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X]Exchan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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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看，哥特是灰色，巴洛克是红色，而浪漫主义是黄色[1]。
许墨醒来时，看到了陌生而熟悉的天花板。
房间里没有其他动静。他转过头，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粉色蝴蝶结的头绳、小巧的手机和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杯。这些都不是他的东西，但他都很熟悉。
色彩大片而缤纷地涌入眼中，像是一场五光十色的洪流，让他感到些许眩晕。
他闭上眼，梳理了一遍记忆。昨晚审实验报告三点左右才结束，考虑到今天还有一个关键实验要亲自处理，他决定暂时让这部高速运转的身体机器休息片刻。
……他十分确定自己昨晚是在自己家里入睡的。
即使关闭视觉也无法封闭五感，他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身上的异样。
许墨伸出一只手到眼前打量。奶白色的皮肤细腻光滑，是他平时暗中欣赏的风景。如今随着自己的意志大剌剌地摆在眼前，验证了他的猜想。
其实被色彩淹没的那一刻，他就大致猜到了。
他掀开被子，踩进兔子样式的棉拖鞋里，姑且适应了突然低了不少的视野，径直走到了浴室。
镜中的女孩不像往日那样表情生动活泼，而是安静地审视着自己，那眼神在锋利下又暗藏着一丝温柔，像是科学家在观察基因突变的实验体。
片刻后，许墨略略思索了一下，拿上手机，又拎起被扔到餐桌上的一串钥匙，拧开了房门。
他穿过走廊，在自己门口的废旧纸箱前蹲下来，从里面的一个破花盆的夹层里掏出了备用钥匙。
打开门时，空气对流让窗帘瞬间被吹了起来，清风灌了满怀。
他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还在熟睡的人。以这种视角看自己睡觉的样子，多少有点新奇。他决定暂且放任不管。只是检查完屋里是否有闯入的痕迹，沙发上的人却还在睡——换成许墨自己，恐怕在孔洞吞没钥匙的那一刻，就彻底清醒了。
想到目前匪夷所思的状况，他决定叫醒你。
“醒醒。”
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下手，他索性拧了一把面前这具身体的脸。
你在梦中感到一阵剧痛，呜咽两声睁开了眼，看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意识回笼，下意识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墨一怔，随后笑了：“是我。”
你没懂她的意思，瞅了瞅她身上的睡衣——嗯，上周和安娜姐逛街买的。脚上的兔子拖鞋父亲去世之前就在穿，哪里开胶都一清二楚。Queen如果来这里，不会打扮得和你刚睡醒时一样。
“所以……你是我？”你困惑地眨眨眼，抬手指着自己，“那我是谁？”
许墨挑眉：“你说呢，小傻瓜。”
你感觉这语气有点熟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解开一半的衬衫，正举着的那骨节分明的手，还有屋里熟悉的陈设，分明是——
“啪！”
许墨有些好笑地看着你甩着手：“这是做什么？”
“我，我在做清醒梦吗？”你结结巴巴地问——可就连声音都变成许墨的了！说出来好诡异！这么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许墨吗？
“很遗憾，我们身处的恐怕是货真价实的现实世界。”许墨看上去倒是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件事，“排除了Evol的影响，昨天我们的房间也都没有被侵入的痕迹，这是个——科学似乎无法解释的谜题。”
许教授居然也有无法解释的时候？
你第一反应居然是幸灾乐祸，然后才对两人当前的处境慌张起来：“等等，这个要多久才能正常，不会要一直这样吧？”
“看似无法解释的事件背后，排除所有不相干的因素，就能找到事实的真相。”许墨说，“我记得，今天晚上有一场流星雨，对吧？”
