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136、远走高飞

　　徐云瑞轻笑：“哪有什么变数不变数的，我自然心中有数……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叶明玉摇了摇头：“我这不是在问王爷么？”

　　徐云瑞冷哼了一声：“在永宁宫中遇到钟氏与北威侯夫人的当天，我便已经全部查探清楚了……钟氏杀了陆佳晋庄子上的十九个人，是因为陆佳晋在公主上山礼佛的三天前就离开了都城，通过盛兴巷的黑衙子买了五匹马，往辽州去了。”

　　和茶盐一样，铁器、马匹之类与军事关系密切的商品实际上也受到了大庆的严格管控，就好比打铁的铺子在开门之前必须得在官衙登记造册，车马行更是除了极少数朝廷授权的商户，其他商人都不允许私自圈养、贩卖和出售。

　　虽说有这样的明文规定，但什么也阻挡不了人们发财，故而私盐私茶屡禁不止，马匹交易亦是如此。

　　黑衙子便是“民间商铺”的统称，交易马匹的人一般会伪装成走商的模样，客人预订好马匹后，会由他们将马匹带进都城交到客人的手中。这一套流程十分复杂且繁琐，简略一些来说就是卖家进入城门的时候买通守门的卫兵，将马匹登记成骡子矮驴山羊之类的混淆视听。

　　这当然需要在官衙中有人，走私马匹此前也一直都是陆家利润最大的进项之一，但在京畿营交给徐云瑞之后，这进出城门的事情就被徐云瑞插了一手，陆家人走私“黑货”的不得不收敛了许多。一开始陆家一系的商人甚至都不敢“做生意”，好几个黑衙子都关门了，但见徐云瑞一直没有大动干戈，好像并不打算彻查这其中诸事，他们大概以为是双方达成了“某种默契”，重新开始营业，只是会变着法给值守的京畿营兵士敬献钱财——

　　毕竟陆家庞大，旁系庶出的子弟更是数不胜数，做这一块生意的不一定是安国公府的嫡系，大多只是拉着陆家大旗，替安国公府敛财，顺便自己也揩点油水的“小商人”罢了。这生意一断，断了的可能就是一家人的口粮……再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高利润的生意不能做了，这些人十之八九也适应不过来。

　　徐云瑞并不是不想查，而是觉得这东西放着，他的好处会更大——

　　他明面上对这一块不屑一顾，暗地里却用了极短的时间迅速摸查了都城里的几个最大的黑衙子，甚至连这些黑衙子“进货”的渠道、明面上的管事、背地里的“老板”都查得一清二楚。

　　从此之后，都城里的什么人，通过那几个有名的黑衙，买了几匹马，从哪个城门出去，经过了都城外的哪一条驿道，奔赴了大庆的哪个方向——

　　每日都会有不同的探子把这些消息送到他的案头。

　　普通马匹进出城门都会被登记，黑衙子里的“黑马”本身就不在造册之中，自然行动更加自由。

　　陆佳晋并不是在陆家的黑衙中买的马，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如今的陆家一潭黑水，不摸到底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他购买马匹的铺子，原是肃亲王名下的一处产业，肃亲王身份不低，但却没有什么生财的能力，这一黑衙还是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扶着他办起来的，左右一年也才十来匹劣马的交易，也不怕肃亲王闹出什么风浪，还能避免这位穷得叮当响却又死要面子的王爷饿死街头。

　　徐云瑞接管京畿营后，肃亲王十分知趣地把这衙子贡献给了徐云瑞——

　　如今他的长子在诚德学院做先生，肃亲王府的名声大好，他也算是投桃报李，还徐云瑞一个人情。

　　徐云瑞向来是不会拒绝这些好处的，不动声色地便收入了囊中。

　　这个黑衙的体量不大，在都城里也排不上名号，除了更加方便徐云瑞做事，实际挣到的钱徐云瑞也并看不太上，但打听消息却方便了许多。

　　陆佳晋大约还以为这是肃亲王的产业，肃亲王没有实权，又是个不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就算发现了什么，十之八九也是咽回自己的肚子里。

　　若是知道这黑衙子已经被交给了徐云瑞，陆佳晋肯定是情愿骑陆家的马的。

　　现在好了，他千防万防，自家人倒是防住了——

　　钟氏到底不清楚他往什么地方去了。

　　但却没能防住徐云瑞。

　　“去辽州了？”叶明玉愣了愣：“去辽州做什么？”

　　徐云瑞笑道：“定然还是为了孙尚卿的那封血书！”

