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是这样子的》海棠青

15、贪心

　　商陆真的去洗了洗手，微笑着说道：“我已然心情舒畅，峰主是要去往何方？”

　　“回去。”

　　“我总觉得，我是要和峰主去一个方向的。”

　　双桃又打量了商陆一眼，若非商陆看不见，双桃是不会这么明显地观察他的神情的。

　　虽然商陆的身上根本挑不出错，但双桃面上也对他也与他人一般，但心中不太喜欢他。

　　一月前，商陆就曾向她归还了伞，他趁着月草还丰盈的时候将它印染在了伞面上，不仅手巧而且心细。

　　这件事换做他人做，是会让双桃很有好感的。可是商陆，即使他的神情与言辞是如此恳切，双桃心中也无法接受。

　　商陆给人第一眼的感受是，他这样的人是不会给人伏低做小的，他是在算计着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人的青睐。但凡他没有被自己的身世所累，他会看不起他现在低头的每一个人。

　　这种“第一印象”深深纠缠在商陆的身上。

　　双桃觉得这种没依据的不喜是一种偏见，一直强调着自己要用平常心去看待他。

　　这点我还是得向少爷学习，双桃告诫自己。

　　白明微回到钟秀峰后，把商陆安排给了弥怡做事。

　　“峰主之后是打算见一面白云梦吗？”双桃知道白明微会收白云梦为徒。

　　“对。”

　　“这段时间我搜集了一些白云梦的信息，他在瀛洲非常有名，但并非他的天生剑骨。”双桃停顿了一下。

　　“继续说。”

　　“峰主，如果一个婴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的双亲，你会如何处置这个婴儿？”

　　一个婴儿想要杀死一个大人，就像是蜗牛追杀人类一般；但这个婴儿若是手上玩耍着一把枪，就说不定了。天生剑骨，原初剑意，便是彼时白云梦手中玩耍的东西。

　　“整个瀛洲看待白云梦的心情，便如此刻我们的心情一般。他在出生数月的时候，体内的原初剑意就暴走过，杀死了他身旁毫无防备的父母亲。他从懂事起，身边的人就用这种眼光看他了。一个人会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产生联系，亲他爱他，是因为亲其父母爱其父母更甚。故而，愈是与白云梦关系近之人，愈不忍看他。白云梦，也就这么放任自流地长大到了现在。”

　　从来没有人照顾过他，没有人管教过他，也没有人亲近过他。

　　“此后白云梦的原初剑意还暴走过吗？”白明微问道。

　　“第二次也就是在白府与文莺对上那次。”

　　“……”白明微沉默了片刻，才道，“不像。”

　　“不像？”

　　“我不能确定。双桃，你再好好搜集一下白云梦出生那段时间的资料，我要看看。”

　　“好。”

　　白明微来到白云梦的住所时，他正靠在廊道的柱子上睡觉，他身侧的凉茶上飘着一片落叶。

　　他的鞋子甩到了老远的地方，他醒了，赤着脚跑到了白明微的面前，“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白云梦第一次招待客人，他想他应该把白明微请进去，但是他的屋内并未打扫，非常杂乱。

　　“没事，我们坐在外面说说话就行了。”白明微坐在杯子另一侧的廊道上。

　　白云梦也跟着坐下。

　　“你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白云梦张了张嘴，想说出些内容，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你以后可以慢慢想。”

　　“你还想继续修行剑道吗？”

　　“想。”

　　“那你之后就在我的名下，做我的大弟子。我会另寻一位师父教你剑术。”

　　“……”

　　“我们不看过去，只看现在；不思过往，只寄未来。”

　　白云梦扭头看他，他眼中饱含着易碎的期盼，“如果就算撇去我的过去，我也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呢？”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讨不讨人喜欢，我心中已有了定数。我不讨厌你，你也不要追求成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人。若以此为目标，你自己的情绪，又该被挤到哪一个角落呢？不要去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先做自己，再珍惜喜欢自己的人。”

　　白云梦的脸上浮现出了闪烁着泪光的纯真的笑容，他说：“好。”

　　他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坐在白明微身边，点着头，看着白明微，即使已经话尽也希望他能够多讲些。得到了白明微的话，他心意已通，觉得心头那些话，已然没有说出的必要。

　　“师尊。”他唤了一句。

　　“别叫师尊，叫师父。”

　　“师父。”

　　白云梦的心里很开心，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开心过。

　　每一次见到白明微，他都很开心。之后能他一直在一起，更让他开心。

　　他不在意这里是不是瀛洲，也不在意白明微会为他找哪一个老师，只要白明微愿意带着他，他去哪里都行。

　　白明微走后，鱼东之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比白明微后一步到，也找不到时机进去。

　　看到鱼东之，白云梦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了，让鱼东之的心里产生了些许刺痛的感觉。