你扣上衬衣的的扣子，开始学习适应许墨的身体，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强迫自己安稳了下来：“是的，我昨晚还看到了一颗抢跑的流星。”
“那恐怕——受彗星群特殊的磁场影响，产生了这样奇特的现象。”
“真的吗？”
“骗你的。”他笑了，“我说过，这件事科学可不能解释。”
你撇撇嘴，像个泄气的皮球。许墨却像狐狸得逞一般促狭地笑了：“想吃三明治吗？我来做。”
“都可以——”反正你也不知道许墨家里的冰箱有什么，“如果食材不够的话，我家冰箱里有。”
说这话时目光投向别处，你顿了顿，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许墨注意到你的小动作，关切地问：“怎么，眼睛不舒服吗？”
你又做了眼保健操的全套：“科学研究表明，每天早晨起来做一遍眼保健操，可以有效防止老年戴花镜哦，许墨教授。”
“那就有劳了。”他笑着从冰箱里取出从面包店买回来的全麦切片。
过了片刻，你讷讷地开口。
“那个……许墨。”
“嗯？”他从厨房伸出头。
你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让这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捏且绝望。
“我想……额……想……”
“洗手间的话，在那边。”许墨指了指靠近门口的那扇门。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啦！明明之前也来过他家里做客的！
话说他又擅自读心！
“嗯？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
你感觉自己的头上在冒烟。
啊不，现在是许墨的头上了。
顶着巨大的羞耻感解决完问题，你听到外面盘子被端上桌的声音，拧开水龙头准备洗手。
看着镜子里清隽的面容，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交换身体这种事向来只发生在电影里，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才明白无措多于惊喜。操控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套进了游乐场的布偶熊里一样，有种不协调感。
只不过这只布偶熊做得过分帅气了。
你关上水龙头，发现如果不做什么表情的话，许墨看上去其实相当有压迫感。棱角分明的脸庞加上狭长的眼眸，不需要开口就给人充满危险的意味。但是他在你面前永远都是温和的，像是馥郁春光，又像是温柔海浪。
想到这里你的思绪也柔软下来，情不自禁地冲镜子里的人微笑。
剧痛就是那一刻击中了心房。
“呜！”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喘，你用尽力气死死地扣住洗手台的边缘，一只手抓紧了衣服的胸口处，像是溺水之人急促地大口呼吸着。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你想起了被刀刃刺穿心脏的那次，对比起来竟旗鼓相当。你凭借着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从外套里掏出药瓶倒出药，连水都来不及找就囫囵生吞了下去。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难不成真的需要我帮忙吗？”许墨敲了敲门，揶揄地问。
失重感仍在盘桓，但心率渐渐稳定了下来。你佯装无事地说：“在洗手啦。”
说着又打开了一次水龙头，冲掉了额头上的冷汗。
走出浴室时，一阵风钻过客厅，你才察觉到，背后衬衣已经湿透了。
你和许墨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讨论接下来的事。
今天是工作日，两人都翘不得班。许墨顶你的班你完全不担心——他在你心中堪称全知全能的神。一开始教你做节目如何出彩的人是他，《发现奇迹》的终身顾问也是他。再加上他值得一座小金人的出色演技，周围人估计都不会有一秒怀疑。
但是你这边……
“基因敲除、前脑区谷氨酸能神经元对睡眠的调控作用……”你拿着他的手机一点点滑动，神情逐渐裂开，“我有种我好像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但是依然完全不明白的感觉，为什么你的智商随着你的灵魂一起飘走了啊，许教授？”
他莞尔：“我猜……人的思考能力恐怕暂时不能用脑科学分析出完整机制。但是和术语有关的记忆储存在海马体里，你可以随时调用。”