　　陆正则做事干净利落，很少落下什么把柄，偶有失手，下面愿意为他顶罪的下属后辈也一茬接着一茬。正因如此，这么些年安国公府与皇室争夺权力，陆家的人倒下去了不少，但皇帝却一直没能动摇安国公府的根基。

　　唯有孙尚卿的这封血书。

　　徐云瑞是能够理解陆正则当年想要毒杀长阳公主的心态的。

　　一个人，若是什么时候都是完美无缺、尽善尽美的，只要有一丁点的瑕疵，他都会难以忍受。尤其这个“小小的瑕疵”还极有可能导致他最终的灭亡。

　　夜深人静的时候，徐云瑞曾经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会忍不住去想，陆正则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是否会为了自己曾经杀害了那么无辜的人而感到不安？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任何一个对权力有着绝对野心的人，都很难对“生命”有着正确的认知。

　　如果陆正则感到不安，那一定是因为一样东西——

　　血书。

　　这是他唯一没有找到的、没有亲手销毁的、足够推翻一切的证据。

　　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没有确定它已经消失于这个世界，陆正则就会有一天为此忧心忡忡。所以，即便是最模糊的信息和猜想，陆正则都不愿意错过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这是导致了安乐公主悲剧的最直接原因。

　　陆佳晋心里当然也清楚。

　　他当然不是为了陆正则心里畅快才去寻找那封血书，他去寻找那封血书是因为，他很清楚地理顺了安国公府眼下的局面。

　　安国公府的分崩离析是不可避免的结局，陆正则还活着，安国公府至少能够维持现状；陆正则一死，留下的这些人谁也不服谁，树倒猢狲散，陆家也就走到了尽头。

　　陆正则还能活多久呢？

　　就算没有人对他做什么，陆正则的死亡也已近在眼前。

　　如今能够登上皇位的，无非三人，秦王徐云瑞，先后嫡出，皇帝属意，有手段、有谋略，在民间的声望逐年增长，已有大半朝臣站在了他的身后；齐王徐永旭，元后嫡子，名正言顺，以仁义慈爱为著称，如果徐云瑞发生意外，他是继任皇位的不二人选；六皇子徐永安，这人是个疯子，若是论狠厉，几位皇子的确都不如他。

　　然后呢？

　　就算这三个人全死了，还有两位能够继位的皇子呢！再不行，徐永贤的嫡长子，现在看起来眼睛也是好的，难不成还真的能轮到王梨梨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么？

　　徐云瑞容不下陆家，但凡徐云瑞登基，说明陆家气数已尽，而他登上皇位后，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彻底铲除陆家其余的人，这其中有国仇，也有家恨；徐永旭亦是如此，他是个君子，最受不了陆家之前的种种行径；徐永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对安国公府的恨意不见得会比对皇室的少，甚至他连这江山也不要了，也会叫陆家人给他陪葬。

　　陆家如今进退维谷。

　　但最终一锤定音的东西，还是那封血书。

　　只要销毁了血书，能够翻出来的旧账无非是贪污受贿、鱼肉乡里……血书却不同，这是实实在在的卖国，是导致了数万人死亡的根源。

　　陆家会被连根拔起，株连九族。

　　陆佳晋现在想的，已经是如何保全自己了。

　　叶明玉略略一想，便也明白了其中关节，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安国公做的那些事情，当真是该受天谴的。”

　　徐云瑞轻哼了一声：“以前的那些事情，总是要他还的……血书我已经交给了父皇，父皇与陆正则这么多年来的交锋，互有胜负……我想，他也许更希望由自己来了结此事。”

　　叶明玉点了点头：“如今风起云涌，锋芒毕露也不好，若是王爷心中已有决断，我们不插手也没什么。”

　　徐云瑞撇了撇嘴：“想亡安国公府的岂止我一人？庄华公主已故，那也不必多说……卫国公府与安国公府的仇怨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看老卫国公撑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亲眼看着陆正则咽气吧。”

　　叶明玉不禁有些唏嘘。

　　当年最为鼎盛的三个国公府，如今两个都在苟延残喘。

　　“虽说陆佳晋找不到血书。”叶明玉想了想，转移了话题：“但我还是有些担心……辽州与都城相去甚远，到时候我们鞭长莫及。”

　　徐云瑞便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的？我若是陆佳晋，如今最聪明的就是隐姓埋名，拿上一笔钱财，从辽州出境，而后往那几个附属小国去……若是更干净点，大概安国公府一出事，陆佳晋病逝的消息就会传回来了……啧……他挑的这个时候倒是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