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腐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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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翩跹，雪重殊立于边舷，稍一垂首，于山川万里间攫住沈棠蔌的眼。
沈棠蔌苍白的脸因为那话本而浮起一层浅浅的绯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脸腮也鼓起，看着比大多时候都乖。抬头望来的这一眼浮水含光，拨云化雾，穿过万重风关，同他遥遥对视。
船头的冰色风铃欢欣摇动，泠泠作响，雪重殊听见那说书先生已经说到‘翌日清晨，鸳鸯共沐晨阳’。他微微抿唇，余光掠过沈棠蔌的后颈，顿了两眼才收回。
霎时间，白云滚滚翻涌，渡山河如半空一缕风，飘然远去。
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这对同门师兄弟苏醒后的温存，沈棠蔌却无暇再听。他收回眼神，惊疑不定，方才雪重殊是在看他？
雪重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路过？路过就路过，停下来做什么？
“……吓死蛇了！”翠翠仿佛被重锤敲坏，成一滩软泥蛇饼状，“目光杀人，不过如此了！不过岱渊尊怎么出关后到处瞎跑？还在上方停留，难道——他也在听自己的话本！”
倒是未曾想过这种可能。
沈棠蔌摇摇头，将半盅炖鸡吃下肚，又在宣清无鼓励的目光中从四方果盘中取走一牙甜梨。
宣清无目光温和，倏地耳朵一动，他两指作法，一座双龙石盘旋即显露。
这是仙门销量最高的一款传音灵器，由擅长铸造之术的秋悲楼打造，限量一百只。秋悲楼保证它抗打抗造、音质良好，还可让传音双方以分/身虚影面对面的对话，于是当初宣清无也赶潮，掏出全部家当和逆天的运气，抢购到最后一只。
石盘上灵光一现，一人探出半截虚影。此人长相俊美，但五官和眼神太过锐利，看起来很不好惹。宣清无惊讶道：“长澜？”
“是我。” 长澜身后是碧穷山顶，“善后的弟子在山上闻到浓郁的腐尸味，翻遍整座山，从山底挖出很多尸体。”
“什么？”宣清无蹙眉，“多少？”
长澜面色冷峻，说：“四十九具，都是仙门子弟，而且颇有奇怪之处。”
宣清无说：“我即刻便到。”
沈棠蔌拿出一方锦帕擦嘴，说：“我闲来无事，可以一起去看看吗？”
“自然，只是……”宣清无面露犹疑，“公子的身体？”
沈棠蔌说：“还能暂且苟活。”
“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吃一粒这个。”宣清无从袖袋中拿出一只丹瓶，“这是给灵气衰竭、灵体虚弱的修士用来补身子的补灵丹，药性温和，不会刺激身体。”
“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沈棠蔌打开瓶盖，吃了两粒，趁宣清无转身那一刹那轻点瓶身，剩下的两粒往后飞出，一道红影自他后颈蹿出，眨眼间将丹药卷入腹中。
丹药入腹后便化为一股凉液，翠翠舒服地呼了口气，感动道：“嘤！谢谢大哥！爱你一万年！”
宣清无伸手捏了个术法，两人从客栈中消失，御剑向碧穷山而去。他没忘记沈棠蔌昨夜拒绝与他们同行的借口，特意将速度降慢，揶揄道：“公子现在受得住御剑飞行了？”
“可不是嘛。”沈棠蔌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卖乖，“见第二面，我和仙君更亲近了，连仙君的剑也不怕啦。”
宣清无说：“既然如此，公子往后直接唤我就好。”
沈棠蔌老牛装嫩草也毫不脸红，当即没脸没皮地喊了声“清无师兄”，又说：“我姓沈，师兄可以叫我‘寄青’。”
“寄青”是他入神元宗时，师尊为他取的名。
那时候他还小，心里也不安定，总想寻求与师尊的独特联系，便幼稚地将这个名当做他们师徒间的秘密，不许旁人听。经过一通撒娇耍赖，师尊提前为他取了表字“棠蔌”。
师尊在人前也称他表字，等他及冠后，私下也鲜少叫他“寄青”，这个名逐渐被掩上封口，成了藏在地底的陈酒。莫说他人，连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各位长老和在他及冠那年刚出现的小师弟都不知道。
长辈的名本不该让晚辈直呼，可他如今要隐藏身份，又不愿意自己胡取个假的，只能把旧名搬出来。
宣清无喃道：“你也姓沈。”
“姓沈不好吗？”沈棠蔌说，“我觉得特别好听！”
“不是不好。”宣清无回过神来，解释说，“只是我宗先尊姓沈，我有一位很敬仰的前辈也姓沈。”
沈棠蔌“哦”了一声，语调上扬，说：“你方才在食楼里那般说长明尊，莫非这个敬仰的前辈就是他？”
宣清无坦然承认道：“正是。”
“为什么呀？”沈棠蔌说，“难道就因为他当初诛邪除恶很有功绩？可是他弑师堕魔，已沦为仙门耻辱。”