大概就像被迫阅读一篇脑科学的文献，手边即使放了一本无所不包的百科全书也没用。
“不过这么说起来——”
你伸出手，握住了盛着牛奶的玻璃杯，冰霜从你的手心瞬间扩散开来，凝结在杯壁上。
“我可以用你的Evol！”
他赞许地点点头：“是的，因为Evol也是人类基因的一部分。”
“那这么说的话！我就可以从这里瞬移到研究所啦！”
“如果你不想在实验室出差错的话。”他下意识想要将那杯冰牛奶换到自己手边，但是看到自己伸出的手，又拿回手边的温水喝了一口，“研究所离这里不近，要费很多精力。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昨晚这具身体的合理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
“你又熬夜了……”你戳了他一下就立刻收回。用他的身体做这种动作，总有点奇怪。
最后两个人商定带上之前白起给你的微型通讯器，如果有什么难以定夺的事就通过通讯器联络。
“别担心，除了那个实验需要现场参与之外，其他事你都可以留到我明天回研究所再解决。”
“你觉得今天我们就能恢复正常吗？”
“我希望如此。虽然现在这样也很有趣。”他在门口换上鞋，突然指向窗台上的一盆花，“对了，记得给玛格丽特浇水。”
你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困惑地问：“可是这盆不是小太阳吗？玛格丽特在阳台的花架上啊。”虽然品种都是一样的，“玛格丽特”和“小太阳”的颜色却完全不同。
许墨怔了一下，笑着放下手：“抱歉，是我看错了。”
你歪了歪头，跟他约好时间在电梯间碰面后，关上门，迅速回身靠到了门板上。
好险。
差点就穿帮了。
你嘴角的弧度落了下来，神色晦暗不明地望向窗台上正在盛开的那盆小花。
却只能看到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
只有许墨用你的身体走入视野时，周围的一切才短暂地被赋予了色彩。也是偶然不经意的一瞥，你才记住了窗台的那盆花。
不光是记忆、知识、Evol……
病症也是刻入大脑神经元的一部分。
——“遇到她之前，我的世界是黑白的。但相遇之后，我的世界有了色彩。就好像我打开一扇唯一的门，门后面却站着你。”
——“你的色彩，很特别，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至少，在我眼里。”
——“是彩色的。在我眼里的你，是彩色的。”
那些话在耳畔纷飞，你叹了口气，从床头柜拿起那副之前自己偷偷戴过而眩晕的眼镜。
世界的色彩一瞬间回流至心。
但许墨衣柜里的衣服却仍是大片的黑白灰纷飞，宛如枯萎的蝴蝶。
他无疑是骗子中的高手。
※
“教授，这是您昨天提到的实验报告。”
你看到报告上一串串的专有名词就觉得脑壳疼——这已经是她坐在办公室收到的第十份报告了。从“许墨”走进研究所后，办公室几乎每隔五分钟就会被敲开一次，偏偏大家还都一副踩着平时的时间点来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们非常清楚许墨处理上一份报告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五分钟。
可是你一个字都看不懂。
你将挫败小心掩饰起来，把报告放在手边——那里已经摞成了小山。
面前的男孩似乎注意到了这点，以为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教授，您今天不舒服吗？”
“没事。”
“那——是因为今天师娘没有来？”
师娘？
你愣了下，这才想起来很久之前你在研究所的人眼里的身份就被定性了。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在你面前这样光明正大的叫，遇见你时往往都是暧昧的笑。
想到这里你回忆起从前上学时最痛苦的事，轻轻挑了下眉，用许墨的脸摆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阿明。”
“是？”
“前两天我交代你的论文和实验，进展怎么样了？”
面前的男孩如遭雷击，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现在就去忙”后就仓皇逃出了办公室。
你听到关门的声音，没忍住“噗哧”笑出了声。
“老板！早上好！”
“早上好啊，老板！”
“早上好。”
许墨一走进公司，就被热情的招呼环绕，公司虽然不大但充满了春日花丛般勃勃生机。他回忆着之前总在你身上看到的明朗笑容——一时之间完美模仿似乎有些困难，于是温柔地笑了：“早上好。”
