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63、第六十三章 孤灯寒夜北风吹

　　漠北大营，李元徵一被抬回来，凌汐就赶过来了。到今天，凌汐已经和太医在他身边守了好几天了。凌汐看着昏迷的李元徵，心头猛地一酸，红透了眼眶，泪水迷蒙了双眼，连眼前之人的面孔都无法看清。
　　“凌姑娘，太医怎么说？”赵端声音低哑，透着一丝心碎。
　　凌汐看着她李元徵，眼眶一热，叹了一口气，沉吟了良久，方道：“太医说，殿□□内的毒已经开始蔓延了，再过两日体内的毒就会到脏腑了，殿下的左肩受创甚重。”
　　赵端听罢满心悲苦。
　　天，突然阴沉得厉害，乌云若那倾入水中的墨汁，翻滚涌动。大地一片寂静，天气更是闷热地让人心慌。就在这时，狂风夹着黄沙陡然袭来，敲击着军帐四角，恶狠狠得想将一切阻挡它的障碍给吹开。
　　一道接一道亮晃晃的白色闪电在黑色的夜空中，如那银蛇四处飞舞。晕躺在榻上的李元徵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面色青白，吸气有些短促。
　　漠北大营里李元徵陷入了昏迷，在他昏迷前，他命秦云宇传令。命许延礼领兵继续追击鞑靼残部，毕再遇和辛焕辰从两翼封锁，由秦华坐镇大营，其他众将听主将命令行事。
　　如此一番安排，军中倒也稳定。
　　此时，武皇帝的心也在为北疆而揪心着。最近好像一切都不顺心。漠北战事虽然快要结束了，可是鞑靼残部还要继续追击，粮草供应已经开始紧张了。武皇帝下旨，宫中一应开销减半，紫宸殿每日膳食更是撤了七成。
　　朝中大臣见状，也纷纷表示，愿意捐出家中余财支援前线。
　　这些本不是什么要事，最让皇帝操心的一个是太子受伤，另一件事就是代王李元据的病日益加重，太医说大限将至。
　　这日，黄昏时分。蓝廷玉快步走进紫宸殿，刚刚从代王府来的人禀报了代王最新的情况，“陛下，代王府来人禀报，说……”
　　见蓝廷玉进来，武皇帝强打着精神，问道：“昨日说元据身体好转了，是不是？那今日是更好些了？”
　　“刚刚，代王殿下薨了。”蓝廷玉跪下禀道。
　　“什么？”武皇帝愣在原处。
　　蓝廷玉俯身泣道：“陛下，大皇子薨了。”
　　武皇帝双腿一软，瘫坐在座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伤心多多少少是有的，却又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清是为谁伤心。
　　“去代王府。”他要去再看看那孩子一眼，最后一眼。
　　“是，陛下！”
　　“元据......”武皇帝脑中嗡嗡作响，生疼不已，喉中隐隐上涌出咸腥味来，刚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顿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蓝廷玉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
　　“来人，快传太医过来。”蓝廷玉说道。
　　经过太医的医治武皇帝醒了过来，可是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这道不清的情绪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紫宸殿死寂着，过了很久才听到武皇帝说：“皇长子元据赐金缕玉衣，赠太子太傅、检校司徒，封元皇王，谥曰悼襄，厚葬。着代王世子袭位以示安抚。”
　　字字艰难。这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亲近之人就这样离开了，他最终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长子薨逝，武皇帝下旨辍朝三日，命礼部治丧。皇帝素来节俭，又考虑到朝廷还在北疆用兵，一切粮草钱财供应皆先紧着前线，负责治丧的礼部尚书周明忠便将丧事简办了。这样一来就惹怒了太后。
　　“陛下，太后那边传话来，说元皇王殿下的丧礼应该从重从厚。希望陛下不要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武皇帝冷笑连连：“朕何曾厚此薄彼？”
　　太后自代王薨后，一时激动昏过去了，醒来后便要求给代王隆重的丧礼厚葬。可去代王府一看，礼部的人竟然简办了此事，怒火中烧。当场将礼部的官员骂了一顿，甚至还嚷嚷着要罢他们的官。
　　武皇帝眼下没心思管这些事，更不想搭理太后。这些日子，要不是她，宫里何至于出了这么多事？听蓝廷玉禀报了太后的话，武皇帝也恼道：“廷玉，你去告诉太后，朕是天下人的皇帝，可朕也是一个父亲！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上天还想让朕再失去一个。她要是真的想让朕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朕可以答应她。”
　　邓晔已经护送上官诚到了漠北，两人一到，上官诚就被秦华和赵端带到了李元徵的军帐。见了军帐，里面只有凌汐和随军太医两个人，上官诚三人进来后，秦华立即出去，唤来岳晨和陆宏衍，命他们各自带一队兵守着军帐。
　　上官诚在李元徵身边跪坐下来，凝神诊过他的腕脉，又察看了眼珠和舌底，最后褪下李元徵的上衣，解开了包裹在臂间的白巾。浅短的伤口已经结痂，色泽微带暗红，看上去似乎并无异常。
　　上官诚稍微侧开身，让太医接手望诊切脉，自己打开了药箱，将全套银针铺摆在榻旁的边桌上。二人各自取针，时而凝思，时而下针，时而又低声商讨，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拔取下最后一针，两人的额前都渗出汗珠，显得十分疲惫。