“此为其一，还有——”碧穷山就在眼前，宣清无便将话咽了回去，“以后若有机会，我再说与你听。”
“好哦。”沈棠蔌鹰觑鹘望，见几个年轻的神元宗弟子站在一起，为首那个抬头望来，玄冠竖发，眉眼凌厉。
两人落地，长澜上前，鹰眸倏转，目光落到沈棠蔌脸上，“师兄，这位是？”
“这位是沈寄青。”宣清无转头朝沈棠蔌说，“这是我二师弟，秋长澜。”
姓秋。
折扇在沈棠蔌手上一转，扇柄轻叩掌心，他想起这名字为何熟悉了。帝东阁秋氏一族的少主，好像就叫这名。犹记得当初秋长澜出生的时候，他还送过一份礼。
秋长澜扫了沈棠蔌一眼，没再多问，说：“师兄，这边来。”
往前走一段路，四十九具尸首在地上一一排开。秋长澜撤去法罩，浓郁的腐尸味扑面而来，纵然是四处历练的宣清无也变了脸色。
想起身后还跟着个人，宣清无侧首，却见沈棠蔌面色如常地朝他眨巴眼，镇定得像鼻子失了灵。
他转过头，伸手拂过一具尸体、第二具……四十九具尸体全部探查完毕，修眉轻拧，说：“奇怪。尸身完好与活人无异，皮囊完整，五脏六腑皆全，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若不是这股腐尸的味道，且他们的确已经断气，瞧着倒像是睡着了。”
沈棠蔌从宣清无身后探出脑袋，眼神落在最近的那具尸体上，情况的确和宣清无说的一致。他微微思忖，暗道：“翠翠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翠翠虽然话痨，现在脑门上又多了一个“淫”字，但它嗅觉敏锐，对各种气息包括邪魔之气都很是敏感。它探出神识，绕着尸体们转了一圈，疑道：“血腥味？”
沈棠蔌长长地嗅一口，鼻子差点被熏得凹进去，却没闻到丝毫血腥，听宣清无和秋长澜的对话，显然他们也没有闻到。
此事有鬼。
宣清无说：“让师弟们启出留影阵，将尸体的样貌全部记录下来，然后通知各门派来领尸。”
秋长澜应声，正想转身吩咐，宣清无突然抬手，“等等！”
虽说仙门子弟下山历练，时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丧生，但这些尸体甚是奇怪，足足四十九具，还都聚在碧穷山上。谨慎起见，宣清无说：“先别通知各家了，若有阴谋，恐打草惊蛇。我们速回宗门，将此事呈报长老阁。”
“好。”秋长澜吩咐弟子们抬尸，转身看向眼不眨、人不动，疑似神游太虚的沈棠蔌，“方才没问，沈公子师承何人，看着眼生。”
这等样貌，若是仙门中人，早就被逮上风流、谪仙、花容等各种容貌排行榜，外加在无数话本里和无数人谈无数情说无数爱了。
“无门无派，散修而已。”沈棠蔌答话，看向宣清无，“清无师兄，神元宗可还收人？”
宣清无正要点头，秋长澜便道：“是还收人，不过门下只收天赋异禀的新人和实力强劲的散修，公子……莫非是藏拙？”
“我实力平平，还未结丹。”沈棠蔌“唰”地开扇，“但区区不才，炼药炼丹炼器驯兽阵法乐修符修……总之除了剑法，皆稍有涉猎。”
宣清无、秋长澜：“……？！”
仙门宗派林立，最强横的有五宗——神元宗主修剑道，帝东阁擅长阵法，阴山全是大夫药童，清净门乃乐修之首，秋悲楼汇聚铸造大师。
总之各门各派收纳的弟子门人都是最合适自家路数的，因为各门术法有不同的修炼方式，天赋奇高也不一定能全部驾驭，其余人更是连门路都摸不着。万千修士，高手如云，就连修为跨过大乘的五位宗师中，也只听说已逝的长明尊涉猎甚广。
静默半晌，秋长澜憋出两声冷笑：“呵呵！沈公子真会逗趣，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腰。”
沈棠蔌笑眯眯地刺道：“少阁主真会放屁，也不怕崩坏自己的嘴。”
秋长澜怒然上前，“你——”
“长澜！”宣清无连忙抬臂阻拦，朝秋长澜轻轻摇头：别生气！
秋长澜瞪眼：我很气！
宣清无轻拍他的肩：那就憋着。
秋长澜到底是敬重师兄，收回脚步，说：“我不同意！”
沈棠蔌摇扇，不解地说：“长幼有序，清无师兄在这儿，轮得着你插嘴？少阁主如此不知礼，是听不懂人话，所以受不了教化？还是说你们帝东阁本来就家教不严，门风不正？”
秋长澜当即看向宣清无，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要是敢点头，我就当场爆炸给你看！神元宗内有我没他，你是要我这个亲师弟，还是这个来路不明的过路人？”
宣清无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察觉沈寄青似乎不待见长澜，原因想不明，劝架的话也还没憋出，就见那沈小公子手中折扇倏地一摇——
秋长澜瞬间感觉一道飓风扑面刮来，刹那间，人已经飞至空中，在众人的注视下、以凶猛的力道撞上百米外的山峰！
“砰！”
山峰摇晃，一颗火球自沈棠蔌指尖追去，轰然炸响。
宣清无缓缓转头，见沈棠蔌指尖还有余火未灭，朝他笑得眉眼弯弯：“我帮他当场爆炸啦，师兄可以点头了。”
作者有话说第6章 腐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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