顾梦从茶水间探出头：“老板，今天要喝什么，卡布奇诺，拿铁还是玛奇朵？”
虽然之前在伦敦生活过，不过许墨还是习惯喝茶多一些。
他问道：“有茶吗？”
顾梦有点诧异，说：“这里的茶叶早就喝完了，许教授送你的茶叶韩野吵着要喝的时候，你不也是都说喝完了吗。”
许墨听到这笑了——喝完了也不说找他要，他又不是什么小气鬼。
“那就美式吧。”他说，“不用加糖。”
“咦？老板你今天转性啦？往常你不是只喝甜口的咖啡吗？”悦悦从身后揽住他，让许墨瞬间僵住了。他很快放松下来，想要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挣扎无果，小姑娘的劲头不小，显然平时也是这样亲昵惯了。如果做得太明显，恐怕之后你会为难。
“嗯……因为生活已经够甜了。”他笑着说，“喝点苦的也没什么。”
办公室顿时响起一片嘘声。悦悦也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放开了他。
“知道你和许教授甜甜蜜蜜，也不用每天都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杀狗吧？”
每天？
许墨玩味了一下这个词：“她……我平时都说过什么？”
那边韩野走过来将一沓熬夜赶工出来的策划稿塞到他手里：“我想想……老板日常吹嘘许墨教授语录……‘这次有他在，就完全不会担心活动有问题啦！’‘你不觉得如果是许墨的话，肯定三两下就能处理好吗……真发愁啊’。”
“还有那句最著名的。”顾梦端着咖啡杯走了出来。
“哦！”韩野砸了下拳，拖长声音说：
“‘我想……朝他的方向奔跑。如果我是星球，那么我想缠绕上他的轨迹’。”
许墨一怔，随后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摩挲厚实的纸张。
“好了好了，该开工了。”安娜敲了下韩野的头，又打量了一下他，“我看你今天状态有点奇怪，身体没问题吧？”
岂止没问题。简直是有大问题了。
但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冲他露出关怀的表情和灿烂的笑容。
许墨抓紧了手里的纸，抬头眉眼弯弯地笑。
“当然。我很好。开始吧。”
你的小习惯他都清楚，转天要做的工作都会写在便利贴上贴在电脑的边缘处。他略略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于是拉开了第一个抽屉，准备看看都有什么。
看到抽屉里的东西时，他扬起了一边的眉。
是他之前生日时送你的茶叶。
看来不仅是个小馋猫，还是个撒谎自私的小馋猫啊。
“都！说！了！我没有故意不给韩野喝！”
你被拆穿了小心思，压抑着许墨的声线咬牙切齿地说：“是那个家伙！每次我给他泡茶的时候，不仅不肯用小茶盏仔细品，还灌了一大壶就那样吨吨吨喝下去。你给我的茶叶那么糟践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她索性骗了所有人说早就喝完了，但是还没来得及把“证据”带回家。
“好好。”许墨挑起一筷子粉丝，浅笑着应道，“实验应该还顺利吧？”
“有你的帮助，怎么会不顺利。”你伸了个懒腰，眯了眯眼睛。
那个必须参加的实验并没有很久，几乎半个小时就通过耳机里的远程指令搞定。你忙完后理论上就可以下班了。但是为了不让许墨工作狂的人设崩掉，你决定下午也接着在办公室装装样子。上午剩下的时间还利用许墨脑袋里的信息，挑了一份看上去没那么难的实验报告审阅了一下。
多少也算走进了他的世界。想到这里，你不由得有些开心。
中午你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阿明正和其他一些博士研究生嘻嘻哈哈地从门口走出去。研究所的其他人好像也都去吃饭了，格外安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斑驳落下，你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里，突然感觉有点萧索。
习惯了午饭时总是挽着悦悦她们一路笑着去吃饭，此时你身为许墨站在这里，又感到一阵茫然的晕眩。
他的世界永远都像落满了雪，清冷安静。
于是你摘掉眼镜，给许墨打了电话。
“来吃饭，我带你去吃超好吃的花甲粉。”
花甲粉是那种路边的小摊子，你吃过两三回，都馋得好像要吃掉舌头。许墨之前带你去过研究所旁边那个快餐店，你觉得也该让他体会一下你这种“平凡人”日常享受的美食。
虽然花甲粉还是那么好吃，但是现在披着许墨教授的皮，多少还是要收敛点。