　　“舅舅，其实我也是，一点也不喜欢你。”白云梦说道。

　　“我知道。”

　　都不喜欢对方了，又怎会在意对方是喜欢还是讨厌自己。

　　“只是我听大家说，你是我的舅舅，我应当依赖你。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让你喜欢我，才会更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我做不到，偶尔，我也会觉得，我应该关心你一些，但是我做不到。”

　　他曾经满怀欣喜地庆祝过白云梦的新生，答应他的妹妹，将来要教导这个孩子剑术。得知妹妹的死讯后，他的道心受挫，修为停滞不前，再也无法接纳他。

　　鱼东之心中悲哀与愤怒交杂，他知道白云梦的伤疤，可每次都要狠狠地揭开他，这次也不例外，“我还以为，你不会被大家说什么影响了呢。”

　　可这次，白云梦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让鱼东之感到可怕。

　　不要，不要这样，鱼东之的心里发出了悲鸣。所有人都走出来了，只剩下他与白云梦相看两厌又彼此相看，而白云梦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要得到解脱了。曾经他的目光放得很高很远，现在居然这般狭隘阴暗。

　　“他喜欢本来的我。”白云梦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满足的笑容，“之后他会更喜欢我的。”

　　“你不配。”

　　“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一直压抑着我的身体，我不养剑，不求剑，也不炼剑心，从来都没有使唤过原初剑意。因为，有一个想法，被深深钉入了我的心上。我的那副模样，被所有人厌恶痛恨着，如果我再暴走一次，这世间将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白云梦继续说：“他和你们都不一样。就算他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也总是想着帮助别人。他说，看到别人开心，他也会开心。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救了我；他看了我舞剑，他说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剑；我快要死的时候，他挡在了我的面前，我想要保护他，我第一次，在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呼出了体内的原初剑意。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和他人互相珍惜，互相保护的感情，我才明白我是作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成道，我成人。”

　　鱼东之的道心，又一次出现了裂缝。而这次，是因为他发现，白云梦的这幅模样，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这一生，会彻底败在这个孩子身上。

　　很快，就连剑道上的造诣，也会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这十几年，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鱼东之与白云梦对视，口中涌出了腥甜的味道，“既然如此，我们便缘尽如此吧。”

　　“好。”白云梦应下。

　　鱼东之离去后，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决定将白云梦带在身边的那一天。

　　那时候，“没人要的剑子居然连侍女都去谄媚”这种话传遍了瀛洲。鱼东之知道只有一个修为低微的侍女在照顾他，可没想到，出身尊贵的白云梦，居然会为讨好一个侍女奉上了珍贵的灵石法宝。

　　鱼东之不能忍受这一点，这也是自从妹妹死后，他第一次去见白云梦。

　　那个侍女正在为白云梦梳头，正用充满贪欲的眼神凝视着白云梦镶嵌着蓝宝石的发冠。

　　他当即给了她一剑，她的鲜血染红了地板，白云梦披散着头发，转过身来，不为所动。

　　“我以为你是喜欢她。”鱼东之说道。

　　那时候，白云梦是怎么说来着？鱼东之还记得。

　　他回答的是：“我得到的只是虚有其表的东西，能将其误认为温暖的只有第一次。”

　　“你是谁？”他问道。

　　“鱼东之，你血缘关系上的舅舅。”

　　白云梦的眼睛亮了起来，在看到鱼东之坚硬似铁的目光后，又黯淡了下去，“你是因为听到了传闻才过来的吗？”

　　“对着仆人谄媚，这是什么无能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举动。”

　　“……”

　　鱼东之看见白云梦露出了恍然悟出什么的神情，他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这就是我为什么第一次给她东西的时候，内心会同时感到兴奋、雀跃与颤栗呀。”

　　鱼东之的心颤动了一下，他的喉咙发梗，许久才说道：“之后你若没事，就跟在我的身边。”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样？”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

　　是呀，鱼东之自嘲地笑了。如果有的选，白云梦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他。他和白云梦，仿佛是为了伤害自己一般选择了对方，被惨痛的过往捆绑拘束在一起。

　　他又想起了白云梦出生后，妹妹那幸福的笑容与寄满期许的话语，所有人都为这个孩子的快乐成长做着准备。那时候他觉得，白云梦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一直都知道，就是因为自己看不开、想不透这件事，才会道心碎裂至此。

　　可是他，就是看不开啊！

　　“也好，我一个人，也好…”

　　他佝偻着，发出了难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