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63、疯病

　　春日宴对乾元们来说，不亚于一种折磨。

　　按照规制，宴席上不会有大鱼大肉的荤菜，都是些苋菜、荠菜、草头之类的，顶多熬点鸡丝粥，给大家伙尝点肉味。

　　徐云瑞兴致缺缺地坐在席上，苦着一张脸低眼看着那一桌子青青白白。

　　倒是叶明玉很喜欢这些菜色，比在秦王府的时候还多动了几筷子。

　　徐云瑞如今成了皇帝的儿子，自然是不能和长阳公主坐在一处了，他便挤在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四皇子倒也罢了，五皇子徐永安，身边坐着的还是那陆家的小坤泽，陆佳泽。

　　叶明玉并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不知道自己还是“乾元”的时候，陆佳泽曾经芳心暗许过自己，但也能够觉得徐云瑞和徐永安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尴尬。

　　他也不打算劝谏徐云瑞和兄弟搞好关系什么的，左右这都是徐云瑞自己的事情。

　　上位只来了皇帝和太后两人，皇后之位仍是空缺着。

　　徐云瑞越过了四皇子去打量徐永明的神色，发现后者果然是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酒过三巡，陆佳泽突然看向了叶明玉，端起了一杯酒道：“秦王妃，我敬您一杯酒。”

　　徐云瑞动了动眼，没有搭理他。

　　叶明玉便也举起了酒杯，向陆佳泽颔首示意：“缘何敬我？”

　　陆佳泽笑道：“若不是因为您，谁也不知道秦王竟然是个乾元呐！说来也是缘分，您原来刚刚到都城的时候，我还说您生得漂亮，定是无数坤泽的梦中情人……秦王当时气得狠了，还告了我一状呢。”

　　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声音虽然不大，周围的人却都看了过来。

　　叶明玉本就对徐云瑞和陆佳泽之间的事情不太了解，闻言只是微微颦眉，并没有接话。

　　陆佳泽却接着笑道：“说起来，我与五皇子殿下，也算是因为秦王牵线搭桥，若不是秦王疼宠王妃，我也无法与永安结为连理了。”

　　徐云瑞这才回过头，淡淡道：“你是五皇子妃？”

　　陆佳泽一怔，脸色有些僵硬。

　　徐云瑞嘲弄道：“既不是正妃，就莫要摆正妃的样子……喜结连理……呵……人家的夫人，还没过门呐！”

　　陆佳泽轻咳了一声：“秦王说的是，是我僭越了……本想着同秦王妃说会儿子话，瞧我，还是这么不会说话的……又叫人误会了。”

　　徐云瑞看向了他，挑了挑眉毛。

　　“我、我先前在路上遇见叶大人了……叶大人模样生得极好，学识也是顶好的……而且，而且为人和善亲切，比都城的乾元都要温和得多。”

　　“皇后娘娘，我、我觉得自己与叶大人也有几分眼缘……不知道……”

　　“若是、若是叶大人也不喜欢小明珠，说喜欢我呢？”

　　徐云瑞淡淡地，把那几句话一字不落地翻了出来。

　　叶明玉也惊呆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还真的有别的坤泽心悦过自己！

　　徐永安则是被闹了个没脸，不过他在宫中惯是这样的形象，倒是也没什么人特别在意他的感受。

　　陆佳泽也没想到徐云瑞的记性这么好，端着酒杯半天，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终于，还是徐永安打圆场道：“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提起来，只觉得时间飞逝。”

　　徐云瑞没有接话，只是兀自斟了一杯酒——

　　他是不大喜欢徐永安的，倒不是因为徐永安的出生不好，而是徐永安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阴郁得厉害。

　　隔了一桌的徐永明大抵也是听到了这里的谈话，冷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徐永安被嘲弄得越发尴尬，低着头，也不肯再出声了。

　　叶明玉一时间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他被夹在徐云瑞和陆佳泽之间，只觉得凝固的气氛几乎要化为实质。

　　徐云瑞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又给叶明玉舀了勺青菜豆腐，他虽然不爱吃，但看叶明玉吃得开心，他就觉得欢快。

　　“皇后娘娘驾到。”

　　园子外面突然有宫人轻唤了一声。

　　园子里的人都是一怔，毕竟宗人府后，皇后陆氏便把自己锁在了未央宫里，一直没有出来。

　　众人倒是也能够理解，毕竟又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皇后想不开也实属正常，可等皇后进了园子，众人却被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的脸上围着一层面纱，头上压着沉重的金冠，身上虽然穿着华服，但消瘦的身体根本撑不起衣服，连肩线都滑落了下来，露在外面的眼睛浑浊澄黄、手指干枯细瘪，走动时，需要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扶着，不然就要跌坐下去。