你碰了碰他的筷子，笑着说：“怎么样，好吃吧？”
“嗯。”他抬起头，眼睛被水雾氤氲得有些模糊，但笑意却十分清晰。
“很好吃。”
“老板！”
许墨刚给一份策划案写完批注，就看到悦悦咋咋呼呼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手里举着办公室的座机电话。
“华，华锐的电话！”
他讶异地抬起了头，接过后示意悦悦帮他带上门。
“喂？”
“打你手机为什么不接。”
低沉而又富有侵略性的声音，是李泽言。
许墨无奈地笑了——他不小心把在研究所的习惯带到了这里，一旦开始工作后，手机会被直接静音扔到抽屉里。这可不是一个大制作人该有的好习惯。他扫了一眼上面的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前前后后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抱歉，刚才在忙，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对面沉默了一下，说：“下周三我临时要出差。”
“嗯。”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墨疑惑，华锐的总裁还要向他，哦不，向你报告自己的行程信息？
李泽言很快意识到电话里的人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叹了口气：“我不该指望某人能记得自己下周三要来华锐做季度汇报。”
“所以……”
“所以你一个小时后过来。”李泽言干脆利落地接过话头，“这次事发突然，你大致准备一下就可以，到我办公室单独汇报。”然后他就说一不二地掐断了电话。
许墨握着电话，眯了眯眼，调开了电脑桌面上写着“第三季度汇报”的文件夹。
他十指指尖相抵，脚尖点地发力，带动自己在电脑椅里飞速旋转了半圈，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轻笑出声。
“制作人小姐，你有麻烦了。”
华锐。总裁办公室。
少女站在办公桌前，条理清晰地把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公司下一步的重点项目企划和投资计划做了报告。她语调不急不躁，侃侃而谈，像是早就排练了千万次。
李泽言坐在办公桌后，轻蹙着眉听完她的整番报告后，眉目稍稍舒展了些。
他又抓住报告其中几个问题进一步考察，发现少女仍然从容地一一解答。往常一紧张就揪住裙边或是玩碎发的小动作都消弭无踪——这家伙倒是转性了，多少开始有个负责人的样子。
另一边。许墨说完一大通也有点口干，在李泽言思考时也懒得开口。
就难度而言，多少学术报告，大学讲座，甚至BS高层会议都开过了，这点汇报顶多算蜻蜓点水。
“没什么问题了。做得很好，继续努力。”李泽言难得夸奖了一句。
许墨顶着你的皮笑笑：“谢谢李总。”
李泽言听到这话顿时冷下嘴角，目光锐利地看他。
“你——”
许墨仍笑。
“……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合上资料夹起身，满脸嫌弃地说：“早跟你说别去那些路边摊乱吃东西，逞一时口舌之欲，小心不仅吃没了口红，还吃坏了脑子，得不偿失。”
这下轮到许墨惊讶了。他抿了抿嘴。
报告结束后，两人的相处也短暂地回到了私人模式。这种状态下的李泽言收起了凌厉的气势，像只打盹的雄狮，深沉安稳。
他跟在李泽言身后出了办公室，后者显然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李总再见。”他挑衅似地又说。
“回家记得吃药。”李泽言这次不客气地扔下一句，转身朝高层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你是不是要害死我呀许墨！”
你听到他原原本本地把会面结果说出来，气得差点没隔着变速器和手刹掐死他。
“李泽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定看出来不对劲了！我可不想下次见面的时候被他问‘上次你不是挺会说的吗，莫非那是你的双胞胎妹妹’？”
偏偏许墨笑得无辜，悠悠道：“他很聪明？那你说……是我聪明还是他聪明？”
避重就轻。重点抓错。
你踩下刹车，堪堪停在白线前，瞪了他一眼。原本作为“男朋友”好心接他下班，结果你现在恨不得直接开门把他丢在立交桥上。
干啥啥都行，闯祸也是第一名。
“我聪明还是他聪明？”他居然又问了一遍。
你听到这乐了：“怎么，你在喝飞醋吗，许先生？”
