。

　　徐云瑞笑道：“本王就想啊，这世上，如果说还有谁能够解决这样大问题的，定然便是父皇了！本王连忙赶去了乾清宫，正好撞见了要去别院的父皇，本王是哭着跪在地上，打滚求了父皇好久，求父皇给本王想想办法。”

　　这话一说出口，周围的人都颇为无语。

　　徐云瑞是个乾元，大多乾元都很要面子，别说是“跪在地上”、“打滚”，就是“哭”，也少有人会对旁人提起，毕竟哪有乾元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呢？

　　除了徐云瑞。

　　皇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徐云瑞的确是求了他很久，不过却不是为了这件衣服，而是为了不用早起，和他一起去别院住一个晚上。

　　徐云瑞深深叹了口气：“父皇实在拗不过本王，诸位大人也知道，父皇是最疼宠本王不过的了，没办法，父皇只好从他的旧衣里挑了一件出来，着尚衣局的绣娘们连夜拆补，可龙袍制作本就精细，这一个晚上，又不能损坏衣服，又要拆了绣样，绣娘们忙活了好几个时辰，才拆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时间了，还好父皇不曾降罪，儿臣感念万分。”

　　他说完，便朝着皇帝深深行了个礼：“多谢父皇，救儿臣于水火之中。”

　　皇帝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哪个儿子这么烦人，他点了点头道：“嗯……今日这件事情，朕也不全是为了秦王。”

　　他顿了顿，勉强找了个借口：“近来朕收到了不少消息，说是这几年风调雨顺，乡野豪绅铺张成性，都城也因此弥漫起了不正之风，朕就想着，正好要与太常寺交代勤俭节约之道，便把旧衣给了瑞瑞，一是为了救急，二也是同诸君说一说，切不能因为近年百姓丰收，便养成奢靡之气。需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皇帝都这么说了，下面的臣子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反而一个个低着头，唯恐皇帝查“不正之风”查到自己的头上。

　　皇帝给他们留了面子，说是乡野豪绅带来了这股奢靡作风——

　　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都清楚，向来是都城里的人怎么做，外面的人才会有样学样，连乡野豪绅都被人说“铺张浪费”，可想而知，都城里的“诸君”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徐云瑞便笑着坐下了。

　　只是这笑容落在徐永明眼里，就觉得怎么看怎么欠揍，完全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令他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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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其实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这是一篇爽文。
既然是爽文，大家就不要纠结这么多了！
捂着脸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