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是这样子的》海棠青

8、梅阴山

　　“道祖的两位侍女，需要我遣人带她们回来吗？”

　　“不用，我自己便可。”

　　“天色已深，道祖不妨稍作歇息，明日再去。殿内缺什么东西，道祖也好告知念柔。”

　　“好。”

　　余下时间，白明微避开人，独自逛了钟秀峰一番，景色之秀美让人叹为观止。

　　在白府二十年，白明微从未觉得如此自由自在过，他现在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白明微又想，或许这只是一日之内天壤之别给自己带来的反差感，很快，这份心境也会沦为平常，甚至脱离今天的自己。

　　人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吗？心里的一个声音告诉白明微，修了无情道，他便能知晓答案。

　　灵气汇聚于眼，可视千里；灵气汇聚于舌，声可动天；灵气汇聚于耳，可容万音。

　　白明微在刻意地练习灵力控制时，听到了一人溺水的吞咽声。

　　冰灵根是水灵根的变异体，在与灵根相配相融的物体中，修仙者可以进行遁走。白明微回想起顾念柔教授他的法诀，投身入潭内，水避开他，像丝绸一样在天上展开，包绕住他沉底。他心念里朝着溺水者的方向涌去，一伸手便抓住了一人的衣襟，向上破出湖面，顷刻已在百里之外。

　　他轻轻把挣扎的少年放在地上，在他胸口一震，便逼得他把吸进去的水都吐出来了。

　　少年才缓过神，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白明微一眼，就跪了下来，头磕在岩石上，“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起来，不用跪。”

　　少年又猛地把头往地上一磕，一抹红印在了上面，才直起身来，他的视线低垂而恭谨。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白明微一声令下，慌忙躲起来的两人畏惧地站起了身，不敢进也不敢退。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做出伤人之举？”

　　“我...我们是此次参加入门试炼的仙苗。”两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其中一人一边开口一边想着说辞，看到白明微的眼神，便全身发软，不敢再说谎，“众...众所周知，只有资质测试在四灵根之上，才能参加瀛洲的入门试炼。可这小子，是最劣等的五灵根，居然也参加了选拔。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最恨走后门的小人！”

　　“他们说完了，你说。”白明微对落水的少年说道。

　　少年极快地向上扫了一眼，白明微都怀疑那一眼他是否看清了自己的相貌。

　　不管什么事，弄清前都要把双方的话都听了，白明微一向如此。可这少年，白明微看见了他抬头的刹那表情，一副被触动的模样。

　　“我的确出身凡间，也是五灵根。只是机缘巧遇之下得到了一件蒙尘的仙家宝贝，被前来选拔的长老瞧上，用入门试炼的资格交换了。”少年不疾不徐地说道，压下话音的颤抖。

　　“你知道入门试炼是什么样的吗？你的实力垫底，这一趟无功而返都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听这平淡的叙述，白明微便知道这长老人品一定不会好，仗着自己的绝对优势身份，拿捏着凡人罢了。

　　“朝闻道，夕死可矣。”

　　“既是长老给的名额，合规矩吗？”白明微向那两位少年问道。

　　“...合。”两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那你们两人，明日就下山吧。”

　　两人身子一软，其中一人直接昏厥过去。

　　白明微看向少年，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微垂着头，发旋处翘起的一缕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

　　“你叫什么名字？”

　　“梅阴山。”他预备着回答白明微的问题，口中立马蹦出了自己的名字。

　　“抬起头来。”

　　梅阴山还没反应过来，白明微俯下身，伸手覆住了他的额头，他的脑袋微微被向下压去，视线向上抬起，对上了白明微的眼睛。他的眼睛睁大，旋即惊慌失措地移开。

　　“你发烧了，烧几日了？”

　　“...两日。”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管你，是吗？”

　　“是。”

　　“你来之前，有想过会是这样吗？”

　　“与我交换宝物的长老，心思与凡人无异。但瀛洲是瀛洲，仙人是仙人，我是我。”梅阴山思考了几秒，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几品五灵根？”白明微忽然问道。

　　梅阴山一愣，他不觉得白明微在羞辱他，只是心中的刺痛感更加强烈，吸了口气，平淡地答道，“到了五灵根，已经不分什么品质了。”

　　“抱歉，我不知道。”

　　“...”梅阴山睁大眼睛，嘴上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手舞足蹈地表示怎么能让白明微道歉。