　　徐云瑞因为早就知道了皇后的近况，旁的不知道的，只当是徐云瑞的事情给了她太大的打击。

　　皇后走得很慢，许久才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咳了一声，才笑着开口道：“春天到了，本宫身上又发了疹子，怕吓到诸位，故而才围了面纱，还望大家千万不要介意。”

　　她这一开口，旁人便都能听出声音的沙哑，就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

　　叶明玉也有些惊讶，眼波流转，看向了徐云瑞。

　　徐云瑞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口砰砰乱跳，但到底没说话，只是使了个眼色。

　　皇后神志清楚，语句通顺，看来这疯病也时好时坏。

　　叶明玉见徐云瑞心中有数，便安心了不少，又用余光去看主位上的皇后。

　　其实按照年龄，徐云瑞应该是要比三皇子大上半岁的，他才该是排行老三，但如今还没有认祖归宗，便依旧按照安乐公主的顺序，排在第五个。

　　昭辰七年，宫里宫外先后出生了三个皇子。

　　徐云瑞、徐永明、徐永熙。

　　但徐云瑞被抱到长阳公主面前的时候，顶了安乐公主的身份，就成了徐永明和徐永熙的弟弟。

　　这个位置其实离上位已经有些远了，徐云瑞和叶明玉二人看不大清楚皇后的脸，只能看到她化着浓妆，挽着的发髻也有些古怪。

　　三皇子徐永明有些关切地问道：“母后，先前说您染了风寒，断断续续了这么许久也不见好，如今可以出来走动了，可是风寒好了些？”

　　皇后用嘶哑的嗓音笑道：“是啊，风寒已经好了。”

　　徐永明是个没脑子的，竟真的信了皇后的话，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这样儿臣就放心了。”

　　皇后同周围的人敬了酒，最后又把目光落到了叶明玉身上：“明玉，母后也敬你一杯。”

　　叶明玉并不想拿大，便端起了酒杯，迎了一迎。

　　皇后笑道：“先前是母后没有搞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训了你一顿，你可千万不要埋怨母后……母后这人，总是性急，这一杯酒，就当是母后给你赔不是了。”

　　大庆最重孝道。

　　少有父母给孩子敬酒的。

　　徐云瑞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瞧瞧呢！瞧瞧这个女人！这么多年了，会的还是只有这一手！叶明玉正儿八经挨了好一顿打，如今她一杯酒就想把叶明玉打发了？还要用“嫡母赔罪”来压叶明玉一头！真是恶毒又卑鄙！

　　叶明玉笑道：“皇后娘娘多虑了，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大庆和皇室，明玉嘴拙，也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明玉自然不会埋怨娘娘。”

　　叶明玉只说皇后是一国之母，却绝口不提“嫡母”一事。

　　皇后又笑道：“那就好！今日春日宴，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干！”

　　叶明玉正想喝下，便被徐云瑞截过了酒杯，徐云瑞夸张地嗅了嗅杯中酒液，陶醉道：“好香的酒啊！母后，明玉先前的伤还没好，太医说不能饮酒，这一杯，瑞瑞替他喝了！”

　　皇后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都几个月了呢？这还能没好？

　　可徐云瑞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刻便抬起了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皇后无法，只好也端起了酒盏，正欲饮下，便听徐云瑞笑道：“皇后娘娘身上有伤，也该少喝点才是。”

　　周围的人都愣了愣。

　　就连皇后自己也有一瞬失常，不自觉地睁大了眼。

　　徐云瑞恍若未觉：“伤口不愈，饮酒有百害而无一利呢，母后应当更加关心自己。”

　　皇后干涩地开口：“瑞瑞在胡说些什么呢？本宫身上有什么伤？”

　　徐云瑞见好就收：“嗯？没有吗？我看娘娘方才行进迟缓、走动费力，还当是娘娘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呢。”

　　他虽这么说，皇后却也不敢放松警惕，只是调侃着说道：“只是因为今日的绣鞋不大合脚罢了……瑞瑞该是最懂本宫的人才是啊。”

　　“原来如此，”徐云瑞点了点头：“这样瑞瑞就放心了！娘娘先前才打了瑞瑞的王妃，若是现在有什么不好的，瑞瑞怕别人要说王妃的不是，说瑞瑞不服管教呢。”

　　好话坏话都被徐云瑞一人说了，可皇后万万不想叫人追究自己有没有“受伤”一事，只好僵着笑脸，算是默认了。

　　席间这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至于旁人心下如何盘算徐云瑞刚刚说的话，徐云瑞倒也不是很在乎。

　　到了上茶点的时间，两列小宫侍鱼贯而入。

　　给徐云瑞和叶明玉上茶点的，是个漂亮的成熟女性。

　　“有结果了？”徐云瑞压低了声音，动了动嘴唇。

　　叶明玉看了他一眼。

　　那宫侍低声应道：“是。”

　　徐云瑞轻哼了一声：“回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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