如果是的话，他的反射弧未免有点太长了吧。你和李泽言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想到这里，你模仿着科学家的口吻说：“‘聪明’是个很难定义的概念。如果单从量化角度看，作为科学家你的IQ应该比李泽言高。不过从实践上来看，你们的专业方向没在一起，工作领域也没在一起，不控制变量的话擅自对比可不严谨。”
他“唔”了一声，勉强摇了摇狐狸尾巴，安分下来。
“唉，怪不得大家都爱拍那种交换生活的综艺。”你打开左转向灯，感慨地说，“确实很有趣。”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的工作很无聊。”许墨偏头看向窗外。湛蓝撕破云层飞泻而下，黄昏渲染出金色和玫红的光晕。他望着桥下红色尾灯交织成的滚滚车流，轻笑一声：“不过你的生活倒是真的……像彩虹一样。”
你用力摇摇头：“许先生，你的工作很有使命感啊，光是坐在办公桌后面就有种为全人类奋斗的热血澎湃。啊，说起来……”
“怎么？”他转头看过来。
“我给你留了份礼物。藏在办公室啦。”你冲他眨眨眼。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夜色四沉。你望着被灯光映成暗红的天幕，叹了口气。
“偏偏今天阴天了——”
但是在流星雨预计开始的时间，你和许墨就换回了各自的身体。
两个人都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各自任由意识漫漶，一时无人说话，像是还在品味今天的奇遇。
“许墨。今晚的天空不是黑色的哎。”
“嗯。”他淡淡地向上瞟了一眼。
在他眼里的天空，现在是什么颜色呢？
“高中的时候，我有个同学是红绿色盲。”你不知道怎得想到了这件事，突然开了话匣子，“我和她一直做同桌，关系很好，也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来高考的时候……不知道你们需不需要，我们要体检嘛，因为有些专业报考的时候是对颜色辨别有要求的。”
他晃着手里的杯子，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很认真地听。
“所以那天体检的时候，我就紧紧站在她后面，偷偷告诉了她所有的答案。”
“我后来挺后悔的。”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为什么？”许墨倒是理解你的心情。
女孩那时还小，大抵是出于单纯天真的友情才贸然出手。
“我觉得我很有可能毁了她。”你叹了口气，“幸亏她没有选什么化学生物之类的专业。如果进了学校被发现当时色盲没有检查出来，是会被直接退学的。当时体检我完全不知道，填报志愿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吓得要死，生怕她如果踩分数线被分到奇奇怪怪的专业，然后被退学。那我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她。”
“后来我又意识到，这个举动是在否定她自己。”你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柠檬水，继续说，“世界好大，大家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就像你能看出神经细胞和人体构造复杂的关系，有的人能从五线谱里琢磨出编曲者的用意。如果同一个东西看到的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完全不是什么避之不及的事情，也不用可怜他或者试图帮助他。”
你眯起眼冲他笑了。
“因为我们都不一样。都是奇奇怪怪的人。所以从辩证法的角度来说，大家都一样啦。”
许墨看着你，目光意味深浅不明。
尽管他手里端着的只是柠檬水，你却在他的目光下微醺。
良久。他轻笑了一声。
“是啊。”
他温暖的手摩挲了几下你的发顶，顺着发丝滑到后颈，而后俯身在你额上轻轻一吻。
此刻，就连肌肤都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
写作蓝色之书时，
鲁文·达里奥不是绿色的吗？
兰波不是猩红色的吗？
贡戈拉不是紫罗兰的色泽吗？
维克多·雨果有三种颜色，
而我爱你，
则是虹色（Iridescent）的吧？[2]
作者有话说第3章 [X]Exchan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