　　“即使现在很微小，没有人看得起你，你也可以成为主角。”

　　“怎么会。”梅阴山的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就熄灭了，他抿唇，然后说道，“但是，能听到您这么说，我非常高兴。”

　　“未必不可能，就算这几率接近零，也不能说它就是零，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白明微看到梅阴山又有跪下磕头的趋势，袖子一挥，把他卷回了钟秀峰。

　　“我知道你心。”白明微点了点额头，说道，“但磕头这种事情，不是猛得磕就好了。就像喝酒一样，你敬我一杯杯地喝，我能感到你的诚意，但下次喝酒不是与我喝，你这般又会教人如何呢？酒量好，不如会喝酒。”

　　梅阴山一吸气，便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浸润了肺脏，不由得深吸了几口气后，连忙看向了白明微，压制住了自己吐纳呼吸的欲望。

　　“你今晚就在此修行，明早我送你回去。殿内的屋里疗伤的丹药，衣物都有，你自己去取罢。”

　　顾念柔和白明微说过，钟秀峰内物品一应俱全，白明微没有去看过，也不知具体有什么。

　　梅阴山进入藏室，便觉得所入眼之物皆是平日见也没见过的，此时却什么保护都没有放置在柜子上，供人随意挑选。仅是宝光与外泄的灵气，便压得他喘不过去来。他连看都不敢多看，只拿了一瓶药香最劣的丹药。

　　他用灵力逼出了衣服的水分，入手的瓷瓶光润细腻，他又看了白明微一眼。白明微此时正坐在案前，一手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专注地翻看着一筒玉简。

　　大殿非常空旷，梅阴山向外能看见黑紫色的夜幕，月白色的殿内只有同色的柱子与微微起伏的帷幕，唯一的物件便是白明微面前的案。

　　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和白明微隔得很远，可在空旷幽静的殿内，这样的距离比较起来又显得很近。

　　太安静了，即使是在凡间的数十年的夜晚中，也未有过连风都没有声音的时候，仿佛整座山都因为那人而屏息了一般，将这个夜晚拉得无限得长，好似这世间只剩下了这个夜晚，再也不会天明。

　　梅阴山心有感悟，他的心无比得安静，同时也发觉到，此后的人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像今天一样的夜晚。

　　即使是他纳入第一缕灵气成为修仙者心潮澎湃的那一刻，也比不上此刻。

　　梅阴山闭上眼，吞下丹药，静心凝神，浑身被涌来的灵雾包裹，在世界都被浸没的沉静中，开始了修炼。

　　白明微翻开了下一页，细细品味。

　　白府。

　　白宝华这两天的心情从未如此郁闷过，唉声叹气地路过只剩残垣断壁的庭院时，看见了三个人影。

　　他平日是很爱看美人的，这也是他一直都狠不下心来对付白明微的原因之一，此刻看见花枝招展的双桃和弥怡只觉得头和胃都疼了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忍着胃里翻涌的感觉，“两位姐姐妹妹，今日打扮得更漂亮了，尤其是这根玉簪插在螺髻上，相得益彰。”

　　他哪里认不出来，那根玉簪，是出自白家珍藏的一块玉料，献给仙人的礼物之一。如今不知道被这两个丫头找了外面的哪个匠人雕刻，简直是暴敛天物。

　　“哪有，少爷气色看上去也不错。”双桃笑道。

　　当地位有了悬殊后，连客气的话语都成了嘲讽。

　　“你们还有哪里不满意。”白宝华苦笑道，“姑奶奶，凭良心说，白家也算是生了养了大哥。就算是大哥本人，怕也不会像你一样折腾我们。”

　　双桃和弥怡背后的修仙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是顾念柔派来照看她们的。

　　他来之前也算是大致了解了白家的情况，白明微在十岁前一直被白家冷待，白天都甚至不愿认这个孩子为长子，直到他十岁那年诗才震江南后境遇才好转。

　　白明微走前只要求顾念柔照顾他的两个侍女，对其他人只字未提。因此，他奉顾念柔的命，在救治完这些凡人后，自然知道要听谁的话。

　　按理说白家出了一个道祖，那么此后白家的生意，只会络绎不绝，成为夏国第一大商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双桃口里说着领了少爷的命，把那些邀请全部回绝，甚至推荐他们去了别处，把白天都气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