　　秦华此时才敢上前一步，惴惴不安地问道：“上官大人，殿下情况如何？”
　　上官诚起身面向他，皱着眉头道：“殿下臂上的毒极难炼制，其致命之处在于寒凝心脉。下官刚才行针，为的就是先稳住毒性蔓延。”
　　“稳住了就好。”秦华拼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眸中满是希冀之色，“……不知上官大人需要什么解毒的药材，本王马上就去筹措，只要是这世上有的，一定能够找得到。”
　　秦华此刻是何心情，上官诚大约也能体会，但是应该要说的话，迟早还是得告诉他：“实在对不住。太子殿下中毒已久，表征发作，已然无解。”
　　“无解”二字入耳，犹如一团冰雪在体内直接炸开，秦华瞬间就被冻结在地，只觉得四肢麻软，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连帐中众人的惊呼之声都听不见。
　　“什么叫作无解？上官大人医道之精，天下无人出您之右……您既然已经知道殿下中的是什么毒，想来总有应对之法，怎么可能完全无解呢？”赵端拉住了上官诚的衣袖，红着眼睛哀求道：“就算是再难得的药材，上官大人提出来我们都会去找，总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临江王和靖国公的心情老夫明白。身为医者，病患一息尚存，我等也不愿轻易放弃。下官此次来还带了些能延缓毒性的药品，下官这就回去调制。”上官诚将头转开，眸色黯沉：“只不过……虽有人事可尽，一旦毒发便已无解这是事实，还请诸位心中有个准备。”
　　秦华抿紧唇角，僵立未动，头脑中是从未有过的混乱和茫然。他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所有能够找到的支撑。
　　上官诚无奈地匆匆抬手行了个礼，随后也退了出去。
　　上官诚离开军帐凌汐就追了过来，待到上官诚转身方才停住了脚步，低声问道：“上官大人为什么要说无解？若能为殿下推宫换血……”
　　上官诚眸色凝肃，深深看了她许久，无奈道：“姑娘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明白，有谁愿意甘心赴死，太子殿下又岂会愿意呢？”
　　凌汐学医数年，许多道理已深入骨髓，她的心里其实也都明白，只不过眼中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奔流。
　　“对于医者而言，凡是会伤及他人的解法，皆为无解。”上官诚看着凌汐毫无血色的面庞，语气虽然严肃，但心中仍旧柔软道：“人人心中都有偏私，乃是世间常情，姑娘也是学医之人，有些界限是不能迈过去的，以人命为药的疗法，绝不应该出自我医家之口。”
　　“上官大人国之妙手，您的训诫，民女心里清楚。”凌汐用指尖拭去泪水，躬身一礼：“但听天命，也当尽人事，即便真是无解之局，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医者都该拼尽全力……不知上官大人可愿一试？”
　　上官诚心头又是宽慰，又是难过，道：“医者仁心，自当如是，本官岂会不愿？”
　　时过黄昏，塞风寒凉。
　　凌汐一直在忙忙碌碌，片刻也未歇息。所有可能相关的医典书册都被翻了出来，逐一测查尝试调配延缓毒发的药物，抱着万一的希望寻找解法。
　　大半天的时间转瞬即过，军士进来掌灯，端上晚膳。凌汐全无胃口，怔怔地看着焰头爆出的灯花，猛然觉得心底异常难过，一时压制不住，伏在桌案上哭泣起来。哭了片刻，凌汐直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什么话也不说，又拿过一本药典翻开，就着灯光继续研读。
　　上官诚从外走了进来，凌汐缓缓站起身，烛光下的眸色有几分动摇，轻声道：“上官大人，如果能，说不定殿下……”
　　“本官刚才问过随军太医，他也提出过这个办法，可是太子拒绝了。以东宫之势，大牢中那么多死囚，一命换一命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可是……”上官诚的语调渐渐紧绷，眸中透出痛苦之色，“可是在我医家眼里，性命就是性命。这种血疗之术有违本官行医之道，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应该教授给他人。”
　　凌汐未有片言反驳，只是垂下了眼帘，面色如雪。
　　上官诚心中再次软了下来，柔声安慰道：“既然你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那么眼下就不是沮丧之时。这半日劳碌看似没有进展，还是能引出许多新的思路可以尝试。俗话说上天不负苦心人，本官愿意与姑娘协力，说不定真能找到无须伤害他人的解毒之法呢。”
　　凌汐虽然关心则乱，凝神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起身走到绘有经脉穴位的一个木人前方，重新开始思索药理，手指在某些经络处划过，有时稍顿，有时又跳开，努力压制方才的情绪。
　　上官诚在一旁默默凝视，见她想着想着，眸色常会不由自主地郁沉下去，终究心中不忍，叹道：“姑娘，本官虽然有自己的原则，但这世上许多做法只在于如何判断，其实并无关对错。若是姑娘觉得无违本心，不会后悔，那么本官也不会拦阻你做任何事。”
　　“大人此言何意？”凌汐自木人前回过身，疑惑道：“医家自有医家的行事之则，大人明白，我也明白。可太子是大秦储君，若不能救他，又或者断他一臂，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上官诚皱了皱眉，“你的意思还是……以命易命。”
　　凌汐没有直接回答，二人彼此对视，各自都有些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